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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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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恩裘从德治九年就是大理寺卿了。在十八年那场大清洗中,他非常明智地没有提前站队,成为了屹立不倒的角色,甚至是先帝钦点的逆案主审,审了以兵部魏泽锋、刑部聂问为首的一众逆党。”金绿回忆起那个年代,眼眸深沉,“那些可都是陪他在朝堂上并肩作战了十几年的兄弟啊。”

“这和白封有什么关系?”蓝齐听得不耐烦。

“这件事极其隐秘,轻易查不到的。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明白他们二人的相遇,”金绿看向蓝齐,眼里有不合时宜的得意,“是白封救了正在寻死的吴恩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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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里,吴恩裘浑身颤抖,目光闪动,但只吐出了三个字:“我不悔。”

林歆回到座位上。他明白,吴恩裘就要吐出一个他锁在心底的秘密。

“我的确不知道他会在那晚杀人。我不知道他要杀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杀。他在我的府上待了五年,再也没有杀过人的。”吴恩裘缓缓开合着干涩的嘴唇,只刚开口就泪流满面。

“但是你知道他会去杀人。”林歆循循善诱。

老人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此生最后一口气一并叹完。

“事发七日前,九月十五日,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跟我说他必须离开我府上,去处理一些早年间的恩怨。他知道我一定会生气,所以不敢来见我。也知道可能我们二人此生再也不会见,所以还是想告个别。”

“所以你自那天起便天天守在大理寺等他的消息?你怎知他一定还在祈都?”

“因为他说,他事成身死那日,我一定会知道,”吴恩裘艰难转动着眼珠,看向林歆,扯出一丝笑,“想来只有犯在祈都城,审在大理寺,我才能立刻知道了。”

林歆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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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蓝齐问道,“既然可以稳稳坐到新朝,没事寻死做什么?”

“因为良心吧,”金绿答道,“再硬的心肠也有柔软的一角。想来由他亲自主审自己昔日的好友、同窗、同僚,还是太痛了。”

下面跪的,哪一个不是曾一起挥斥方遒的意气书生,哪一个不是曾并肩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昔日栋梁。时过境迁,竟只有他独自安坐高堂。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更冷些还是更痛些。

“他寻死的时候,逆犯基本都已被处决。通敌叛国是大罪,要连坐九族的。他一人便判了几百条人命,”金绿抿了口茶,“秋决之后的那个冬天,他终于撑不住受了几个月的梦魇,投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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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林歆也问道。

“然后……”吴恩裘抬眼,看到了天光。

然后就是那夜,没来由眼皮一跳,接着便是下属通报,提鞋奔跑。

他不是去清理痕迹的。他赶得那样急,以为如果去得快一点,他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

生、死都好。

他狂奔了一刻到了青楼,听到的是凶犯逃逸的消息。他好险笑出来。

案发现场没有那人留下的疏漏。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剑术这么高超。

秋风一灌,他突然心慌。

“如若我愿奔去见见他,他逃脱会不会也想再看看我?”站在满地血迹中央,大理寺卿被大悲大喜冲得眩晕,“那他该去哪里找我?”

“就为这个,你在子时离开了?”林歆沉声问。

是。

他急惶惶往家赶,跑完了三条长街,跑没了官帽和一只鞋,跑丢了谨小慎微和半生矜持。

他看到他在家门口了。

一个浑身血污,一个大汗淋漓。但他活着站在吴府牌匾下,在等他。

“如果……”吴恩裘呼吸急促,“如果没有人告发,没有人告诉官府他是我的门客,没有突如其来的革职和封锁,等天一亮,我一定可以把他活着送出祈都。”

从此天高路远,还能相见。

狱卒提笔刷刷记完了这几行血泪。诏狱没有了声音。

“不会的。”良久,林歆说,“他活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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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吴恩裘骤然盯上林歆。

林歆没答,只说道,“你不如先把你们的故事讲完。”

吴恩裘缓缓扯了下嘴角,笑得很难看,近似哀求道,“人都有想带到坟墓的秘密,不是吗?”

林歆抬手,挥退了左右狱卒。空荡荡的诏狱只剩下他们二人。

“诏狱可以算你半个坟墓了。”林歆无动于衷。

吴恩裘跟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

“遇到他那年,我刚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之后,我就想自寻短见。是他——是白封救了我。”

那年冬日格外的冷,再多的血也流不成暖河。

天地一片茫茫,伸手不见五指。

吴恩裘脱了官服,浑浑噩噩往冰河里淌。

“老哥哥们,恩裘来寻你们了。”

他感受着冰水慢慢灌到他脖子,发现那感觉和几月前坐在堂上时也没什么分别。

妻子早逝,儿子早夭,家中除了老仆,没有人会挂着他。干干净净一条命,他想偿给死在他判的那些人。

他的死志太过强烈,以至于当有一双年轻有力的手拽住他往上提时,他还以为是水鬼来帮他的忙。

就这样没怎么挣扎地被路过的剑客白封提上了岸。

吴恩裘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跪下求剑客给他个痛快。剑客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和他对拜,直拜得吴恩裘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时,剑客询问他为何寻死。他沉默良久答,他做了错事,杀了不该杀的人,他得去还债。

可那剑客跟他说,不该是这样的。

“我自诩狭义,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每每都会拔刀相助,自认为所做之事对得起师父传的一身武功。可是有一天,我又手起刀落,抬头看到的却是刚失了父亲的孩子和刚失了丈夫的女人。”

“不管你说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这人命你已经背上了。就好像不管我是不是杀对了坏人,那女人和孩子也都恨上我了。难道我自刎于他们面前就是谢罪了吗?”白封问吴恩裘。

吴恩裘的脸上写着迷茫。

“不是的。不管是我杀了自己,还是他们杀了我,都只会让错误留在原地。”白封一字一句教面前这位年纪够做他父亲的人,“人死了叫畏罪,可只有活着,才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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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蓝齐不置一词。

按云墨阁的道理,冤冤相报就是他们正在做的事。只不过在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敢来寻仇到他们头上,一般报上一环恩怨就结了。

强者即正义。如果在以前,蓝齐必会这样想。

但是这次她沉默了。

按现在涌动在云墨阁的暗流来看,她突然拿不准自己的持方是强还是弱。

我才是正义。她抿了下唇。

“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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