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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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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乐溪的马车在蓝齐进屋后便隆隆地驶走了,贴心地给他们主从几人留下抱头痛哭或是秋后算账的空间。

无事医馆里,蓝齐的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干脆地收回搭在檀奕肩上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拢着纸裘,只身走近堂中的火盆,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她的身后,燕飞、檀奕和高木流站成一排,一撩袍摆,“扑通”跪下,齐声叩首道:“属下护卫不力,以至让主子入狱受苦,请主子责罚。”

医馆静默,低气压逼得炭火“噼啪”一声溅出温度,映照进蓝齐漠然的眼神。

她就跟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伸手烤火。她蹲在地上,手掌离炭盆越来越近,那疼痛的灼烧感终于让她在混沌间触碰到一点真实。

过了很久,不知是谁额头上滴下的一滴汗水打破了静谧。蓝齐这才像刚回过神一般缓缓开了口。

“好一个护卫不力啊……”

她轻柔道:“你们个个跟了我好些年,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职责里有护卫主子这一条狗屁?”

跪伏的三个人一动不动,冷汗直冒。

“既然这么想加,那便加上吧。省得你们闲得慌啊,一个两个的都开始在背后捅我刀子了,”她低笑了一声,“我说的是不是啊?”

压抑的沉默弥漫在大堂。蓝齐起身,自顾自拎了把椅子坐下,端端正正地受着三个人的拜,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手上把玩着那缺了个口的茶盏,眼神淡漠无波,懒得看他们一眼。

直到燕飞最先开了口。

“主子,燕飞有罪。”他再次叩首,然后便趴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是么?错哪儿了?”蓝齐嘬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听着蓝齐了然于胸的发问,那到了嘴边的话语越来越颤抖,愧疚和恐惧压得燕飞说不出话来,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结巴了。

“说不出来?我帮你啊。”蓝齐眯起眼睛回忆着,“就从……那日送到你手里的木雀说起吧。”

燕飞的身子一抖,缓缓抬头,艰涩道:“那木雀的内容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是我一下子昏了头,竟信了外人的挑拨,所以才……所以才……”

“所以才顺着那人的计策,诓我去了月华阁,以至正中锦衣卫的圈套。”蓝齐好心地替他把话续完。

燕飞又把头埋下去了。在“化蛇”和“鬼车”面前以这种方式坦白自己的错误,臊得他只恨嘴里没藏着一颗能当场毙命的自尽毒药。

“那木雀里的纸条写了什么?”蓝齐眯起眼睛看他,“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属下……不敢说。”燕飞的答话几不可闻。

“行,那我自己猜。”蓝齐半阖的桃花眼形状凌厉,看清了燕飞一瞬间的瑟缩。

“我猜啊,那纸条告诉你,我有意对老阁主不利?或者是……打算叛出云墨阁?”她了然地看着燕飞越来越明显的颤抖,继续娓娓道来,“至于理由嘛,让我想想。能让你轻信的理由,难道是说我与锦衣卫勾结?还是擅自干扰画舫案行动?”

燕飞死死咬着牙关,不发一言。旁边的檀奕和高木流越听越心惊,如果有得选,他们根本不想出现在这里听这番能冻死人的对话。

“怎么,看样子,我猜错了?”她的语调平淡,好像在玩一个了无趣味的游戏。

“主子……”燕飞的声音带了点恳求。

但蓝齐无动于衷,淡淡地垂眸看着他:“有胆量把我亲手送进诏狱,现在反倒不敢坦白了?还敢擅自把无关人员卷进来,旁敲侧击替你求情。‘应龙’啊,我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你了?”

燕飞浑身一凛,再不敢废话。蓝齐这是真的动怒了。

他张了张嘴,艰难道:“……回主子的话,那纸条上说,主子派绿爷私下里翻……丝绦的记录,触碰了云墨阁的底线,所以要主子亲自去跟‘烛阴’作个解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听了这话,檀奕倏地转头看他,急道:“这种谎言你也信?查丝绦记录可是大忌,主子怎么可能……”

“那纸条说的没错。”蓝齐突然出声打断。

檀奕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愣了片刻,还以为蓝齐在开玩笑。

“我从青楼案起就在托‘青鸟’帮我查记录了,倒是没有冤枉我。呵,做局人真是好手段,原来早留意了我的一举一动,竟沉得住气设了好大个埋伏。”蓝齐的脸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她怎么忘了,和她对弈的可是掌管整个丝绦的“白矖”云绎子啊,能被她捏住这条把柄当真是顺理成章、粗心大意。

这下,燕飞和檀奕都震惊得不敢说话了。倒是一直沉默的高木流突然开了口:“主子私查丝绦,可有缘由?”

蓝齐的目光缓缓转向他,坚定道:“有。”

“可否透露一二?”

“否。”

蓝齐扫视着三个人各异的神情,懒懒地解释道:“因为我不信你们。”

蓝齐的视线随意地滑过燕飞和高木流,在檀奕身上多停了半晌,旋即收回到手里的茶杯上。

跪着的三个人屏着气息,只觉得这句话像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扇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鬼车’,”她忽地点名高木流,“我问你,‘烛阴’会是设局杀我的人吗?”

这话问得直接,但高木流毫不见怪,同样直接地答:“不会。”

他顿了顿,肯定道:“据我了解,‘烛阴’已不问云墨阁事务多年,绝不会无端挑起内讧,尤其是针对他赏识的你。”

蓝齐抬眼和他对视了片刻,一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下一个问题。我是怎么从诏狱脱身的?”

底下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写着茫然。

蓝齐乐了:“呦,这邀功的机会反倒不要了?”

燕飞恭声答道:“主子出狱的消息是我在诏狱门前听墙角听来的。至于林同知进宫那回,我只看到御前太监万雨明亲自来诏狱传口谕,却不知是何人提醒了陛下林歆的忤旨之举。”

“万雨明?”蓝齐放下茶盏,挠了挠下巴。那日她确实听见是这个名字叫走了差点要了她性命的林阎王,时机巧得令人咋舌。她记得这个老太监,有时入宫见长公主的时候能和他打上照面,却从未有过交流。会是他报的信么?可是毫无理由啊?

她的手指绕着长发,沉吟了一下,换了个话题:“绿爷有消息么?”

如果云绎子想到拿查记录之事来牵制自己,那金绿恐怕也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只见燕飞从怀里掏出一只木雀,犹豫了一下,交给身边的高木流。高木流用双手捧着,起身替他上前呈递给了蓝齐。

趁蓝齐灵巧地拆着机关,燕飞解释道:“木雀是昨日飞来的,想来绿爷无恙。”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蓝齐此刻在担忧什么。

蓝齐很快就拿到了里面的纸条,迅速地扫了一眼,上面有三行墨字。

“‘玄帝’云游于乐山。”

“线团难捋顺,莫催。”

“丝绦无浪,我还好。”

她匆匆看完,终于露出了今日重返医馆后第一缕真心的笑。

医馆围攻之后,她曾叫燕飞替她去给金绿送信,托他办两件事。其一,打探师父墨望的行踪。其二,捋清丝绦的成员有哪些是云绎子的追随者,又有哪些有可能为自己所用。

那封信送出后就一直没等到回音,起先她以为是金绿不肯查云绎子,在为难中默拒了她的请求。但此刻她真是又欣慰又舒心,绿爷果然有他的手段,既胆大心细,又从善如流,还能独善其身,当真好用至极。

她随手把纸条扔进身旁的火盆,烧成了灰烬。

随即,她的身子向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闭上眼,拖着调子问道:“我的咸粥呢?”

这便是算账结束的信号。于是她面前三个人的神情俱是一松,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檀奕满怀劫后余生的高兴,忙不迭地撸起袖子就要去后厨,却被燕飞伸脚一绊,利落地拦下了:“我去吧,你做的东西先不论味道,有没有毒都不好说。”

檀奕嬉皮笑脸地应了,感觉燕飞的评价很中肯。

另一边,蓝齐突然叫住了正拿了抹布来擦桌椅的高木流。

“我想跟你学刀剑。”她直直地看着他,语气肯定。

高木流永远木着的脸上罕见地起了一丝诧异。但他很快点了头,严肃道:“那便等主子的伤稍好些。”

方才那不和谐的气氛瞬间成了幻影,被主从四人抛之脑后。

很快,燕飞就端着香气四溢的锅回到了前堂。檀奕给蓝齐盛了一碗,退到一边看着她喝。

蓝齐确实饿极,端着狼吞虎咽的架势慌得那三人时不时叮嘱一句“别烫着”。

可她手里的粥刚下去半碗,紧闭的前门忽然被叩响了。

檀奕和高木流对视一眼,飞身至角落里隐去身形。燕飞微皱了眉,像往常一样开门接客,迎面撞到的却是一队锦衣卫,总共五个人。

他的神情骤然锐利,一手摸向腰间的兵器,冷声道:“医馆打烊,诸位官爷有何贵干?”

为首的一人朝他亮了下腰牌,是个千户。千户板着脸道:“我等奉同知之令,前来看护刚刚出狱的蓝齐姑娘。”

“看护?难道不是软禁?我家掌柜已被无罪释放,你们同知这是何意?”燕飞狠厉地质问。

“同知说,释放不等于洗清嫌疑。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见谅。”千户答得一板一眼。

燕飞只觉得怒火上涌,还要回怼,里面的蓝齐却突然悠悠了开口,打断了门口的剑拔弩张:“别吵了,随他们吧。只是锦衣卫不许进医馆,其他好商量。”

燕飞一愣,随即乖乖闭了嘴,只是对着锦衣卫怒目而视。

而那千户闻言犹豫了一下,勉强应了。他打了个手势,几个锦衣卫就隐匿到了医馆的四周,尽职尽责地当起了无事医馆的便宜护院。

蓝齐看着燕飞愤愤地关上大门,勺子里还舀着一口忘了喝的粥。她眯起眼睛盘算,总感觉自昨日的刑讯交锋之后,林歆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怎么净打些她看不懂的牌。

不过有这帮锦衣卫在附近守着,料那云绎子近日不敢轻易对她下手了。

想到这里,她稍稍举起了手里的碗,像是在给那不在场的林同知致一个满怀敌意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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