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何谓白衣,与子同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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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直到天色渐暗时,北暮提议稍事歇息。
于是,在山崖边找了一处凸石,两人望着逐渐爬起的皓月星辰而坐。
毕言从怀里取出一鹿皮袋,给自己灌了一口,又把它递给北暮。
北暮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遂还给毕言。
本就是两个不喜言语的人,在当下静谧的氛围中更没有话语。
直到毕言灌了五口酒之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怕我?”
北暮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我是命殖境七段。”
北暮只注视着眼前的浩瀚星辰,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打算。
毕言伸长脖子,追问道:“这里四下无人。只要动动手,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别忘了,我们有誓约在身。”北暮不以为然的回道。
“嗯,誓约。”毕言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也兀自消了声,垂下头来。
“誓约是青丘人的玩意儿。”北暮瞥了他一眼,忽然好奇的问:“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但你也知道它。不然在结下誓约的时候,你就会问我该如何做了。”
“嗯,因为我见过。”北暮说道:“在...很小的时候。”
“我也见过。”毕言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面前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少年,他还没意识到今天自己的话比往常多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最近没有守在紫禁侯莫知礼的身边,所以紧绷的神经有所松弛,周遭又无其他人,再加上喝了点酒,所以话才显得多了些。
“我甚至还见过破弃誓约的人。”
“我没有。什么下场?”
毕言咧嘴笑了笑,又仰起脖子灌下一口辛辣的酒液,如同自嘲的道:“如万蚁钻心般疼痛。痛到死去活来,然后肉身粉碎成灰,只余下一堆枯骨。”
“破弃誓约真的会遭来报应?”这倒是北暮所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所谓的誓约就是协议双方为了求个心安理得搞的仪式罢了。
他夺过酒壶,也给自己灌了一口,接着眉头紧皱,缓了片刻后吐出两个字:“讲讲?”
“也没什么。那人是我的哥哥。他很要强,可偏偏没有觉醒内像力。又偏偏我觉醒了。我藏着掖着,但因为一次打猎无意间使了出来。他自然看见,回去后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这个办法。他把自己的胸膛割开一个叉,向着天空定下契约。然后,他就拥有了内像力——是一千把刀。可比我这三把剑要厉害的多了。”
毕言深吸一口气:“当时我不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何等代价才会换来如此强大的内像力。后来我知道了,只有舍弃自己最珍视的,才能够换来这样强大的力量。”
北暮猜到了几分,看着他,周遭除却簌簌风声外一切都仿佛沉睡了。
毕言又喝了两口,直到鹿皮袋里只剩下几滴琼浆方才把它甩到一旁。
“他献出的是我。”毕言说。
“然后呢?”北暮刚想这样问,但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毕言既然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所以我们似乎都有个好大哥。”毕言说道,“不用惊讶。我在追寻你们和九天玄鸟之前,自然拥有了第一手情报。”
这是北暮第一次,在臣未明和缙心以外的第三个人面前露出真诚的笑容:“嗯,还是不太一样。我的大哥连歧路都不会走,可比你的要好。”
毕言也笑了笑,他微眯着眼睛,把手撑在膝盖上勉强站起身。
“你溯根境几段了?”他忽然问了个连北暮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不知道,或许一段吧?”
“就那个黑色匣子?是一件器灵像?”
“什么是器灵像?”
“内像力是一件器物。”
“那应该是了。”
“除了能够储物外,还有什么功能没有?”
“没有。”北暮摇摇头,他好几次在夜间偷摸着研究过,但并没有找到黑色匣子的其他功能,只知道它足够坚硬,刀枪不入。
“一般一个人的内像力会和他的经历或者他的性格特点有关。”毕言说道:“而内像力的成长却和他所使用的淬灵石有关。”
“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你如果想在沧山或者东临,乃至外头的世界以内像师身份生存下去的话,就必须要修炼起来。”
“而修炼就需要淬灵石,我身边没有什么存货,但你需要的话,下次上沧山,我带你去灵石集市上购买。”
“这个再说吧。现在也没什么钱。”
“那对于内像师,你知道多少?”
“寥寥。”
“听否?”
“你说。”
“首先,内像师分溯根境,筑桩境,命殖境,扶疏境,云柯境和万林境。九段为一境,六境之上若神明。大部分人所能达到的高度也就是命殖境了。扶疏境少之又少,其上的云柯和万林古往今来更是鲜有企及者。”
“段的提升是其内像力的增长,而境界的提升,更多是内像力的发展和变化。也就是说,内像力的发展若是不好,命殖境三段也难是筑桩境九段的对手。”
“因为很多时候,花样再多都不如一个充满力量的拳头来的实在。”
“所以说,选择合适的淬灵石尤为重要。不同的淬灵石会给你的内像力衍生出不同的进化效果。比如我从...莫大人那里获得了一枚五品淬灵石。它通体透明,内里有一模一样的三道云纹。吸纳这枚淬灵石后,我就从溯根境九段提升到了筑桩境一段。也因此,我本来普通的器灵像——剑,变成了两柄剑。但即便如此,也需要足够的锻炼后才能掌握,毕竟掌握一件器灵像并不难。但如果要一次性使用两件,甚至三件,难度就大大提升了。”
“当然了,除了吸纳淬灵石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方法提升自己的内像力。有靠喝酒喝上去的,有靠吃饭吃出来的。还有靠杀人杀的。”
毕言打了一个酒嗝。
“这些是真实的。我还听过一些难辨真假的,什么靠花钱,靠赚钱,什么靠生孩子,靠被人揍...五花八门,不过也就淬灵石是唯一所有内像师共同的成长路线了。”
......
当两人回到村子,已是星河高悬。缙心正扒在窗边,撩开草帘往外瞅。她全然不顾被人看到的风险,甚至忘却了自己是沧山上那些人的重要抓捕目标。她瞪着窗前的蜿蜒小路发呆。当看到小路尽头出现两个并排行走的身影时,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臣未明连忙摁住她的脑袋,亲自开门迎接归来的两人。却在踏出屋外后听到毕言滔滔不绝的说话声。仿佛把他这二十多年没说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臣未明遂停下脚步,周遭极静,虫鸣鸟啼尚不可闻,只有毕言的声音由远及近,越发响亮。当两人来到他跟前时,毕言如悬崖勒马一样收了声。刚才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的眼眸恢复了沉寂。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朝臣未明点点头,一言不发进了屋里。
“这人是怎么了?”臣未明指了指黑色的背影,不解的看着北暮。
北暮苦笑一声,耸耸肩:“平时他比我还沉默的多,大概是个武痴吧,说起内像力的事来滔滔不绝。”
“内像力?我也想知道啊。北暮你好哇,偷偷拜师。”臣未明朝他的胸口锤了一下。
“行了行了,回头我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你就是。”说着,北暮挥挥手似要驱赶疲意,他快步走进里屋,看到在温暖烛光映照下,少了一条腿的木头桌子上用草席裹了一条冒着热气的烤鱼。众人正围着烤鱼,看得出来都对此充满期待。
“这可是我今天去溪边闲逛时的意外收获。”九指无不得意的说着,一边急不可耐的搓了搓手掌。
“要不是为了照顾缙心,别说一条鱼,山猪都能给你们扛两只回来。”臣未明说着大话,同时把手伸向了鱼头。
他的贼手被缙心狠狠拍了一下,赶忙缩回,小女孩一手叉腰,没好气的道:“鱼可是我烤的,别说的好像我是那个累赘。”
“哦不不不,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臣未明连忙改口:“不说这个了,北暮你们今天怎么样?第一次走山算是成功了吗?”
北暮自从进来看到跳动的烛光和烤鱼,以及围着烤鱼的三个人后就一脸的呆像。这时候被臣未明的提问拉回了神,他啊了一声,点着头,但目光依旧呆呆的望着烛火:“顺利是顺利。后面就得看那个陆无命的本事了。我看他像是个会遵守诺言的人,而且,似乎有些门道。”
九指附和道:“我也觉得。他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出身,那种吐痰…”
“谈吐。”
“那种谈吐像是个读书人,俺九指可不会看错人。他在我们门前徘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所以我们可以吃鱼了吗?我要饿死啦!”臣未明搓着双手。
“大少爷先吃,他最辛苦,然后是黑衣人。”撩起袖管的缙心仿佛一家之主的模样。
“我叫毕言。”
“大少爷后面是九指,他抓到的鱼。你,这个试图偷吃的,还说我累赘,得排最后。”
“啊,怎么这样?那轮到我的时候大概只有鱼尾巴了吧。”
“尾巴,我来。头你来。”
“黑衣人你也忙一天了,尾巴没营养,还是吃鱼肉吧。”
“我叫……”
“哎哎哎,你们这样分下去,我这个打鱼功臣就没份了啊!”
“哈,鱼头到手!黑衣人,你的鱼尾,接着!”
“我叫毕……”
“臣!未!明!北大少爷还没动呢!烤鱼是犒赏他的呀!黑衣人,你也不知道躲一躲,鱼尾巴都沾额头上了!”
望着眼前四个围着烤鱼你争我抢的人,北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他的这一笑来的那么突然又那么简单真实,让抢食的众人愣了一下,但随后,大家就像没事发生那般继续抢夺。
北暮的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悲伤。他瞥到了挂在门边的几件白衫,他知道这张桌子旁终究还是缺少了一个人。那个人如果在,一定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烤鱼分给每个人并叫大家都对分配结果心满意足的。
但,生活总有遗憾。至少眼下的氛围是温馨的,是一个对他而言珍贵的,平凡且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