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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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里的空气只凝滞了一瞬,但在蓝齐看来,简直长如白昼。
她觉得自己清晰地看到林歆的神情从惊愕到平静再到冷酷的全过程。她也听清了林歆说的那声“上”,那个字瞬间夺走了蓝齐的全部注意力,于是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林歆眼里最后那点微不可查的痛心。
十个锦衣卫跟在林歆后面冲进了小小的雅间,撞翻了桌椅和茶水。
蓝齐在对方动作的同时收起了自己的一切心绪,迎着林歆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甩出了手里的扇子,转瞬划破了三名锦衣卫的右臂。
扇子绕开了林歆,但绣春刀没有这么客气。蓝齐的发丝随着劲风飞起,她歪头避过,单手“啪”地合上刚回到手里的银扇,在一声“叮铮”脆响中格挡住了绣春刀的刀锋。
两人的距离很近,和换药一样近,近到在那一秒对视中,蓝齐看清了林歆眼里的狠绝,林歆看清了蓝齐眼里的陌生。
兵器一触即分。
蓝齐翻身跳上歪倒在地的桌子腿,左手甩出五根银针,针针扎向朝她奔来的锦衣卫执着兵刃的手指。同时,她仰面后倒,堪堪躲过砍向她胸口的凶狠一刀,一手撑桌带动腰腿上抬,把另一个人猝不及防地踢了个踉跄。
然后她看见林歆挡在了她要起身的路上。
她当即强行止住向后翻的势头,以近似倒立的姿势悬空停了一秒,错过了林歆的攻势,然后赶在他再次抬刀之前鲤鱼打挺改变了落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这一下扭得太猛,她在落地之前就感受到了后背伤口可能要开裂,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余光里,三个锦衣卫一齐挥刀朝她冲来。她迅速观察了一下狭窄的环境,以刁钻的角度甩出银扇,逼得三个人东倒西歪撞在一起,兵刃纷纷脱了手。她随即打出银针扎向三个人的脖颈,带上了七分力。
她把穴位看得准,这一下若能中,那三个人最次也要半身不遂。她在心里把敌人数量默默减了个三。
但银针在一阵“叮琅”声中落了地。正在飞身前往下一个落脚点的蓝齐骤然抬头,再一次对上了林歆的目光。
两对眸子里都溢满了愤怒。
蓝齐跳上窗沿瞥了眼窗外,发现清风座这个位置选得极其刁钻,外壁竟没有能让人落脚的边沿。她果断放弃破窗逃跑,在转身时忽然撒出一把银针,把朝她逼近的五六个锦衣卫扎了个人仰马翻。她的扇子也不再有所顾忌,直朝着聚在另一侧的三四个锦衣卫的喉咙划去,凌厉的风带起一圈惨叫和血迹,再撞回蓝齐的手里。
两个刚爬起来的锦衣卫对了下眼神,并刀朝她扫来。她抓住窗框,飞身踹起倒地的桌子,阻止了二人的势头。
交锋间,林歆的绣春刀转眼就到。蓝齐架起他的右臂踹向他的小腹,林歆缩身要躲,不想她竟是虚晃一招,趁机从他的刀下钻过,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划伤身边锦衣卫的手腕,又拎起倒地的茶壶泼了另一人一身的开水。
林歆想起来了,她不擅长硬碰硬。
于是他半点不怵,翻身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桌椅,挡在蓝齐的去路挥刀划向她的腰腹。蓝齐果然不敢跟他短兵相接,只能向旁边滚开,肩膀却还是多了一道口子。
但林歆没想到,蓝齐的暗器功夫即便贴着地面扔也是炉火纯青。她在翻滚的同时朝着林歆的下三路甩出了扇子,逼得林歆撤了步子,竟给了蓝齐脱身的时机。
她一个空翻踢飞了一个锦衣卫的刀,那刀直直扎向另一个锦衣卫的面部,那人来不及反应,侧身躲避时被划伤了脖颈。
林歆不甘示弱,掷刀挡住蓝齐的行动,同时飞身追着刀的方向,在空中接住绣春刀,落在了蓝齐面前。下落时从上向下划烂了蓝齐的衣衫,在她的肩膀到锁骨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蓝齐反应极快,她甩出所剩无几的银针直逼林歆的刀柄,和那夜在画舫上打乔霁一样,力道让林歆险些握不住刀。同时,她头也不回地向后甩出扇子,精准地击中身后几道偷袭的劲风,把一声声闷哼和兵器掉落的声音尽数收入耳中。
蓝齐趁此时机跳至高处,岿然不动,笑容挑衅。
十个锦衣卫加一个林歆,此时只剩三四人还有一战之力。
但她也没好到哪去。她身上的血迹基本都是自己的。她在刚才的刀光剑影中不可避免地挨了数刀,胳膊和后背的伤口因为动作过大而被扯得开裂。幸好她这些日子歇得足够,此刻又热血上涌,才没被疼痛击垮。
她神情张狂地回视着林歆,她不介意让林歆看到自己的疯狂和愤恨。
敢算计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此时不是在地府,就是在去地府的路上。
额头上的血迹滴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在喘息间抬袖擦拭,余光里却瞥见林歆突然朝她冲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蓝齐悚然一惊,正要翻身跳开,左臂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差点失声叫出来。
在绣春刀划开她血肉的那个瞬间,她抬起浸满冷汗的目光,终于听清了林歆的自言自语:“腹部两道、蝴蝶骨两道、右后上臂两道、左小臂一道、左大臂三道、腰侧一道……”
她看着林歆眸子里冷血的寒光,当即心头一紧。
那是她在上次医馆围攻中受的伤。每条每道,都是林歆亲手为她抹的药。
听着这咒语一般的阴狠,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大脑再来不及思考,只得仓促地跳闪躲避,却避不开对她了如指掌的刀锋,和随之穷追不舍的一道道剧痛,瞬息间挑开了她几乎所有的旧伤。
她忍着痛回手甩出最后的银针,只给自己争取到一瞬的喘息。她趁机跳离林歆身边,强行扇开挡路的另一名锦衣卫,却在落地时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只这一秒的耽误,林歆就又提着刀追了上来。蓝齐强打精神侧身退避,用碎瓷片和桌椅阻挡林歆的攻势,都被林歆一一打飞。
雅间的门早被剩余的锦衣卫守住。手边所有能扔的武器都用完时,蓝齐已被逼至墙角。但林歆的刀没有退意,刀光映着林歆通红的眼眶和他脸颊上渗血的口子,像是有千钧气压要扫上蓝齐遍体鳞伤的身躯。
匆忙间,蓝齐实在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抬扇格挡。
“咔嚓”一声,扇子受不住绣春刀的蛮力,终于断成了两半。
蓝齐背靠着墙,感受着脖颈间冰凉的刀锋和流出来的热血,虚弱地缓缓抬头,第无数次对上了林歆的眼睛。
她含着痛出来的泪光努力辨认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半丝上药时那双眸子里盛着的小心和颤动。
两个人的呼吸粗重,在咫尺间交错又分明。
良久,林歆顶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轻轻开了口:“……我以为你不怕疼。”
蓝齐直视着他,闻言缓缓扯了丝笑意:“天下哪有不怕疼的人。”
哪有不怕疼的人。蓝齐的心在一缩一缩地疼,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跟着颤抖。
林歆苍白的脸一寸一寸地逼近蓝齐,她恍惚间觉得两人的鼻尖马上就要相碰。但林歆没有再动作,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凉薄地看进蓝齐染了血污的桃花眼。这个距离和画舫雨夜的旖旎何其相似,同样的疲惫,同样的喘息,同样地极力想看透一个人。
可蓝齐不觉得他在看她。他好像看的是她眸子里的他自己。
“……帮我,处理掉燕飞。”她就顶着这份没有温度的目光,颤抖着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她终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的身子将要滑落时,林歆不假思索地挪开了刀锋,垂在身侧扶着刀鞘的左手忽然向上抬了一寸。
但也只挪了那一寸。
林歆顿了顿,控制住想要搀扶眼前人的左手,后撤了一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收刀归鞘,回头冷声吩咐还能站立的几个锦衣卫道:“把人犯押回诏狱,扶受伤的兄弟们去太医署。今日的行动不要向其他人多嘴。”
说罢,他大步出了清风座,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倒在墙角、满身血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