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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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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蓝齐撑着脑袋在诊台上小憩,突然被人敲了敲桌子。她一抬头,看到一张怼在她眼前的笑脸。

“在下近日心慌得很,想来是有美人念我念得紧呐。这病,姑娘可治啊?”

那人身不过七尺,穿金戴银,奢靡至极,浑身上下写满了富贵。不过长得倒是一团和气,那笑脸像绣在脸上的,眼睛眯眯闪着精光,嘴角看着轻易扯不下去。

“昨天来还能念着你,今天晚了。”蓝齐没好气地答道,一挥手推开那晃来晃去的面团子,起身关门。她的起床气全被这骚包闹起来了。

“骚包”被推得一趔趄,跳起来叫嚷道:“什么什么?别告诉我你交得上租金?没有本财神爷,你哪里来的钱!”

燕飞这时正从后堂出来,笑着打招呼:“呦,是绿爷来了。可不巧,您确实来晚了。房东半个时辰前刚走,主子已经续上租了。”

“绿爷”闻言,一百个难以置信:“蓝齐啊蓝齐,你是偷是抢还是劫了?如实招来,不然我可上报阁主了!”

蓝齐随手给他倒了杯茶,冷笑道:“快报吧,要是能给我找着人,我还得谢你呢。”

这位“绿爷”是蓝齐的老熟人。

他全名叫金绿,祈都最大地下赌坊“永乐”的老板,买卖做得又大又精,家财何止是腰缠万贯。

不过他的另一个身份才更有来头。金绿就是那云墨阁丝绦的首领之一。

丝绦有三个首领,在阁内被称为“精卫”、“青鸟”和“庆忌”,分别是民间、朝堂、和皇宫的情报头子。金绿就是墨望亲自选的“青鸟”,三个首领中蓝齐只认得他。在今年年初、“精卫”被提拔之前,民间消息也是由金绿负责的。他掌管的情报范围最大最杂,对蓝齐最有用。

自打蓝齐两年前进祈都,二人就在墨望的牵线下混得熟络。蓝齐的医馆当初还是金绿掏钱赞助的,可谓在大事小事上帮了蓝齐不少忙。

但自那之后也不幸被蓝齐得知这位就是云墨阁的钱袋子,于是榨起来是毫不见外,榨得金绿都习惯隔一阵子就主动来无事医馆当个散财童子了。一般他两三个月来一次,给蓝齐送点资金和药材,顺便看看这位姑奶奶有没有其他吩咐。

所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不被需要的一天。

要说起来,其实无事医馆的收费再便宜也是能挣钱的。铺面一个月的租金只要二十贯,靠医馆的盈利,蓝齐和燕飞两张嘴还是吃得起饭的。而且蓝齐自从得了长公主的青眼,每隔几个月就会被召进宫替公主调调身子,宫里得的赏赐攒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有时候金绿看了都眼红。

但问题是,杀人才是这位的正经营生。还是兵器使劲往外撒的那种。

蓝齐擅长的是暗器,随身带着的都是银针袖箭骨扇,扔一次就没了,回来就得买上好的铜铁重新造,而且还喜欢拉着擅画兵器的燕飞研究新样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蓝齐手里的银子。因着这个缘故,她兜里从来留不住钱,缺钱就去喊金绿一声爷,一年里有七八个月金绿的辈分都得在墨望之上。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除非情况特殊,她尽量都派手下三人去执行暗杀任务——燕飞擅轻功搜查,剩下两人一个擅毒一个擅软剑,都比她省钱。只有机密、要紧、和难缠的对手,她才会亲自走一遭。

同样是因着这个缘故,金绿缓了半天,还是不相信蓝齐能从别人身上打足这个月的秋风。

“您别在意,主子这回的桃花运是带了银子来的,下个月说不准就又没了。”燕飞上前翻看金绿这次带来的药材,随口解释道,“呦,这回进的当归好哎。”

蓝齐狠狠剜了一眼燕飞的背影,装看不见金绿那八卦的神情,生硬转移了话题,“绿爷这次来,想必是要捎给我更值钱的东西吧?“

燕飞闻言停住动作,知道这是要谈机密的意思,回头向蓝齐行了个礼,利落地翻身跃上房顶,替屋里的二人提防隔墙的耳朵。

金绿咳了一声,果然正色道:“不错。我知道你在查青丝绕的案子,特意来给你递点消息,可能对你有用。“

蓝齐便问道:“我上次问的青画,丝绦可是查到了新的消息?”

这回,金绿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

“青画其人,从生到死,未经我手。”

一字一顿,静可闻针。这十二个字背后暗藏的信息震得医馆的灰尘都不敢擅动。

金绿刚查实这点的时候,已经出过一身冷汗。

“青鸟”没收到青画的消息,不排除是因为此事不是云墨阁翻出来的。可能另有组织或个人得到了消息,实施了凶杀。如此,则意味着祈都藏有另一股势力,一把敢同时招惹两位朝廷重臣、还能瞒过云墨阁完成刺杀行动的硬骨头。

若真有这样一股威胁存在,但丝绦和蓝齐却没有提前掌握任何信息,甚至至今也没摸到丝毫踪迹,未免让人汗毛直竖。

故这种猜测合理,但可能性较低。金绿自认他亲自指挥丝绦在祈都布下的天罗地网足够缜密,他并不相信会出现这么大的疏漏。否则但凡能追到蛛丝马迹,他都会直接查实这股势力的存在,然后上报老阁主和蓝齐。

但正因为查不到证据,这个猜测被他自己否定,就只露出来另一种他更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那就是这案子如蓝齐所料就是云墨阁干的,但云墨阁里有人故意捂住了蓝齐的耳目,刻意瞒着“青鸟”绕过她实施了这场暗杀。

从始至终,那些人就不想让蓝齐知道。

是只瞒过这一件事,还是蓝齐其实早已被架空?老阁主是否知情?若知情,又为何不提前给句提醒?

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会扇起什么样的风,金绿不敢妄测。

空空荡荡的医馆里足足静了十秒。金绿这才敢拿眼小心地觑蓝齐的脸色,却惊异地发现她竟然淡淡地笑了。

“有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可到底还是被我知道了。绿爷啊,你说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办呐?”

金绿没有接话。他看清楚了蓝齐眼底的杀意。

“再替我查件事吧。”他听见蓝齐说。她微笑的弧度像把利刃,“我要知道青楼案前后,丝绦传递相关消息的所有记录。”

每一条经由丝绦传出去的消息都有存档。这个规矩不是秘密,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假传情报。只是丝绦设立四年来从未有人查过存档。查存档是不信任的开端。这是机密,也是底线。

但金绿深深看了蓝齐一眼,点头应了。

不仅是因此事重大,也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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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锦衣卫诏狱内。

阴冷的囚牢泛着血腥味,经年累月的冲刷把石板缝都染成了深色,每刻都有没渗干净的血滴骤然溅出一声滴答。断续的铁链声叮啷啷地碰撞在长廊石壁,弹了几个回合,消匿于幽深的暗处。没有活物,鲜有人声。

这时响起的脚步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诏狱的平衡。

林歆带着刀,领着两个狱卒,前来提审前大理寺卿吴恩裘。

他没想到指挥使会把北镇抚的职位也给了他。这意味着整个诏狱都归了他管,四舍五入就是锦衣卫由他说了算。

会不会冒得太快了。林歆竟然还有点发愁。

但他也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嘴里冒出来的那句“德位相配”。既如此,上任之后的第一个案犯,自然要由他亲审。他得把这个位置接稳了。

“人犯到——”

“阶下可是吴恩裘?”

穿麻衣戴镣铐的老人缓缓抬起了头:“是我。”

斑白的头发在满屋铁黑的刑具中显得突兀。狱卒有些不忍心,偷瞄了一眼北镇抚大人的脸色。但林歆没什么感觉。

来诏狱之前,他刚和大理寺的人交接完案卷。

案子接的突然,他没来得及去现场,但大理寺已经撤了青丝绕的封。他知道大理寺那边私心想早点结案,不要让吴恩裘和凶犯扯上关系。撤了封,那案发现场肯定早被青丝绕清理得一干二净,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案卷,耳朵听着寺丞的汇报,了解案件必要的信息。

大理寺派来交接的寺丞正在汇报那日查案的经过:“亥时二刻,大理寺接到报案就赶去了青丝绕,亥时三刻到的,查封完约亥时七刻……”

“怎么用了这么久?”林歆打断。

“回大人,吴寺卿带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赶去接公子回家的吏部侍郎熊乐已经得了噩耗,大闹青丝绕。寺卿说熊侍郎身体弱,让我们多劝着些,安抚侍郎便耽误了些时辰……哦不过这期间没有出入青丝绕的人,镇抚大人可以放心。”

“吴寺卿接到报案,是亲自带人去的青丝绕?这么晚了还当值,寺卿勤勉啊。”

“呃这……事发的前几日,寺卿都说有公务未完,走的晚,所以那日在值也不奇怪。而且寺卿向来是事必躬亲……”寺丞说到一半,自己听着都心虚,抬眼看了一眼林歆,正对上他那双无波的眸子,惊得腿肚子打了颤。

其实大理寺上下都很拥戴吴寺卿,没人愿意相信他真的会和凶犯扯上关系。这次大理寺派他来锦衣卫交接案卷时,同僚纷纷让他拿出点架子,震慑一下新上任的锦衣卫北镇抚,让他不要太为难吴寺卿。

但不过短短两三句交锋,他就发现眼前这瞧着儒雅的后生竟句句捅人要害,反倒被问得慌了神。

好在林歆没再问下去,埋头专心翻起了案卷。

大理寺办案是熟手,案情经过详细,口供记得也着实清楚。卷宗写着四个尸体都是一剑毙命,从右上划到左下。凶犯必是剑道高手,有特殊的剑术风格。林歆想到那晚竹林的交手,默默在心里给写案卷的人批了个“然”。

妈妈王玉奴拍胸脯保证熊公子进青画房间后除了小柒没有其他人出入过;丫头小柒说发现尸体时窗户大开,直灌冷风;花魁苏乐溪证实案发前后她和侍女恰巧在楼上盯着,不见有带血带刀的人出入大堂;乐妓花鸢说在隔壁换弦时听到有呻吟和翻窗声,约摸是亥时将至……

青楼的顾客一个两个的都不方便做口供,案卷里列了一众莺莺燕燕的名字,看得林歆头上长草。

翻完所有案卷已近午时。林歆揉了揉太阳穴。

所有口供都证实了一件事:凶犯杀人后未在楼内藏匿,合理怀疑行凶后即刻跳窗逃跑。

到此,林歆对大理寺的办案结论没什么异议。

只是卷尾写着:人犯无人目击,身份未证实。缺人证物证,案件存疑。

林歆指尖滑过“无人目击”四个字。

无人目击,除了他自己。

寺丞已经喝完了三盏茶,终于等到林歆开口:“我还有最后一疑。”

“大人请讲。”

“吴寺卿那夜青楼查案,可曾离开过?”

“不曾……哦,下官想起来了,大约在子时一刻,吴寺卿离开了半个时辰。”

林歆听闻没什么表情,起身道了声谢,客客气气把寺丞送出了锦衣卫,到底是没让他去探望曾经的上司。之后转身就带人去了诏狱,准备现场榨出一个证人。

这个吴恩裘,抓的可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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