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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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翻了一下身子,以舒服的姿势躺好,停顿了半响。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年轻时。
“鲁昭公二十年,我三十岁,刚从周地学习回到鲁国,身边开始有一群子弟。那时候的鲁国国政由季氏掌握,鲁昭公作为国君,没有实权。我知道,国君和以季氏为代表的几家卿大夫之间一定会为了政权发生战争。我心里倾向国君,但是,我知道国君的实力不如大夫的联合。我也知道,如果组织子弟们建立一支武装力量,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助国君,一定会使他赢得胜利。帮助国君胜过大夫,我来扶持国君执政,一定可以建立一个强大的鲁国。不出十年,到我四十岁的时候,鲁国应该成为天下第一强国。那时,如果昭公有尧舜之德,我会帮他去劝说周天子,禅位给他;如果鲁昭公没有尧舜之志,不愿意为天下牺牲自己,我就劝说他让我来为鲁国作仆人,为天下作仆人。那样的话,在我五十岁左右,就可以在华夏大地重现一个理想的国度……”
说到这里,孔子又是一声叹息:“唉!就是因为我当时觉得大夫们犯上是大罪,我如果以武力攻击他们,也是犯上。所以,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最后,在我三十五岁时,昭公在和卿大夫之间的冲突中失败,流亡国外,临终也没有能够回到家乡。这是我第一次失去机会。”
停顿片刻,孔子歇息一会又说:“从我三十五岁到四十二岁,这七年间,鲁国没有国君,是由季氏执政,后来季氏也因为贪图享乐,不理政务,权力被家臣阳虎掌握。这样,国君有名分,无实力,不能掌管政务;季氏无名份有实力,却代理国政;阳虎地位更低下,没有名分,也没有什么德行,仅凭实力却掌管国政。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我拘泥于名分,觉得阳虎的执政不合法,也没有代替他执政的想法,因为我觉得自己执政也不合法,没想到有道者就是舜尧。如果我定位自己是舜尧,要想发展自己的实力是很容易的,只要打败不合法的阳虎,我就能在鲁国执政。由于思想受限制,这些年的机会又一次放弃。”
“再后来,”孔子接着说,“终于有了机会,鲁定公十年,我五十岁上,终于可以出仕作官,抱负得以施展,每一年都取得好的成绩,在我五十六岁那年,以大司寇的身份代理国相的事务,几个月的时间,国家就迅速发展,眼看就要实现理想。可惜,因为见到季桓子贪恋女色,不理朝政,我一生气离开了。”
“你觉得这样离开对吗?”白袍老者问道。
“过去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对,面对一个这样好色的执政者,我不能与他合作来执政。一直到晚年,我也没觉得这样离开有错,在外漂流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次离开鲁国。可是听了您的教诲,我才开始觉得我错了:我要求季桓子像一位理想的执政者,其实一开始他就不是啊,他胸无大志,贪图享乐,浪费时光,没有什么能力。对下,受制于阳虎;对上,不服从鲁定公。这样的人,我对他要求那么高干什么?还是因为我的思想存在误区,我期望季桓子是舜尧,还是没有把我自己当作舜尧。对一位无论如何不可能成为舜尧的人,一定按舜尧的标准来要求他,我的思想真是矛盾又受限制。如果我早得到您的教诲,给自己定位为舜尧,不对季桓子有过高要求,当时我完全可以好好治国理政,等国家一天天强大了,可以取代鲁定公治理鲁国。这样,不出十年,鲁国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强国,那时,要求周天子禅位,就可以建立起一统华夏的理想大国。”“唉,错过了!”孔子又一次叹息一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白袍老者在孔子休息了一会之后问道:“你的一生就这几次机会吗?”
“是啊,之后的十四年,周流各国,寄希望于人,终于没有遇到像舜尧那样的人,白白浪费了时间。也就没有机会了!”
“要这么说,你的思想还需要进一步开阔呀!”老者说,“除了你说的这几次之外,从你三十岁到之后周游列国的十几年,还是有许多机会的!”
“还有许多机会?请先生指教”
“要得到一块土地治理,不必一定要在鲁国。”
“到其他国家,也难以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呀!”
“当年,舜以什么方式得到土地?周的先祖公刘以怎样的方式得到土地?”
“他们会开垦荒地,与戎狄相处。您是说,我也可以到戎狄地区,开垦荒地,教化戎狄?”
“难道不可以吗?”
“嗯……可以是可以,就是戎狄部落,没受过中原文明的教导,野蛮凶悍,不容易教化。”
“你可以有策略地做,在中原国家的边缘居住下来。建立稳定的住所,以此为根据地慢慢地靠近他们的地方,常施恩惠、教导戎狄,你会发现他们并不比中原人更难接受教化。”白袍老者说。
“要是那样的话,还真的是有许多土地啊!燕国北部,晋国北部,秦国西北、西南部,齐国与越国交界处,越国与楚国交界处,楚国广阔的南部边境……不仅仅是这些国家与戎狄、蛮夷部落的交界处,就是中原国家的交界处,也有许多荒地河滩、荒山野岭,没有人去开垦。”孔子一边数算着,一边想象着那些地方的地貌和风俗。
“这些地方,开垦了就是你的土地,这些住在山林河滩的人,教化了就是你的百姓,如果像舜那样服侍,一年就可以成为村落,两年就可以成为城镇,三年就可以成为都市……”老者道。
“您的话真是开了我的眼目,我过去只知道要得到地土需要君主的封赐,没想到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合理的获得土地。”孔子说。
“合理的获得土地不仅这一种方法,还有其他方法。”
“还有其他方法?请您再赐教!”
“还可以拿物品换,还可以用银子买。”
“用银子买?那么这个国家的基础是用钱买来的。我一向不主张用财利来达成目标,我看利和义是对立的。”
“利和义不应该是对立的,财富是中性的,和利对立的是人对财利的贪婪。人对财利合理的追求,应该是值得鼓励的;人对财利合法的使用是不违背义的,财利若为义而使用也是神圣的。任何东西为义效力都是神圣的。”
“您说的对!可是在我的学说里常常把利和义对立,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这会影响后世的!”孔子说着,紧张起来。
“对于学说来讲,把利和义对立是错误的。这种对立会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在华夏大地,恐怕这种利与义的对立,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会影响经济的发展。不过,这种利与义的对立就让它保持着好了,这样的对立,会让受教育的人在明面上始终追求义,追求财利始终不能放在一个高大的台面上。财利本身可以为义使用,但是人本性追求利,不喜欢义。人们会打着行义的幌子,公开的,毫无顾忌地谋私利。如果是那样的话,将来,华夏大地上,有些政权可能真要建立在财利的基础上了。那时,就不是道借着人掌权,就会是金钱借着人掌权。财利与道义的对立,把财利贬低到一个地步,它始终不能在华夏掌权。即使后世,人性继续堕落,以武力和权谋不合法的夺取王位,只要金钱还在道义的对立面,人们不敢公开的用金钱收买政权,金钱就不会掌权;那些夺取王位的人,还在道义的掌管之下竞争,得道者胜出,失道者败亡。这种竞争还能保证道义掌握政权。这种利与义的对立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小的,人们还会根据需要自动地谋求财利;正面的影响是大的,这保证了不让金钱掌控政权。”白袍老者侃侃而谈。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的学说存在瑕疵,给后世带来不良影响,今生不能让我实现建立理想国度的愿望。您带给我亮光,让我看到视野之外的真相,在我这里,漏洞得到弥补,错误得以修正,得闻真道,死也甘心!只是还有些遗憾,如果我早一些听闻真道,如果我的生命不是临近终点,如果我还有三十年的寿命,那真是可以建立起一个理想国度啊!”孔子满怀遗憾地说。
“你也不必抱憾,你的一生基本上都在竭力追求道,又诚实地照着所知道的遵行,也不断地教导人,辛勤地整理经典,为后世留下宝贵的道理。你的学说当中的瑕疵会有后人不断的修正,漏洞会有其他各家补充。将来会有诸子百家的学说互相补充,如果有人谦卑地受教,就会集众家之长,弃众家之短,这样就接近道了。不过,后世的人会越来越骄傲,以自己所看见的片面,遮挡别人看见的那一面,以至于不能就近道的全貌。只等到若干年后,真道化作肉身,来到人间,让人看见真道的全貌。谦卑接受的人,眼睛要被开启,可以看到更多更多;耳朵要被开通,听的更准,更清;心窍得着开悟,可以明白的更高更深!”白袍老者的话里有对孔子的安慰,也有对后世的预言。”
孔子静静地听着,见老者不再说话了,急忙说:“请您再将这道更多地讲给我听!”
老者看看躺在榻上的孔子说:“你身体衰弱,已经累了,休息吧,明天晚间我再来和你谈论。”老者说完就准备离去。
“不不,我不累”孔子连忙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从来没有得到这样的教导,先生给我的引导,让我不断领悟,如旱地遇甘霖,这样的受教,即使让我站着,我一点也不会觉得累,何况还是躺着。”
“休息吧,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过来。”白袍老者说完就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