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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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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彼得很快接起来,注意力却仍然放在街道对面,隔着沉寂夜色与来往车辆的警局休息室里,那个刚坐下的黑发少女的身上。

“喂,  梅姨?”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的,  我很快回来……要我带什么?鸡蛋,有机的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很快回来,  别担心。”

说完,他挂掉电话。隔着变换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  他看到一位女警很快走进休息室内,应该是在询问贝尔纳黛特关于剧院里发生的事。

她看起来很疲累,  头一直低垂着,  纤薄的背部微微弯曲,  双手放在桌上,  时不时扶按一下额头,  脸色是种明显不健康的过度苍白,厚密的黑发略显凌乱地垂散在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坐在满室明亮里的脆弱幽灵。

回想起刚才在剧院的经历,彼得在担忧贝尔纳黛特的同时,也对许多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在剧院里,只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

还有塞莱斯特。

“魔犬很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  “要想用最快的方式进行解决,  只能用火烧,  因为它们惧怕火焰和高温”——这是她告诉自己的。而从操作结果来看,  这确实非常有效,可问题在于,她是怎么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这些怪物的习性与弱点的?

还有她手腕上与德雷克一模一样的黑色数字纹身,062。

不知道是否是他联想太过,这个数字和哈利那条从不摘下来的项链会有某种关系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并不算陌生的女孩声音在叫他:“彼得?”

他回过头,看到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像是有点惊讶又格外欣喜:“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噢,我在这里等人。”彼得冲她友善地微微笑下,视线不自觉地又朝警局休息室的方向瞟了瞟,然后问,“你呢?”

“这里是我家开的书店呀。”杰西卡朝他身后那间装潢别致而整洁的店铺歪头示意,旋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扶下眼镜说到,“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一本达芬奇的手稿收录本,还有〈血源诅咒〉的完全版设定集吗?正好我爸爸前两天进货的时候有找到这两本书,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很快跑进店里,拿出两本装帧精美的厚重书本递给对方,蓝色眼睛在镜片背后有些闪躲地眨了眨:“你看看是不是这两本?”

彼得惊讶地翻了翻:“这是全新的吗?也太难得了,我之前在网上找到的都是旧书,而且还有不少附件缺失。”

“太好了,看来他没找错。”她笑起来,笑容清澈甜美。

“不过……”彼得翻到背面看了看价格,倒是完全在自己的预算内,“我今天没想到会这么凑巧遇到它们,所以也没带这么多钱出来。实在抱歉杰西卡,能请你……”

“没关系。”杰西卡摇摇头,手指搅着衣摆下方的绳结,神态有种微妙的紧张与竭力捧出的刻意自然感,“这是送给你的。”

迎着对方茫然而惊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轻快地解释:“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上次在实验室帮我忙。”

她讨厌独立实验操作,那些装满各色化学品的瓶瓶罐罐和仪器在彼得手里有多听话,到了她自己尝试实验的时候就会有多叛逆。

至于那些让人头痛的关于各种细胞的不同周期观测与辨别,她就更加不擅长了。先不提从课本理论转战实践时,它们区分起来会有多困难,她鼻梁上那副厚重到一低头就会不住往下掉的眼镜首先就已经注定,她不会和显微镜有什么合作愉快的美好回忆。

意外发生在上星期的生物独立实践课,她面对着给实验小鼠采集血液样本的任务不知所措,拿着针管的手抖个不停,脸色发青,整个后背和额头都是冷汗。

杰西卡都有点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拿针去扎的那只小老鼠了,但是当自己笨手笨脚地试图把装有血液样本的试管放进试管盒里时,却不小心将它打翻。

只有十来毫升的血量,并不多,但当它被泼洒在她白色的短裙上时,那种浓艳刺目如融化的宝石般的团团猩红却立刻让杰西卡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紧接着是呼吸困难。

周围都是同学们或惊讶或嘲笑她看起来就像是来例假了的声音,以及任课老师叫喊着她名字的声音,充满焦急。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人给及时伸手扶住,手掌很小心地贴在她有裙腰遮盖的腰间,紧接着是一件外套一样的东西替她将裙子上的尴尬血迹遮住,然后问她:“你能走吗?”

她从一片混沌中勉强看清了彼得的脸,想要挪动自己完全软掉的双腿,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困难地朝对方摇摇头。

“那,帕克先生,你先带坎贝尔小姐去医务室吧。”

“好的。”

说完,彼得伸手将她非常轻松地抱了起来,然后很快送到了宽阔操场对面的医务室里。

敷着冰袋休息一阵后,杰西卡终于感觉好多了,并赶在最后一节文学课上将外套还给彼得,还对他一个劲地接连道谢。

“没关系,真的,这没什么,你没事就行。”彼得说着,在伸手将外套接过来之前,注意到她并没有将那条沾有血迹的白色短裙换下来,只是拿书包勉强遮了遮,于是又改变主意,“要不你还是先拿着挡一下吧,明天再还给我好了。”

说着,为了避免对方因为裙子的事而感到尴尬,他又很快转移了话题,只说下周文学课时需要交一篇关于博尔赫斯的读书笔记当做作业,这是刚才老师特别提醒过的。

他的态度很自然,也很诚恳,纯粹是同学之间彼此帮助时的落落大方。但杰西卡仍然感觉非常难为情,晕血到弄在自己身上,还被送进医务室,简直就是黑历史,说不定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她都会被好事的同学耻笑。

略带烦躁地翻开面前的文学鉴赏课本,晦涩艰深的诗句与写作手法解析堆积成一团蠕动的毛线球在她视线里滚来滚去。

她无声叹口气,目光忍不住转向一旁的彼得。

少年坐在一片暖橙色阳光中,侧脸轮廓漂亮而立体,连睫毛上都是毛绒绒的微光,眨一下好像就能抖落掉无数细碎的灿烂。

深秋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他坐在敞开着的窗边,身上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深蓝色中长袖和黑色牛仔裤,却似乎完全不觉得冷,只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手里习惯性地转着笔,淡青色的经络从手背延伸过棱角分明的腕骨,缠绕上肌肉结实的小臂,最后隐没在白净皮肤下。

一整堂课,老师讲述的关于博尔赫斯那强烈的个人创作风格,她没认真听进去几句,思绪总是飘忽着起伏不定,在窗户的橘色日光,写字板上的彩色水笔,以及旁桌的彼得之间来回切换。

下课时,其他同学都很快离开了教室,杰西卡看着正在收拾笔记本的彼得忽然问了句:“说起来,你明明已经有差不多足够的学分了吧?为什么还会来听这门短期选修课程?”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再次主动搭话,彼得微微愣下,习惯性地抿起嘴唇,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温暖而甜蜜,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害羞:“噢,因为一个朋友很喜欢,所以我来听一下。”

“文学?”她好奇地问,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重复着另一个词,朋友。

她知道彼得一直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女性好友,或者说大部分中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毕竟刚进高中那会儿,弗莱士·汤普森就因为那个女孩和他打过架,并由此结下了某种冤仇。

如果杰西卡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个高他们一年级的毕业班女孩,他们虽然不同年级也几乎不会在一起上课,但每天中午都会同桌吃午餐。

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漂亮,长相气质里有种明显不同于周围其他女孩的清冷异域美感,体态是常年接受芭蕾训练才会有的挺拔端正,跳舞时像极了那些湖面上振翅欲飞的天鹅,从刚进高中起就一直是中城高中最受欢迎的女孩之一。

会是她吗?杰西卡想。毕竟除了贝尔纳黛特,她从来没见彼得还有过其他朋友。

“是的,文学。尤其是博尔赫斯。”他回答,拎起背包单肩背着,和她礼貌地告了别。

这件事对彼得来说,就跟他作为蜘蛛侠时所做的许多件事没什么区别,因此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此刻被她这么一提醒后,彼得才总算想起来,但却并不认为他就该收下这份礼物,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多熟悉,而且这两本书确实也不算便宜。

“谢谢你杰西卡,不过,我当时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你也已经说过感谢了,所以不用送我这个。”他边说边将书递还回去,“我觉得,我还是改天来买比较好。”

听到他的话,女孩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失落,但仍然坚持:“不,这是我的谢意,你一定要收下。”

说完,她很快回到店里关上门,隔着贴有白色贴纸的玻璃门朝有些不知所措的彼得露出一个笑,转身便跑没影了。

彼得反复敲了几次门,确认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后,有些无奈地看着手里的书,吹了吹垂到眼前的微卷刘海。

还是晚上城市巡逻的时候把钱送过来吧。他想着,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和塞莱斯特已经从警局里出来了,于是连忙穿过街道走过去:“贝妮。”

一旁的女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贝尔纳黛特:“你们认识?”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他是我朋友,也是邻居。”

“看来我不用担心你该怎么回去了。”塞莱斯特朝她说着,旋即又随口问到,“话说回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噢,我……”彼得迟疑一瞬,视线扫到手里的书,于是立刻回答,“我到对面的书店买书,正好看到你们也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好事。”女警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塞莱斯特点头附和:“为了你晚上的良好睡眠,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比较好。”

彼得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看起来仍然有些欲言又止,但也很配合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自然无比地接过贝尔纳黛特的背包,对女警说:“那我先陪贝妮一起回去了。”

“库珀警长会开车送你们的。”女警说。

很快,一辆警车来到门口,将他们三个一起接上了车。考虑到彼得和贝尔纳黛特是邻居,可以同行,库珀决定先将塞莱斯特送回家。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朝她挥手告别时,彼得特意瞟了瞟斯蒂尔家的门牌号以及旁边的街道名牌。

车子拐弯驶出这片相对偏僻的街区继续往前开,到家时已经是快八点。

彼得将贝尔纳黛特送回家时,房子里的灯都是关着的,看起来玛德琳还没从舞蹈学校回来。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格外疲累地闭了闭眼睛:“要是让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事,肯定又会焦虑不安很久,然后计划着搬家。”

她无意识的话一下子刺中彼得的神经。

他抬起头,看着贝尔纳黛特开门打开玄关顶灯的动作,深棕色的眼睛里有种不自觉的紧张:“但是我们都知道,搬家其实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我知道。”她回答,随即沉默几秒,最终也没再多说别的什么,只无声叹口气,将沾着血迹的书包随意丢在墙角,然后伸手去脱鞋。

柔和的黄色光线落在她格外纤瘦的身体上,折映在墙角剪影像是一支即将枯萎失活的花朵,摇摇欲坠的脆弱。

“贝妮?”彼得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脸上仍旧是那种熟悉的沉静,冰绿眼睛里的神情疲倦而黯淡。

“好好休息。”他最终说,“明天见。”

“明天见。”她浅浅笑下,伸手关上了门。

彼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门内传来的清晰叹息声,低头皱了皱眉头。

他转身回到街道对面的自己家里,却不是通过大门,而二楼的窗户,直接翻进他的房间,将之前抽屉里存放的准备用来买书的钱拿出来,数出了足够的金额,然后迅速换掉身上的便装,重新戴好面罩,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他的计划是先将书钱送去给杰西卡,然后再去塞莱斯特的住处,试试看能不能以蜘蛛侠的身份调查出点什么。

面对这位蒙面义警的突然到来,杰西卡一开始显得很惊奇也很高兴,还说她觉得号角日报关于蜘蛛侠的评价根本就是信口雌黄,她从来不觉得蜘蛛侠是危害。相反,他一直都在努力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们。

“你知道吗?那些撰稿的新闻工作者可能一辈子都没真正做过哪怕一件有意义的事。他们纯粹是在嫉妒你而已。”

彼得被她这番充满真诚的鼓励话语弄得有点愣,接着便笑着回答:“谢谢你的认可,看来我可以期待着你将来成为号角日报的主编,多写几篇稿子为我挽回名声了。”

说着,他将书钱递给她:“这是一个叫……呃,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你的同学吧。他拜托我把这些买书的钱给你。”

看着他手里的纸钞,杰西卡眼里的光芒微微沉寂下去,轻声呢喃:“都说了是送的了……”然后又问,“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别的?”彼得重复一遍,同时迅速组织语言,“噢,也有。他说很感谢你帮他找到那些书,但是他更希望你能收下这些钱,非常谢谢你。”

看起来这个回答没能让面前的女孩变得更开心,彼得对此感到非常茫然,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于是也就接着安慰了她几句,很快告辞离开了。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斯蒂尔家,松开手里的蛛丝落在窗外那棵高大枫杨树上。

眼前的层叠树影并没有给彼得造成什么视觉上的干扰,他很容易就能看到五楼正亮着灯的一个房间里,塞莱斯特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墙壁发呆。

她应该是刚从浴室里出来不久,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长袖居家服和一件长到接近脚踝的军绿色外套,手腕上被德雷克用镰刀割划开的伤口用一层纱布包扎着,披散的红铜色卷发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潮湿感。从滴落在地面的水渍形状来看,她应该已经坐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手机被放在桌角的一叠写满黑色单词的活页纸上,塞莱斯特凭着感觉想要去拿,却不小心将它碰掉下书桌。

她诶一声,偏过头,看见灯光中有半透明的晶莹丝线闪过,接住了正在下落中的手机消失不见。

顺势抬头望向外面,她看到一身红蓝制服的蜘蛛侠不知什么时候正倒挂在窗外,手里悬坠着她的手机,用一根极细的蜘蛛丝。

“嗨,晚上好。”他朝她歪了歪头,眼罩很可爱地收缩一下,像是在眨眼睛那样。

塞莱斯特停顿一下,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对于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她站起身,走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机:“谢谢你。”

“事实上,这也是我想说的。”蜘蛛侠看着她,声音因为面罩的关系,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却意外的非常年轻,语调细滑而活泼,“要不是你告诉我那些……呃,魔犬?但愿我没记错它们的名字。谢谢你告诉我它们的弱点,不然那么多魔犬对付起来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

“你也救了我,这没什么。”塞莱斯特说着,钴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不过,你不止是为了说这个才来找我的,对吗?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这样的直白倒是有点超出蜘蛛侠的预料。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己思索了几秒,旋即得出答案:“那时候警察来了,可你其实并没有走远对不对?你跟着我们去了警局,然后又跟着送我们回家的警车一路找到了这里。”

那可不算是跟着,蜘蛛侠想。他们三个当时明明就是在同一辆车里坐着。

“是这样。”他很乐意地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都省了找借口的力气,“因为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些怪物这么熟悉?要知道,它们也是不久前才开始频繁出现在纽约市里的,连警方都一直拿它们没办法。”

她沉默一会儿,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擦过左手被纱布包裹的伤口:“那只是在纽约市。”

“抱歉,我好像没听明白你的意思。能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吗?”

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塞莱斯特在思忖片刻后,忽然提了一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左手手腕吗?”

“啊?”蜘蛛侠错愣一瞬,有点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看起来……”她边说边仔细打量着对方,目光灵动如一只好奇的小猫,正在试探着想要去研究什么让她无法理解的存在,“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

按照正常人类的生理结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倒挂,一定会因为头部充血和内脏受挤压而出现一系列危险的并发症。但眼前这位蜘蛛侠显然并没有这种困扰,他的状态看起来仍旧很悠闲,连说话的声音与气息都没变,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蜘蛛。

这种无视重力且反人类的适应力,应该不是来自于他身上那身奇怪的制服。塞莱斯特扫视他几圈,房间里的灯光笼罩着他,在战衣上碎散成一种如瓷器釉质般柔润的细微明亮,映出胸前那只蜘蛛标志凌厉修长。

从材质上看,有点像氨纶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是能解决人类自然生理特性的极端黑科技的样子。

注意到她似乎是一直在小心打量自己身上这件战衣的眼神,蜘蛛侠闷闷地笑了笑:“如果你是指穿成这样,然后大晚上不休息地跑来跑去,那确实整个纽约可能只有我了。不过为什么是手腕呢?”

他说着,目光无意间落在她左手手腕的纱布上,顿时意识到她应该是想确认自己手上是否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纹身,只是数字不同。

回想起“033”德雷克那身刀枪不入的皮肤,远超常人的力量,以及塞莱斯特的预感能力,他紧接着意识到,这些纹身应该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比如烙印,将拥有超常能力的人都标记起来。

贝尔纳黛特也是超能力者,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这么想着,蜘蛛侠将手套朝下拉了拉,露出她和德雷克纹有纹身的地方,肤色白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你们那样的纹身。”

塞莱斯特看了下,反而摇摇头,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不。要是你真的有这个玩意儿,那对我来说才是麻烦大了。”

“这个纹身代表了什么?”他问。

她皱起眉头,看来这个问题一定触及到了许多她很不愉快的回忆。

不过接着,塞莱斯特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只轻描淡写解释道:“试验品。”

“所以你们其实是认识的?”

“我们?”

“你,还有那个同样有着数字纹身的格雷克。”“什么?”她睁大眼睛,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遇到的那个拿着镰刀的危险分子,脸上诧异的表情真实细腻,毫无伪装痕迹,“不,我不认识他。但既然他也有这样的纹身,那我想他一定和我来自同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他又问。

这次,塞莱斯特沉默了。

她坐回椅子上,目光转向桌面那些层叠厚重的书本,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声音里透露着浓郁的困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仔细想想,不管怪物也好,调查也好,其实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它们都应该是警察需要去操心劳累的事。”她边说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蜘蛛侠身上,像是想要将对方看穿那样,“更何况,你做了这么多,许多警察和媒体们也仍旧不待见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问到这个问题,蜘蛛侠歪下头,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并不算多信任自己,所以才会这么问,于是很诚恳地解释道:“我做这些是因为有人教会我,当你有能力去帮助他人时,那就应该去做。这不是选择,而是责任。至于警察和媒体对我的看法,我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但我有更在乎的东西。为此,我可以让自己不受那些言论的影响。”

“可是这样的责任感也太沉重了,甚至是过于高尚到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她说,“你确定你在乎的东西不会在某一天忽然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这句话似乎戳中到他。

塞莱斯特注意到蜘蛛侠在听完自己的话后,整个身体都很轻微地紧绷起来,白色眼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黑色的胶质边缘在灯光中泛着冷淡锐利的光澜,一如他的语气:“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女士。不如还是回到一开始,谈谈看你和德雷克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友情提示一下,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所以既然我决定了要调查清楚这件事,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调查下去。而在这之中,我需要搞清楚哪些是我的敌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不想在未来有任何可能会误伤不相关的人。”

是错觉吗?

塞莱斯特迅速而仔细地忖度着对方的态度,能很敏锐地感觉到,他这样的反应不完全是因为被问到私人问题时会有的下意识戒备,更多的是一种被自己的话所惹怒的感觉,所以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尖锐。

联想到这样急剧的转变是在她试探性地提到了他所在乎的东西之后,她能推测出,要么是蜘蛛侠自己也对那样东西不怎么确定,要么就是那样东西对他实在太重要,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的质疑。

但不管怎么样,考虑到他能轻易摆平德雷克和那些魔犬,以及显然也是一个超能力者,并且对这座城市有着一种过度保护欲的事实,被他当做潜在的敌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塞莱斯特放弃了对他的试探,转而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格外厚重的笔记本打开,将扉页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递给他:“就是这里。”

蜘蛛侠接过来,眼罩微微动了动,看不出情绪:“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贝尔纳黛特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不过拍摄角度与时间不同。这张照片清晰得多,很显然是在白天拍下的。

她抬了抬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所有手腕上文有黑色数字纹身的超能力者,都是来自这里的试验品。”

“试验什么?”

“重新打开‘大门’。他们从全世界寻找拥有超能力的孩子,然后将他们抓到实验室里从小养大,并训练他们为实验室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

她回答:“至于‘大门’被打开后的结果,就像你今天所看到的,那些怪物出现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

“这么说,因为你曾经也是被迫加入这个实验室的一员,所以你才会知道所有关于那些怪物的事,我没理解错吧?”蜘蛛侠试图总结,但并没有沿用她话里的说法,对她使用“试验品”这种明显带有物化与轻视意味的词。

这种下意识的会尊重对方人格的语言习惯,虽然非常不起眼,但也更让塞莱斯特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关于自身责任感来源的理念并不是随口胡诌的。

他的教养与道德观念都很优秀。

“不算是。”她纠正到,“我知道关于这些怪物的事,已经在是我逃离实验室以后了。我在那里的时候,是完全不知情的。实验室里的人不让我们和外界接触,更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东西。”

“因为我们的能力都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对于打开‘大门’没有任何实质性用处,所以他们就只当我们是备用武器,是可被任意消耗以及随时补充的物品,根本不会跟我们多说什么。”

和她那种格外平淡的态度不同,她所说的话听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蜘蛛侠沉默一瞬,还没决定要不要完全相信对方的话,但语气却还是略微缓和下来,又问:“能说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吗?”

“一个人。”

塞莱斯特回答:“逃离实验室以后,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以及实验室的真正秘密。但是这很困难,直到不久前,我终于找到了霍金斯镇曾经的警长。”

蜘蛛侠愣一下,心里几乎和对方一起说出那个名字:“吉姆·霍普。”

“你又回到了霍金斯?”

“有回去过。不过我并不是在那里找到他的,而是这里。”

“他到纽约来了?”

“是的。他第一次从新闻里看到皇后区出现了类似的怪物后,就从霍金斯镇来到了这里。”

“那么,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塞莱斯特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刚刚有说过,实验室抢来这些孩子并加以训练,是为了给他们,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对吗?”

“是有说过,怎么了?”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再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更别提你现在本身就是纽约警方和媒体的高度关注对象。”

“或许吧。”蜘蛛侠耸耸肩,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我肯定我刚刚也有说过,半途而废可不是我喜欢的,不是吗?”

听完他的话,塞莱斯特也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只很快拿起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我每次和霍普警长约定见面的地方,他应该经常会出现在这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接过纸条折握在手里,他朝对方简短道谢后,很快离开了。

回到家附近的街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灯火辉煌,街道上偶尔有几个结伴夜跑的年轻人,外放着酷玩乐队成名曲的敞篷汽车从街道中央招摇而过,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这时,街角一辆有些眼熟的深色面包车忽然引起了彼得的注意。

他收回准备跳跃的姿势,侧头仔细看了看那辆车,忽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之前经常在这里看到的那辆。车窗是看不到内部的深色,门把手旁边有一个用深灰绿色油漆喷绘成的,极为特殊又简练的图案。

“它干嘛老是停在这儿?”

彼得皱下眉尖,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趁这次机会过去看看。可那辆车似乎发现了他,车头的灯光闪了闪,很快调头离开了。

要不还是下次吧,彼得想。毕竟蜘蛛感应也没有任何反应,至少证明那辆车里的人暂时没什么致命性的恶意。

他收回视线,很快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钻进去,换上便装,然后再拎起背包,假装是刚回家那样地重新来到街上,准备从正门回家。

然而让彼得没想到的是,本杰明和梅姨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

他边说着,边快步跑上楼梯,这才注意到梅姨正一直在哭,而本杰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顿时心里感到一阵不安,下意识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平安回来,梅姨的眼中终于泛出了些许亮光,连忙哭着将他抱进怀里,伸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满手冰凉泪水:“你去哪里了,彼得?!我们一直找不到你,你连手机都落在枕头下面忘记带,我真的快吓死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门廊顶灯投下的光影让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花白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担忧的褐色眼睛,布满泪水与血丝,嘴唇不住颤抖着。

“我们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就在皇后区剧院发生的事。”本杰明取下眼镜,伸手抹了把眼睛,语气缓慢而沉重,显然是焦虑过度造成的,“报道说那里出现了怪物,死了很多人,还发生了火灾,甚至还有好几个受害者都是中城高中的学生……”

听到这里,彼得顿时明白了,于是温柔地拍了拍梅姨的后背,替她将眼泪仔细擦干净,解释到:“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只是……今天跟着科研协会的同学一起去城郊实验室了,结果因为错过了班车,所以只能走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蜘蛛侠身份的事而朝他们撒谎,但彼得还是感觉非常内疚。他抱着梅姨,不断安慰着她,任由她抚摸过自己的脸庞和手,一遍遍格外耐心地向她重复保证自己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本杰明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那种眼神是彼得非常熟悉的担忧,疼爱,以及他所不熟悉的深刻忧虑,甚至还有一丝陌生感,好像正在透过着他望着什么别的人。

这让彼得心中那份刚沉寂下去的不安立刻又冒出头来。

按照自从成为蜘蛛侠以来的许多次相似经历,这时候本杰明应该正在态度严厉地责备他,作为一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担忧。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这让彼得感到比被责备了更加难过,他有种也许自己已经彻底让对方失望的隐约恐惧感。

“本叔……”

他刚开口,本杰明便摇了摇头,推动轮椅进屋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吧。”梅姨擦了擦脸,拉起他往里走,“可能菜都已经凉了,我得去重新加热一下,先喝点汤。”

说到晚餐,彼得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去买梅姨让他带的有机鸡蛋。面对他的道歉,梅姨只摇头让他别放在心上,明天她出门的时候可以再买。

装满食物的盘子被端走,放入微波炉又重新摆上来。

本杰明和彼得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直没有说话。这种不寻常的沉默让他感到很煎熬。

“我很抱歉,本叔。”他主动开口,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你的手机。”本杰明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边说边将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递给彼得。

隔着餐桌上,重新被加热过后的浓汤所散发出来的缭绕热气,本杰明看着眼前这个和他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的漂亮少年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彼得。我知道你即将进入毕业班,有很多事要忙,我也知道,我在你的学业上一向帮不上什么。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辅导你完成作业,所以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还好你一直都很聪明,就像你父亲一样。”

说着,他叹口气:“我也能明白。你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和想法,那是属于你的秘密。可是彼得……”

本杰明说到这里时,声音中忽然有了一丝哽咽。他沉默下去,伸手揉按在眉心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它们……这些东西,你的秘密,都是需要你为此付出代价的,甚至会伤害到所有你在乎的人。”

就像曾经的理查德·帕克,彼得的父亲,他的亲兄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比起理查德的天赋卓绝与才华横溢,本杰明一直都要平凡得多。但他从未因此而嫉妒过自己的兄弟,而是一直以他为骄傲。

在理查德因为学业,梦想与工作而远离家乡时,本杰明一人承担起了照顾父母与家庭的责任。

“你是我的骄傲,孩子。你的父亲也是。你们是如此相似,我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去到更广阔的,属于你的世界。”就像你父亲当年那样。

“我也知道有些事,也许是我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就像他虽然和理查德是亲兄弟,可他们最后所拥有的人生,所看见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我们终究是家人。”本杰明看着他,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理查德,“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死守那些秘密,把所有代价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他至今不知道理查德和他的妻子,玛丽·帕克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匆匆将幼年的彼得送到他们家里,从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本杰明有预感,理查德当时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做。他和玛丽的离开既是为了保护彼得,也是保护他和梅,连同那些隐瞒也是。

“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事事保密的人,彼得。”他看起来是那么憔悴而难过,“但是那最终代价惨重。坦诚一些并不是坏事,更何况有些事本就不应该是一个人去面对和承受的,你明白吗?”

不知怎么的,本杰明的这番话和刚才塞莱斯特所说的那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徘徊在彼得的思绪里沉浮不定,直到晚餐结束,他坐在书桌前好一阵后都仍然无法平静。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面前的那本新书,眉尖紧皱着看向窗外,街对面的瑞恩家,发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还亮着灯。

“嗨,感觉好些了吗?”彼得将消息发送出去,等着对方的回应,视线无意间落在一旁的蜘蛛侠面罩上。

他将它拿在手里,脑海里再次响起本杰明和塞莱斯特的话——

“你确定你所在乎的,有一天不会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

“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彼得。有时候那甚至会伤害到你最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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