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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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拆掉腿上和手臂最后一块绷带的那天, 正好是彼得一周岁的生日。
从医院出来以后,贝尔纳黛特看到街对面的花店,想起早上出门前, 玛丽曾随口提起过要是能有一些鲜花作为装饰该多好, 于是转头朝同样刚走出来的理查德和泰德挥手示意。
“我打算去买些花, 很快就回来,你们上车等我吧。”她说,声音隔着围巾听起来有些模糊。
“虽然这里离基地挺远,但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行动。”理查德谨慎地建议,“我先把泰德送回车上, 你等我一起。”
“记得快点回来。”泰德也补充。
她点点头,和很快折返回来的理查德一起走进花店。
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此时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 仅有的两名店员也正忙于将新收来的花朵们分装上架。
见到有人来,正抱着一大束满天星的店员连忙热情招呼:“请问是需要点什么样式的花?”
理查德看向花架上那团正热烈盛开着的红色郁金香, 伸手指了指回答:“就它了, 麻烦帮我包扎一束吧。”
如此快的决定让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她好奇地看了看那束颜色艳丽抢眼的大红色花朵,猜测:“玛丽很喜欢这种花?”
“是的。”他笑起来, 语气非常温柔,“我们是在大学校园里认识。她非常钟爱这种花, 所以每次约会时, 我都会为她带上一束。她收到以后总是会很开心,笑起来……”
说着,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停顿住, 脸上罕见出现类似羞涩的情绪, 紧接着又问:“你想买点什么?”
今天是彼得的生日, 按理说应该买他喜欢的。
不过对于花这种东西, 彼得完全没有任何偏好。从小到大总是贝尔纳黛特喜欢什么,他就会跟着喜欢。
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白木香,贝尔纳黛特微微思考一会儿,视线落在那团温暖灿烂的黄玫瑰上,心里微微一动,回想起彼得曾说过他在十六年后收到了那支在他生日那天盛开的黄玫瑰标本,于是朝店员说:“麻烦帮我包一束这个吧。”
“是打算拜访朋友吗?”店员边随口说着边麻利地抽出一大束,然后是旁边的雏菊与洋桔梗,“黄玫瑰可是送给好朋友的不二之选。”
很快,两束包装精美的花被递到他们手上。
此时天空中逐渐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雪,略带怪异的灰蒙色调让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抬起头,有些奇怪地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或者说,别的东西。
她伸手抓住一团掉落到眼前的灰白色飞絮,才发现这些满世界漂浮着的并不是什么雪花,而是无数彼此抱合在一起,不断生长着的浑浊孢子。
逆世界空气里最常见的微毒性生物。
她立刻转头朝花店看去:“理查德,我们得立刻……”
眼前空无一人的店铺让她顿时愣住。
紧接着,贝尔纳黛特发现不仅仅是花店,连刚才还热闹无比的街道,医院,甚至整个城市都变得空空荡荡。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强大外力,在一瞬间就将所有其他人都从这个世界抽离出去,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这里。
整个纽约空旷如一座鬼城,更遥远的地方,浓雾盘踞,苍白压抑。
她抱紧怀里的玫瑰花束,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起来。
却在刚转身的瞬间,看到整个世界也随之阴暗下来。所有路灯与霓虹灯都在疯狂闪动着,天空被汹涌翻滚的黑雾完全笼罩住,血红闪电轰鸣咆哮,遍地是扭曲密集的黑色肉质藤蔓,毒蛇般缠绕侵占在每一寸。
太过熟悉的场景,让贝尔纳黛特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现实中,而是被迫进入了夺心魔制造的逆世界幻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这种情况,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疯狂涌上来,空气冰冷得难以呼吸。
她沿着街道跑向记忆中车辆停靠的地方,一把打开车门:“理查德?泰德?!”
仍然没有人。但怪异的是,汽车里面的所有设备看上去都已经老旧腐化,像是停留在这里一动不动许多年,座椅上蒙着层厚厚的蜘蛛丝,冰冷又黏腻。
她连忙退让开,撕掉不小心粘在袖口的细丝。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快对这种东西过敏,太多次被拖进逆世界的糟糕记忆,让她一看到蜘蛛丝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黑雾盘踞的巨大巢床,以及被束缚在上面动弹不得时的可怕感受。
“泰德——!”她不死心地周围朝呼喊着,心里却隐约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能帮助她的人。
为什么即使在清醒状态下,她也会突然被拖入幻觉里?还是说,这里其实真的是逆世界,并不是幻觉,只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抹除了。
过于可怕的念头让贝尔纳黛特轻微颤抖一下,难以置信地开始在街道上到处寻找,试图找到哪怕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座城市和她记忆里的并不相同。
越往前走,大楼就越稀少,连道路也越发显得单薄残损。有些大楼的顶部甚至还缠绕着一圈圈密集的白色蜘蛛丝,看上去就像是从顶部开始褪色了。这种丝线逐渐向下沉积,固化,形成她看到的实体大楼,街道,万事万物。
这是一个由蜘蛛织就出来的,尚未彻底完成的诡异世界,她正行走在网中。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连忙收回脚步,转头望着来时的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是出口。
这时,有尖锐的惨叫声从街道尽头传来,充满纯粹至深的强烈恐惧,扭曲到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让她当即冒出一身冷汗。
她抱着花束,闻到大团黄玫瑰散发出的稀薄香气,微微驱散了她内心的不安。无数孢子附着成的灰白飞絮漂浮在空气里,落满她的围巾与长发,也落满那些太阳般金黄灿烂的花朵。
她一步一步,缓慢朝声音来源走去,看到两个穿着pib制服的人类正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四肢被藤蔓紧紧缠绕着,毫无反抗之力。
几只魔犬与狄摩高根正围拢在他们身边,伸出利爪将他们身上的武器装备全都抓破又扔在一旁,口器里不断发出阴沉的咆哮,却并没有要将这两个人撕碎分食的意思。
这种等待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开始朝某个方向胡乱地哭喊哀求着:“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求你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你了!”
“你不会死的。”
一身黑衣的高挑少年从浓雾中走出来,语气平静,不容反抗:“你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一条藤蔓立刻从身后卷住面前人类的脖颈,强迫他张开嘴。另一条藤蔓则趁机从他嘴里钻进去,像是一条黏滑冰冷的毒蛇,挤碎所有惨烈的哀嚎一直往里。
他惊恐地挣扎着,想要将那东西吐出来,整张脸都因为恐惧与剧烈的反胃感而憋得紫红,脖颈上的青筋疯狂鼓动着,随时会爆开那样的狰狞。
藤蔓的不断深入开始压迫到气管,让他感觉越来越难以呼吸,胃里因为被灌入太多不知名的东西而开始出现接近恶心的饱胀感。
紧接着出现的是眩晕,他开始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视线无力地停留在拐角处那一抹隐约可见的金黄色上。
那是阳光吗?还是花朵?
他呆滞地望着那抹色彩,在逆世界无处不在的浓重阴影中,那片金黄显得如此清新而美丽。
处理好其中一个后,黑色的藤蔓很快扭动着,卷住另一个已经被惊吓到失禁的年轻男人,用同样的办法将他也折磨一遍后,又将他们吊起来,塞进那座满是潮湿蛛网缠绕成的巨大巢穴里。
它看上去庞大、复杂、扭曲而恐怖。
无尽的苍白蛛丝中露出不止一具的人类尸骸,全都已经被消化成了白骨。还有几个尚存人形的则看上去更加可怕。
他们的嘴里塞着藤蔓,四肢极度消瘦,好像所有肌肉都萎缩消失,皮肤是死尸一样的青灰,双眼凹陷干枯,腹腔却异常膨大,薄薄一层的皮肉下面有肉眼可见的东西正在不断起伏蠕动。
最后,那些东西终于钻破这层微不足道的束缚,从那具僵尸般的人类躯体里密密麻麻地爬出来,淌落一地深红近黑的黏腻液体,疯狂啃食着这具躯体仅剩的血肉,直到剥离出一具新鲜完整的白骨。
吃完出生后的第一餐,这些蠕虫一样黏湿柔软的小怪物很快聚集着,迅速爬向一旁等待已久的藤蔓,从里面继续汲取生长所需的养分。
也许是吃得太着急,其中一只还被同伴挤下来,被夺心魔伸手接住。刚刚还凶相毕露的小东西立刻乖乖蜷缩起来,讨好地舔舐着他的掌心,被重新放回藤蔓上。
至此,贝尔纳黛特终于哆嗦着反应过来,这里是负责繁育这些逆世界怪物的地方,或者只是之一。而那些从人类躯体里开膛破肚钻出来的,正是无数怪物的幼体。
它们很快会长大,在人类血肉与藤蔓的滋养下变为达达尼昂,然后一部分进化为魔犬,最后是狄摩高根。另一部分则会蜕变为血蝙蝠,或者夜魇,共同组成逆世界杀人不眨眼的獠牙利器。
同样的“孵化”还在继续,另一具躯体也很快从内部被撕裂开,无数蠕虫般的幼体爬出来,眨眼间就将这具早已失去生命特征的容器啃食干净。
过于具有冲击力的恐怖画面,让贝尔纳黛特感觉浑身发冷,双腿虚软得连挪动脚步都做不到,浑身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惊惧感紧紧攥住她的胃部,让她几欲呕吐出来。
然而理智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并拼命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现在还没有暴露,可以安静小心地离开,不引起任何生物的注意。
然而在目睹了同类被寄生成干尸,最后还钻破腹腔啃掉血肉的噩梦场景后,刚被塞进蛛丝巢穴的两个人类早就被吓得神志不清,其中一个还拼命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惨叫着求救。
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或者光,只知道本能朝看上去温暖安全的东西——不同于逆世界的东西祈求帮助。
夺心魔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到一束鲜艳的黄玫瑰正好掉落在地上,灿烂的色彩在整个阴郁无比的逆世界里显得格外扎眼。
空气里的孢子聚集体漂浮得更密集了,纷纷扬扬如大雪般覆盖住她,贪婪而痴迷地摸索过贝尔纳黛特因为疾跑而跳跃不定的长发,还有微微泛出血色的脸颊。
这种轻微的冰凉感让她不适应,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或者蜘蛛网里逃跑,她简直就是捕猎者唾手可得的目标。
于是她放弃了漫无目的的逃亡,转而想要躲藏,来到就近的一幢大楼面前,用力撞开面前大楼的玻璃门。
异常的颤动立刻沿着蛛网传达向远方,为追随而来的猎手指引目标。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不得不继续向前跑,绝望感逐渐堆积在她心里,多到快要满溢出来。
蛛丝,蛛丝,到处都是这种苍白的丝线,在极微弱的逆世界光芒中如同一层层细致而复杂的血管。它们将整个尚未成型的城市紧紧包裹住,任何一点破坏与响动都会被感知到。
她已经身陷囹圄,无处可逃,身后传来死神愉快的声音:
“贝妮。”
转头间,她看到夺心魔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刚才被她丢掉的玫瑰花。
“抱歉,让你看到了一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下次不会了。”他说,语气里的歉疚非常真诚。
贝尔纳黛特连忙摇头,很想说你不用道歉,只要别因为被她看到不该看的而将她也拿去塞蜘蛛巢,给那些新生的怪物做养料就行。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这些天来,基地一直看上去还挺平静的原因。
他很乐意看着一批接一批的研究人员被送进来,然后将他们拿去做养料,饲养出更多的逆世界怪物。
天哪,那两个pib的研究员,是福瑞伯格长官的手下吗?
“我记得你应该并不偏爱这种花,虽然它们很漂亮。”他垂着眼睫,望着手里色彩温暖的花束,看上去很好奇,漆黑无光的眼睛注视着贝尔纳黛特,语气甚至带着点轻快的笑意,“所以怎么忽然在今天想起买黄玫瑰,是要送给谁吗?”
送花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她从来没跟上过。她现在的思维已经被害怕和求生欲塞满,仅有的理智也拿来维持最后的体面,不要丢脸到哭着向对方求饶。
这不会有用,她很清楚。
但要她就这么站在这里,和一个披着彼得外表的恐怖非人类讨论送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显然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抉择的茫然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花束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替她将落满长发的灰白飞絮拨开,又捉住那些跑乱的发丝,仔细为她别到耳后。
做完这一切后,夺心魔忽然低头看着面前眼神空洞的少女,歪了歪头,问:“贝妮,你有在听吗?”
他手上还残留着那些飞絮,以及潮湿蛛丝的冰冷气味,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彼得衣柜里一件黑色卫衣外套一模一样,连帽的开衫式,是贝尔纳黛特在商场里帮他选的。
为什么这衣服会跑到他身上去?
贝尔纳黛特乱七八糟地想着,目光放在他怀里的黄玫瑰上,不敢有任何挪动。
她害怕看到那张脸。
那张熟悉却完全不同的脸。
夺心魔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收回停留在她发丝上的手,转而微微蜷握着,用指背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必须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睛牢牢盯着她:“贝妮,你想送花给谁?”
如此温柔无害的声音,听得她一阵恶寒。
“送……送给,因为生日。”贝尔纳黛特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刚才那些惊悚画面带来的强烈心理阴影还压抑在她脑海里,夺心魔的近在咫尺也让她难以忍受,她需要很努力才能捋顺自己的舌头。
“生日啊。”夺心魔重复,然后忽然笑起来。
一个和他身上的浓烈阴冷气息所不符的愉快笑容,看上去很温柔,甚至是可爱。
他真的……好像彼得,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连那种眉眼间原本格外明显的神情差异都被冲淡。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贝尔纳黛特掐灭下去,寒意沁遍全身。
“谢谢你,贝妮。”他莫名其妙道谢,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那花是送给他的。
贝尔纳黛特迟钝地思考,意识到不是好像,他是真的以为这花是送给他的。
为什么?难道他也今天生日?
可是他不是逆世界主宰吗?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年,为什么还会有过生日这个这么有人情味的概念?
没打算去纠正对方的会错意,她听到夺心魔继续问:“不过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我以为玫瑰大多都是红色。”
“不一样。红色那种,大部分时候是只能送给恋人或者伴侣的。”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一定是糊涂了,不然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他讨论不同颜色玫瑰的意义。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那黄色呢?”错觉吗?他好像不如刚才那么高兴了。
“送给,送给朋友。”
她说完,吧嗒一下闭上嘴,确认对方不如刚才高兴的感觉并非错觉,而是事实。
“朋友。”夺心魔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厌恶的东西。
更多灰白飞絮飘落下来,堆积在那束明黄色的玫瑰上。它们很快开始枯萎,短短十几秒便凋零成一团焦黑腐烂的恶心模样,绵密的白色孢子群如同蛛丝般覆盖在花朵的尸体上。
这是正常现象,任何原本世界的东西来到逆世界都会被逐渐腐蚀,更别提如此脆弱的植物。这束花能在夺心魔手里坚持这么久才死,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
“你永远只会把我当朋友是吗?”他眼神里好不容易浮现出的温度,转瞬间便和这捧花一起凋亡,重新露出深渊般不知满足,贪婪可怕的本性。
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勇气去教育对方,朋友间应该相互谦让,友爱礼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只要她一点头,他就会立刻掐断她的脖颈,然后把她丢去那座恐怖的蜘蛛巢穴做养料。
她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完全控制不住。
而且他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什么叫只会把他当朋友?着听上去就像……
她微微皱起眉尖,将他之前那些过于越界的亲密举动都抛出脑海,喃喃自语着:“确实。你看上去也不像是缺朋友的,也许其他……生物会每天陪你聊天,听上去很热闹。”
大概是这句话说得太蠢,夺心魔在听完后很古怪地沉默一瞬,然后回答:“我不和它们聊天。”
说完,他又补充,态度平静地陈述,可字句里都透露着绝对的掌控感:“我知道它们脑子里的任何一个想法与感受,不管多么细微,多么短暂,我都会知道。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它们聊天,我驾驭它们。”
“啊……这样……不过,也许你可以试着和它们聊聊看。良好的交流行为能提升生物间的亲密感。”她有些敷衍地接话,脑子里满是该如何从这里脱身出去,用平常在梦里挣脱的办法会有用吗?
她不确定,但也许可以试一试。
“是吗?”夺心魔低着头,朝她凑得更近,漆黑眼睛锁定着她,目光强烈,毫无温度的呼吸落在她鼻尖与嘴唇上,接近亲吻那样。
贝尔纳黛特不适应地垂下视线,看到他嘴唇的微微开合,吐出清晰的句子。
他唇色上的红是她见过最浓烈也最寒冷的色彩。
“如果我们好好聊天,你也会亲近我吗?”他问。
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蠢话。人果然不能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乱发表意见,她刚刚那句建议完全是从记忆里随便扒拉出来,还是彼得告诉她的。
但这都不重要。
贝尔纳黛特极力压制住自己心里的畏惧感,强迫思维停止去过度紧张那些刚才看到的东西,开始逐渐放空。
这是她在无数次从睡梦中挣脱夺心魔的控制时找到的方法,只要她能控制住情绪波动,彻底平静下来,那她的意识就会跟着漂浮上升,然后离开这个不见天光的逆世界。
夺心魔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立刻抛开手里枯死的花束,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黑色的尖锐怒气从他眼底挣扎着一拥而上:“贝妮,留下来!”
不,她要回去。
她固执地不作任何反应,放任自己的思维与心灵都凝固成沉甸甸的石头,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充满恐惧和不安的世界。
这次的挣脱过程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但仍然在逐渐起效。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轻盈,而夺心魔的声音则开始逐渐变得遥远,充满戾气的命令与狂躁:“……留下来!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需要,你会永远都在!”
谎言。
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这些,那是她和彼得之间的承诺。
她讨厌对方这样任意妄为地利用她和彼得之间的共同回忆。
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贝尔纳黛特看到夺心魔似乎完全陷入了宛如被背叛那样的盛怒中。
无尽黑雾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回到自己原本的躯体里,感受到新鲜雪花落在鼻尖上的清新,听到周围来来往往的嘈杂声,以及理查德惊慌失措的声音:“达莎?!你到底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贝尔纳黛特抽搐着坐起来,看到怀里安然无恙的黄玫瑰花束,以及一旁理查德满脸担忧的表情,缓了好一阵才点点头:“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先回去。我想回去。”
“好。”他边说边扶起对方,“小心,慢一点。”
好不容易回到车上,贝尔纳黛特糟糕的脸色顿时让泰德一愣:“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躺在后座,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手,满脸疲惫不堪。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到,你先休息一会儿。”
汽车很快发动,从城市回到保护点。
玛丽正在雪地里陪彼得堆雪人玩,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先是松一口气,然后很快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脸色的不正常苍白,立刻又紧张起来:“达莎怎么了?”
她抱起彼得走过去,关切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贝尔纳黛特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下来,微微侧头看着正被玛丽抱在怀里的小家伙。那双圆溜溜的暖棕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还咿咿呀呀地试图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我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没关系的。”说着,她将手里的花束朝小家伙晃了晃,“生日快乐,彼得。”
他满脸高兴地抓了抓那些漂亮的鲜花,又继续执着地朝贝尔纳黛特伸手,像是想要抱。
“看起来他很喜欢你。”玛丽笑着,“那就麻烦你帮我抱他一会儿,厨房里的汤应该快好了,我得去看看。”
贝尔纳黛特将他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回屋子里。刚睡醒的小孩子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会儿抓抓那些花,一会儿摸摸她的长发,还毫不认生地挂在她肩膀上,像只小树袋熊一样可爱。
泰德坐在她身边,看她的影子,又看了看她:“你确定没问题吗?”
知道自己的影子向来会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贝尔纳黛特边捏了捏彼得软嫩的小脸边回答:“没事的,你用不担心我,真的。”
这种事实在很难开口解释清楚。毕竟夺心魔有着彼得的外表与记忆,准确的说是十六年后的彼得,所以贝尔纳黛特至今不敢将夺心魔的具体情况全部告诉给其他人,尤其是理查德和玛丽。
她无法想象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但放任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也不是办法。也许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关上逆世界通道,切断逆世界与他们所在世界的所有联系,这样她才能获得最终的安宁。
午餐过后没多久,福瑞伯格的电话带来了坏消息,一切都和贝尔纳黛特猜测的一样。
尽管表面上,基地内部的逆世界入侵情况得到了全面控制,可这样治标不治本的封锁完全无法阻止狄摩高根的活动。
短短两天内,纽约城里就已经陆续出现好几起人口失踪事件,都和逆世界有关,pib保守派的特工们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事情掩盖下来。
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彻底解决逆世界被打开的问题,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死去,以及更严重的后果发生。
“必须关上通道才能彻底解决问题,这是唯一的办法。”福瑞伯格说。
“什么时候行动?”贝尔纳黛特没怎么犹豫就直接问。
“越快越好,否则我们很快就会陷入完全失控的被动局面。”福瑞伯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凝重,甚至是难以掩饰的紧张,“至少目前出现的都只是逆世界的一些常见怪物,要是哪天连夺心魔也从通道背后出来,那我们就麻烦大了。”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大街上,忽然被拖入逆世界的恐怖场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同时觉得福瑞伯格的说法实在太过保守性。
那不仅仅是麻烦大了,而是世界末日才对。
考虑到调取足够的武装力量需要一到两天时间,他们将重返基地关闭逆世界通道的计划定在了两天后。
“那就到时间见吧,各位。”福瑞伯格最后说,“希望我们能一次成功,让我们的世界重新恢复该有的平静。”
真的会顺利成功吗?贝尔纳黛特对此感到有些担忧,尤其是在知道十六年后,逆世界通道还是会被再次打开的情况下。
太多顾虑与想法拥堵在她的思维里,让她即使到了深夜也难以入睡。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件好事,可以避免她在睡梦中再次被拖入逆世界。但反复失眠造成的严重疲倦感也让她非常头痛。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夺心魔可以随心所欲地影响到她,而她每次想要挣脱出来都得拼尽全力。甚至这种影响开始逐渐从梦中延伸到现实,这让她更加焦虑不安。
简直像是被强行塞进某种惊悚类的狩猎游戏,节奏诡异到连想要暂停和退出都做不到。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迷糊到天快亮,她终于失去所有浅薄的睡意,决定穿好衣服起床出去透透气。
外面的光线还很朦胧,来自夜晚的深蓝色影子还停留在房间的窗户上。
贝尔纳黛特走出房间,尽可能放轻动作地来到楼下,无意间听到玛丽与理查德声音正从书房里传来:
“……已经确认过全都销毁了是吗?”
“是的,我后来又单独仔细确认过一遍。”理查德回答,“所有关于莫洛尼家族的资料都被彻底清除,包括纸质。”
“也不知道莫洛尼家族的人到现在还剩下多少。”玛丽叹息着。
“从pib掌握的资料来看,除了泰德和达莎,整个家族已经只剩下一对远在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城的祖孙,似乎是姓瑞恩。”
瑞恩?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城?!
贝尔纳黛特一下子被这句话击中得愣在原地,无数年幼时期的记忆纷至沓来。
在搬去西雅图之前,她和玛德琳就住在华盛顿州的首府——奥林匹亚,直到一年后又去到西雅图,最后是纽约皇后区。
“我想十几年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猎手们无法再找到你们。”彼得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们不再知道你们的姓名,长相,以及任何可以被追踪到的具体细节,只知道你们能控制影子。”
那时候贝尔纳黛特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如今她终于懂得,原来她和玛德琳平安无事的这十几年,是因为所有莫洛尼家族的资料都被理查德和玛丽销毁了。
时光好像在这里被折绕一圈,她和自己,以及未来的彼得正站在不同的节点上相互眺望与等待着对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许能在皇后区待久一点,说不定你还会有许多除了影子以外的真实朋友。”玛德琳的话依稀回响在耳边,激起一阵清晰的战栗感包围住她。
“我们不用再四处搬家了?”年幼的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看着外婆。她已经习惯忍受这样的生活,忽然告诉她也许不用搬家,她感觉既高兴又新奇。
没等玛德琳回答,她又蹦出下一个问题:“那些‘猎手’也不会再出现了吗?”
“我不敢保证,亲爱的。但他们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为什么不出现呢?”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猎手盯上,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东躲西藏地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毫无征兆地放过她们。
带着无数没有答案的疑问,她跟着玛德琳开始起程,从阴霾多雨的西雅图来到阳光灿烂的纽约皇后区。
她还记得自己来到皇后区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整个天空中的暮光热烈磅礴得如同在燃烧。
一个男孩从她身后走过,影子擦过贝尔纳黛特的脚踝,带来一阵奇异的温热。
那是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影子里感觉到温度,也是唯一一个。
她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对方,看到一双暖棕色的眼睛正闪烁在镜片背后同样望着她,像是小鹿一样天真懵懂,又软又亮。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始于这刹那间。
两个家族的后裔再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