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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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久与众北沟山民的目光都集中在水面上，谁也没有注意旁边的女娇，等到石头落入水中才有人惊觉。山民们顿时骚动起来，待发现罪魁祸首是女娇后，立即叫嚷着要将她祭神。
“这妖女会触怒龙龟大神，只有将她献祭才能平息大神之怒！”人群中有一长者指着女娇喊道，随即便有几名壮汉上前捉她。
“住手！”巫久急忙喝止。他曾亲眼见到女娇不动声色地杀死了十余头怪兽，料想自己这些凡夫俗子必定不是她的对手，动强非但不能将她制住，反倒毁了这一村老小的性命。
“巫久，你为何阻拦？”先前那名老者质问。
巫久自然不能将实情说出，只好对那老者道：“老族叔，您难道忘了吗？龙龟大神不受活祭。”
那老者冷笑道：“好，那就先杀了这妖女再献祭！动手！”一声令下，还没等巫久阻止，先前那几名壮汉又扑了上来。
再说黑大等三个无赖，他们虽然惧怕凶兽，但对山民却丝毫不放在眼里，见这些人想要动粗，立时便扑上去厮打起来。石三体瘦灵活，跳来跳去与一个中年汉子缠斗，猛地挥出一记老拳打在汉子的眼眶上，骂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想想昨天是谁杀灭凶兽，救了你们这一村老小！”
女娇原本只是一时气恼，怎料到一块小石头会招来山民这样的愤恨，有心想要用幻术解围，却又自感理亏，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却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女娇回头一看，但见十余名金甲武士穿过山溪来到跟前，为首的正是她躲之唯恐不及的吉光。
山民见来了官兵，惊诧之余全都住了手。吉光看也没看女娇一眼，径站在一个高坡上问道：“谁是巫祝？”
巫久见是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年，心中也不甚惧怕，上前拱手道：“大人，小人便是巫祝。”
吉光上下打量了巫久一番，问道：“你们为何事厮斗啊？”
巫久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吉光看向女娇，女娇瞪了他一眼，扭头不理。吉光回头对巫久道：“我道什么大不了的，大神岂会因一颗小石子而动怒，你们也太小题大……”吉光“做”字还没说出口，忽听旁边有人喊道：“快看，大神震怒了！”
众人向前望去，只见大泽中央狂风骤起，掀起了数丈高的黑水波涛！同时，巨大的轰鸣声也随之而来，犹如万马奔腾一般，震得人耳鼓发胀！那巨涛落下，又砸出一个巨大的水洞，黑水排山倒海一般向岸边涌来，眼看就要将众人一齐吞噬。山民们惊得全都匍匐在地，战栗不已，吉光和女娇等人也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丈余高的黑水在距离祭台不足一尺的地方戛然而止，如同凝固了一般，停滞片刻又退了回去。风浪渐渐平息，但在黑雾缭绕的水面上，却隐隐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大物缓缓向岸边游来，仿佛一座山在水面上移动。在大物的身上，有四道亮光穿透黑雾射了过来，犹如暗夜中的明星一般。
突然，先前的老者高喊道：“是龙龟大神！”
闻听这一声喊，来自北沟村的众山民全都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吉光、女娇等人，连同那些金甲武士，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女主临大泽，玄武归北海。我镇守中原腹地一千年，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随后，又有一个女人尖利高亢的声音说道：“在这个小小的水池里蛰伏千年，都要把我闷死了。”
“你就是女娇？”那个尖利的女声陡然近在咫尺，女娇抬头一看，只见
如象腰一般粗的蛇头出现在面前，正吐着信子露出锋利的牙齿，随时都能把自己卷入口中。
到了此时，女娇反倒不害怕了，她站起身来，凛然道：“没错，我就是东夷国涂山氏女娇，你待如何？”
那蛇头“嗖”的一下缩了回去，随即传来咯咯的笑声，道：“不愧是天下女主，我确实该走了。”
随后，那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又响了起来：“巫久，尔等祖先原为北海射姑国之民，随我南来以供驱使，凡死者之血肉精魂皆入我腹，我将偕归北海，尔等愿与我同归吗？”
巫久连连叩头道：“我等愿与大神同归。
说罢，一阵狂风扫过，将北沟村山民尽数卷至如小山一般的兽背上，黑水岸边只留下女娇与吉光等人。
随后，那浑厚的声音又说道：“女主且听我一言，只因我在此镇守，中原诸凶兽方不敢下山为害。我走之后，凶兽出，兵戎起，生灵必遭涂炭，尤其是那饕餮、穷奇、祷机、混沌四大凶兽，又该大开杀戒了。尔当勉力除之，以解救黎民于水火，方不失为华夏之母。”
言罢，只见一头身缠巨蟒的黑色大龟从水面上腾空而起。这时，女娇突然回过神来，高声问道：“请问玄武大神，我父兄究竟为何人所害？”
大龟已经隐没在黑雾之中，远远传来那浑厚的声音：“祸起萧墙尔。”
待黑雾慢慢散去，吉光赫然发现大泽里的水变得清澈见底了，他急忙走下山坡来到岸边，看到水下游鱼如织，情趣盎然。原来，玄武大神为了隐藏真身故意让水色变黑，待他离开之后便恢复如初了。
天空放晴，洁白的云如棉花一般在蔚蓝的天上游走，变幻着各种图案。女娇站在四方石台之上，静静地望着水天相接的那一片碧蓝，陷入了沉思。她在想玄武大神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祸起萧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现，究竟会是谁呢？母后？伯益？奚仲？飞羽？子献？伏豹？赢师？季狸？……她感到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却又都不可能。然而，无论是谁，她都将追查到底，为长兄报仇。
吉光见女娇看着湖面发呆，没有打扰她，远远地向黑大等人招了招手，把他们都叫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石三跑在最前面，谄笑道。
事实上，吉光早就发现了女娇的踪迹，不过此时皋陶大王身中蛊毒，国都大乱，在外面反而安全一些。所以，他并没有打算把她捉回去，而是明为追踪，暗为保护。女娇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对黑大等人自然也是了如指掌，将这三个无赖留在身边，难免有一天会遭其暗算。
“你们走吧，不要再跟着那位姑娘了。”吉光抬头看了一眼女娇，对三人说道。
石三等人亲耳听到那玄武大神称女娇为天下女主，再加上之前的种种见闻，心中早已认定自己兄弟抱上了大腿，将有享不尽的荣华，此时就是拿棍子打也打不走的。
“不知大人是何用意？”石三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吉光似乎不屑与之说话，回头对身后的金甲武士使了个眼色，众人上前将三人架起，连拖带拉来到水边，如同之前北沟人抛尸一般将其丢入大泽。无论三人如何呼喊叫嚣，在一旁的女娇都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吉光指着水中三人，说道：“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们，就没有今天这样便宜了！”
吉光话音刚落，湖面上突然再次掀起了波涛，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水中便赫然钻出一只巨怪。那怪物周身布满黑鳞，上为人身，下为蟒尾，胸前一双利爪，背上还生出一双巨大的肉翅。最让人惊心的是，这怪物居然无首，一张血盆大口直接长在颈上，里面密密麻麻排满了狼牙。
“腾蛇！”吉光惊叫一声，急忙向女娇奔去。
腾蛇原为传说中的上古凶兽，老人常以之吓唬顽童，凡有小儿无理哭闹者，只要瞠目呵道：“腾蛇来食不肖子！”小儿多半止哭为惊，左顾右盼，唯恐腾蛇来食。吉光幼时也经常被恐吓，长大后方知此为长者虚言，世上本无腾蛇。不料，今日却在这里撞见！想来定是玄武大神镇守中原，腾蛇蛰伏不敢为害，今日大神已归北海，便又出来兴风作浪。
说时迟，那时快，吉光还未抢到女娇跟前，腾蛇已将落水三人一口吞人腹中，转而拍动肉翅，腾空跃起，猛地向女娇扑来。女娇急忙向一旁躲避，不料那怪物速度太过迅猛，利爪张开，一把将她抓在掌中，女娇还未来得及挣扎，已被塞入口中。
“公主！”吉光大叫一声，飞身扑向巨怪的大口，急忙去抢救。然而，为时晚矣，巨齿交错，血喷满口，随即顺着巨怪的嘴角渗出。
那怪物连吞四人，似乎志得意满，也不去管吉光，折身钻入了大泽之中。
吉光爬上岸边，呆呆地望着湖面，心中一片空白。回头看看那些跟来的金甲武士，发现他们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突然，吉光的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道：“险些又被你骗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物件，托在鼻前闻了闻，眼前的景象立即发生了变化。只见那些金甲武士一个个在水中挣扎，而石三等人则已回到崖上，跟在女娇身边，四人绕过石台正要离去。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女娇所设的幻影。
“公主想要去哪儿啊？”吉光摇着手中的黑色饰物道。这是一件垂耳兔的木雕，由招摇山上的神木迷毂制成，能解一切幻术。吉光自知女娇善于女巫幻术，离开偃城时特意带在身上。
公主见自己的法术失灵，也不甚气恼，回身笑道：“又是垂耳兔，上次被我没收了，这次又拿出一个，这是你的肖像……”
女娇的话未说完，吉光便感到一股力量凭空而起，知道她又要使那隔空取物的本事，急忙将木雕牢牢攥在手中，笑道：“这回你可没那么容易得手了。”说着，便小心地将木雕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女娇变色道：“吉光！你非要跟我作对吗？”
吉光叠臂施礼道：“吉光奉命保护公主，不敢有所闪失。”
“保护我？”女娇走到吉光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我去尸胡山，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吉光道：“公主到哪儿，吉光便跟到哪儿。”
这时，被幻象骗入水中的金甲武士们纷纷爬上了岸，站在吉光身边。女娇眼中仍然充满狐疑之色，问道：“难道你们不是奉母后之命捉我回去的吗？”
吉光道：“王后说现今王城混乱，公主如不愿回城可自便，让我等随行保护。”
女娇道：“既然如此，那好吧，就准你们随侍了，不过你们可听好了，一路上都要听我的！我说往东就往东，我说往西就往西，明白吗？”
众人齐声道：“诺！”
吉光指着黑大等人道：“可是这三人……”
女娇道：“这三人是我新收的家奴，你若赶走他们，我连你一起赶走。”
吉光道：“诺！”
“快来看，这里还有一只！”走在前面的矮子麻二回头喊道。
在麻二下面不远处是吉光，他左攀右蹬快步向山上爬去，不久便来到一处山腰平地。只见一头斑斓大虎侧挂在悬崖陡坡上，如果不是被一株碗口粗的松树挡住，它还会再继续向下掉落。
吉光皱眉道：“这已是第三只巨齿虎了。”
相比于精明的石三和蠢笨的黑大，吉光对麻二似乎还颇有好感。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吉光自己身材矮小又相貌丑陋，麻二不仅比他矮还满脸麻子，在他面前，吉光多少能找到一些优越感。
“难怪猖狙们会逃走，看来那头凶兽想要荡平尸胡山。”麻二双手抱肩，嘴里叼了根木棍，斜靠在一株古松上，悠闲地看着挂在半山腰的大虎。
吉光向悬崖边走了两步，仔细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这虎不是被猛兽所杀。”
路上麻与吉光也混得熟了，不像先前那样恭谨，直接问道：“大人何以见得？”
吉光指着巨齿虎道：“你看，那虎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如果是与猛兽搏杀，必然不是这样。”
麻二道：“可能是吓破了胆，乖乖束手待毙吧。”
吉光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到喘息声从下面传来，低头看见女娇公主正努力往上爬，忙说声：“小心。”伸手想去拉她，不料公主却并不领情，绕开他的手，自己抠着山石爬了上来。
吉光颇觉尴尬，伸出的手在空中画了一圈才收回来，问道：“其他人呢？”
女娇回头看了看几乎垂直的山坡，道：“山势太陡，我让他们在下面等。”
“公主，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下去吧。”吉光说着，给麻二使了个眼色。
麻二将嘴里的枯枝悄悄吐在手中，高声附和道：“主人，数年前小人曾随乡里猎户上过尸胡山，那时山中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徒手便可提得野鸡，可现在满山不见一个活物，委实透着古怪，不如照吉光大人所说……”
“你们自便吧，今日不登顶，我绝不下山。”公主打断他的话，将目光从虎尸身上移开，转而望向山顶。
尸胡山虽没有泰山的雄伟，也没有黄山的秀丽，但其险峻却是天下无双。奇峰突兀、壁立千仞，这两个成语恰是用来形容尸胡山的，难怪人迹罕至。今日幸亏有麻二引路，否则女娇自己根本找不到这条隐秘在茫茫青山中的登山小径。
此时，山顶尚有未化的积雪，被午后的阳光一照，显得甚是炫目。女娇抬头望去，但见山顶上隐隐有一个人影在移动。难道是他？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扑扑跳了起来，好像有一只小鹿在自己的胸口撒欢。为什么？为什么想到他就会脸红心跳？难道我生病了吗？
“山顶上好像有一个人。”正当女娇公主胡思乱想的时候，麻二突然叫道。随后，他又对女娇道：“主人，那人感觉好像是夏后文命！”
“就是那个背雷神双鞭的黑脸少年吗？”吉光问道。那日在北沟村，夏后文命与猖狙兽搏杀时，吉光等人便躲在暗处，但却并不知其姓名。
女娇道：“管他是谁，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秀发，顺着山路继续向上爬去。吉光无奈，只好与麻二紧紧跟上。
麻二别看是个侏儒，两条小短腿倒腾起来却如风火轮一般，很快便超过了女娇。女娇今日方知这矮子身手不凡，难怪横行乡里无人敢惹。但让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与黑大、石三这两个酒囊饭袋为伍。
“麻二，我看你身手不错，为何不替帝君效力，偏去做一个市井无赖虚度光阴？”吉光率先道出了女娇心中的疑问。
麻二冷哼一声，手脚并用，继续向上攀登，道：“奶奶的，普天下皆以貌相人，我这等尊荣，连狗都嫩，且出身又低，除了与黑大、石三这等市井之徒为伍，谁还将我当个人？”
麻二此言说得虽令人心酸，却也是实情，吉光不由得劝慰道：“你家主人为东夷公主，待回到东夷自有你用武之处。”
麻二早就猜到女娇绝非常人，此时见吉光既已说透，恨不得倒头便拜，但因身在峭壁无法施礼，急忙道：“全靠主人栽培。”
女娇虽被吉光说破身份，但并未生气，高声道：“你虽然与那二人不同，但你究竟有多大本事，担得多大栽培，还得看看再说。”
随后，三人继续向山顶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