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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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于坤脸色铁青，笔直地立在讲台上。这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一趟巡逻。
每天早上晨读，闫于坤都要来班里巡逻几次，每次一来都能将同学们的读书声提高几度。还没褪去睡意的同学会立马惊醒；那些暗自进行的小动作会如同蜗牛的触角般迅速缩回；识趣的同学会将桌子上的英语政治课本迅速换成语文课本，讨好地诵读“之乎者也”。
班主任的巡逻对我来说本是无所谓的。我不是睡不醒的人，也没有那些多余的小动作，但今天我却暗自担心。我将书立在面前，低下头用眼睛扫了一下后排乔杉和高磊的座位——还是空的！那两个空缺的位置在满满的教室里面就如同饱满的向日葵花盘被哪个贪吃的小孩给拔去了两颗瓜子。
“我这人最重视纪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于违反纪律的行为，我是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的！”军训班会上闫于坤那铿锵有力的宣言仍在耳边回响，大有震耳发聩之势。我是亲自领教过这句话的威力的，所以此刻，我不由得为高磊和乔杉捏了一把汗。我只是稍微迟到了一小会儿，便被罚独自扫教室，他俩这明目张胆的旷课岂不是要大难临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科幻电影中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画面。
我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同桌王明钊，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皱着眉头对我扁了扁嘴，表情颇为无奈。之后他用嘴型对我说了两个字。我看见他舌头往上额抵了抵，嘴角向两边伸了伸，但我脑子转了几圈也没整明白他说的是啥。最后他无声叹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了刚才说的两个字：“连坐。”
连坐！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这是一周前班主任为防止迟到而制定的惩罚方法：一个人迟到，一个寝室都要受罚。大家虽暗自抱怨这样做不合理不公平，但都敢怒不敢言。不过严酷的纪律还真杜绝了班里的迟到现象，毕竟没人希望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别人受罚，那样会被同寝室的人所厌弃的。新纪录实行一周多，班级的纪律分噌噌往上升，遥遥领先于其它班，这让闫于坤甚感得意。看到上课铃还没响班里面就座无虚席，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脸上都会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难道，这次我们要以身试法，成为第一群吃螃蟹的人吗？我感觉自己也已身处哪个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画面中了。
“你俩出来一下！”我和王明钊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闫于坤如一个无常般站在我俩座位旁边。
我和王明钊像两个俘虏般垂头丧气地尾随着闫于坤往寝室的方向走。走在路上我的恐惧感在一点点消失，反正事已至此，再怕也没啥用。我倒是为刚才王明钊的表现所困惑——班主任问我俩高磊和乔杉昨晚干嘛了，我还在心里寻找合适的说辞，王明钊居然干脆利落地招供了：“去网吧了。”
这俩家伙睡得太沉了，有人开寝室门他俩居然没一点反应。乔杉抱着被子朝里睡着，身子蜷缩得如同一只虾。高磊则四仰八叉躺着，张着大嘴扯着呼噜。也难怪，天都快亮了他俩才左摇右晃地回到寝室，一句话都不说蹬掉鞋子倒头就睡。
一进寝室我和王明钊便赶紧分头去摇床上的两头“猪”。王明钊摇乔杉，乔杉哼唧一声眼都没睁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我一边摇一边叫高磊，但却像叫墙头般得不到半点回应。我偷瞄了一下闫于坤，发现他满脸怒气像极了庙里的冥王像，于是赶紧低下头，更加用力摇晃高磊。
闫于坤终于爆发了。
他一下子拽过了门口的塑料扫帚，闪电般走到窗前的桌子旁，仿佛行刑人挥动砍刀般高举扫帚把，用尽全力往桌子上一砸——“啪”！如一颗响弹爆炸，也仿佛被震得筋骨俱裂的桌子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哀嚎。我浑身一凛，似乎感觉身上也着了一下；王明钊被震呆在原地；乔杉尖叫一声从床上蹦起；高磊差点没从床上摔了下来，惊魂未定之余愤怒地大骂一声：“我靠！谁呀？！”
“不行了，实在不行了，我的肺快要爆炸了！”乔杉像一个病人般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在后面摇晃着前行，虽说是跑的姿势，但速度还没有走的快。
“这才第六圈，有点出息行不行？”跑在最前面的高磊扭头朝我们喊道，气息平稳没受丝毫影响。
“你是体育生你当然无所谓了！二十圈！要了我的命吧！”乔杉声音里带着哭腔。
“哈哈，”高磊挖苦道，“二十圈都能要了你的命？你的生命也太脆弱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你一句‘我靠’才连累我们被罚得这么重，你要不说那句话我们估计跑十圈就可以了。”乔杉满肚意见向高磊开炮。
“要不是你俩连累我们，我们连十圈都不需要跑。”和我并肩齐跑的王明钊本来在抿着嘴慢跑，这时忍不住接了一句。
高磊和乔杉自知理亏，停止争吵低头不语。我看了看身边的王明钊——他继续咬牙前行，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高磊，仿佛在积蓄力量随时准备赶超他。跑在最前面的高磊看上去步履稳健而轻快，充满活力，一点也不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与他相比，我算是身心俱疲，虽没有乔杉那样萎靡，但也差不多了。我的双腿越来越用不上劲，脚底仿佛踩着海绵，虽明白不能大口喘气，但过一会仍会忍不住大喘一口。每喘一下，胸腔就仿佛被刀割了一下。我极力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力不从心，竭尽全力保持着和王明钊相同的速度。不求赶上高磊，只求不掉队。
“大家别这么沉闷嘛！你们留意到刚才班主任的表情没？双眼冒火，简直想杀人。我说高磊，你当时咋想的，直接来一句‘我靠’！”乔杉耐不住寂寞，在后面绘声绘色道。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明钊也露出了笑意。
“我哪有时间想啊？！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啪’一声惊醒，还以为房塌了呢。那句话完全是出于本能，明白不？”高磊哈哈大笑。
“太经典了，这句话必火。‘我靠！谁呀？！’越想越好笑！”乔杉越说越来劲。我就纳闷了，跑得要死要活的，哪来这个劲？
“你小子……”高磊扭过头本准备骂乔杉几句，却像看见一头怪兽般惊恐得瞪圆了眼睛。他快速朝我们使了个眼色便“唰”一下扭回头继续跑步，跑得比刚才规矩卖力多了。
我和王明钊奇怪地对视一眼，也扭头向后看去，这一看大惊失色，赶紧扭回头乖乖跑步。
“太经典了！哈哈。”乔杉显然没留意到我们的反应，他沉浸在自娱自乐的狂乱中根本不知道班主任已经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了我们后面。我虽不敢回头，但仍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提醒乔杉一下。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类似耳光的“啪”声，与此同时，乔杉发出了一声既惊且怒的叫骂：“我靠！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