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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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入睡的十文,脑海仍没平静,他又做梦了。
只不过,这次梦里没有野兽,却有比野兽还要可怕的东西,两股藤蔓,没来由的追逐他。
无论跑多远,无论跑到哪里,身后两股藤蔓遇树绕树,遇山爬山,仿佛可以无限延长,始终追在身后。
奔跑,跳跃,跌倒翻滚,四肢爬行,一刻都没停止移动身子,就这...都没甩掉藤蔓追逐。
直到前面没路了,再走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白云朵朵悬在下方,这里宛如天上山峰,高耸的难以想象。
“不是吧!这次的梦,怎么那么长!”
“我怎么会跑到山头上来了,明明没有爬山坡,怎么就到了这里?”
一脸苦涩,十文本以为说两句话的工夫,就会被古怪藤蔓抓走。
岂料,几十息过后,仍旧安然无恙杵在悬崖边缘,身后,仿佛没了追逐的藤蔓。
回头望一眼,更可怕的一幕,突兀映入眼帘。
“你们...”
身后,一大一小两个怪人,全身皆是由藤蔓组成。
小怪人双手环抱,好似正藐视着十文。
大怪人双臂下垂,空洞的目光,根本没去看十文。
十文能感受到,大怪人正看着悬崖之外,空无一物的浩瀚天际。
三人就这么面对面静立着,良久良久没点声音。
起初,十文心中很惧怕,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神中浓郁惧怕淡薄了些许,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巴却不听使唤。
悬崖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十文没法言语,只能扮演一颗小树苗,静静矗立在崖边,任由阵阵大风吹过,丝毫不敢挪动。
他怕,怕他一动,就会遭受到两个藤蔓怪人的攻击。
“小家伙!你身上有老友的气息,哎!都是被困在此地,纵然道行深远,也经不起岁月流逝。”
大怪人突然移动目光,看向十文,同时嘴巴张张合合如真人一般,口吐人言。
十文听的很清楚,却没听懂。
想开口询问什么意思,嘴巴却像是被封住了,想张开都做不到。
“哎!多少岁月过去了!已经数不清楚了!数清楚,也没什么意义,你们祖辈的祖辈曾帮过我们,之后被连累,一同被大阵禁闭在此!”
“先前,我们没能力帮你们祖辈离开,也没对你们这些后辈做什么,相安无事一起被囚禁。”
“但现在不同了,我有实力破开大阵,只不过...手法粗暴了点,你们是否无恙,我无法保证。”
“小家伙,尽早离开这里,去求求你师父,他不是这里人,有办法让你离开!”
“至于镇子上其他人,皆是一介凡人,即便能离开,到了外面,背负罪人后裔之名,只会生不如死。”
“方家的人,不会饶过我们,同样也不会饶过帮助过我们的人。”
大怪人话语连连,字字清晰,落入十文耳中,却成了云雾,又似浆糊,搞不懂其意为何。
“明日问问你师父,他应该下定了决心,会告诉你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哎,老友已故,愿他所留能帮你走上遥巅,去看看大道真意,见识更多玄妙繁华。”
话语落下,大怪人缓缓深处一条手臂,看似不长,却轻易来到十文身前,毫无力道按在十文胸膛上。
这一刻,十文感受到一股怪怪的暖流袭满全身,舒畅的滋味,比寒冬泡在热水里还要享受。
可仅仅两息工夫过后,十文身子猛然倒飞出去几丈,丝毫征兆都没有,也没有坠崖感,突然从梦里醒了。
再次睁开双眼,十文只感觉自己身子发生了变化,却又找不到具体哪里变了,皮肤完好无损,就是细软的汗毛没了,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好似成了实力不俗武者。
心思百转,一抹光亮,透过木屋墙壁夹缝,照亮床榻,这一刻,十文才看到身下细藤上覆盖了一些干透的血迹。
“这血...是...是谁的?!不会是我的吧?!”
身边,除了血迹还有两坨灰色粉末,如两个蚂蚁坟包一左一右。
看了两眼,明明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十文脑子里却有一种清晰的猜测。
“血是我的!两坨粉末,是黑色石头所化?我...我把两颗黑色变成粉末了?那我身上...”
联想昨晚痛苦的时候,手掌里传来的能量,在身体里诡异的炸响,快速抬手在身上一阵乱摸,撩开麻衫,仔仔细细把所有能看到部位,都看了一遍。
“没事?!”
“莫非...是那个大怪人,最后推我的时候,医治了我?”
“梦里医人,好神奇!嘿嘿...”
无论昨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安然无恙,就没有大事。
这几年来,经常做噩梦,被各种野兽追逐,起初几次,大清早醒来时,心中还存有惧意,甚至连木屋都不敢出去。
后来,时间久了,噩梦多了,渐渐磨练出好心态,梦就是梦,噩梦再长他也已经醒了,醒来后安好即无事!
可今日,有点不同,往日里做噩梦,那些野兽可没留言,回想昨晚梦中那位大怪人所说,顿时,一阵恶寒。
“罪人后裔?”
“老友气息?”
“大阵?囚禁?”
“我师父?”
一系列关键词,弄的十文脑子乱如麻团。
才七岁多的孩子,能懂多少?
这些话,即便说给镇子里成年人听,也会如十文一样,茫然无知。
“天亮了,师父还没回来?”
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看向小院,空无一人。
“没下雨,昨晚血红云彩,不是今日大雨之兆?”
“没下雨...师父应该回来了才对,怎么...”
言语间,小院外,一道气流轻飘飘拂过,一身粗麻长袍的老糊头,如同仙人一般,双脚点地,轻盈的如同树叶,没有半点声响。
小屋里,十文并没听到动静,可他心里却有种莫名感觉。
“师父回来了!”
拉开门,眼中的师父格外清晰,身子挺拔,与以往颓废身影,判若两人。
“师...师父...”
轻声叫喊一声,十文不确定,小院里背对他站立的老头,究竟是不是他师父。
老糊头转身,一脸严肃,神情严谨的模样,毫无玩闹之感。
“嗯!你无事就好!去收拾一下东西,为师今日带你去远处采药材。”
“采...”
话语没说完,视野无意间越过老糊头消瘦的身子看向镇子。
以往安静祥和的镇子,此刻狼藉一片,屋瓦房梁处处破烂,尽显残垣断壁之貌,杂乱物什铺满小镇各处。
“这是怎么了?!”
“不该问的,不要管!”
老糊头声音低沉,不想多说。
十文双眼渐渐睁大,不敢相信他面前的师父,会突然变得冷漠。
以往的师父,虽然也很冷,但那些冷都是装的,为的就是收点诊金药费,不想别人以为他是烂好人,什么人病了他都要出手诊治。
可今日,是真真的冷。
让十文不去管镇子里的人,可他的父母还有弟弟妹妹,也都在镇子里。
望一眼老糊头,十文突然有点讨厌师父。
喘气越来越重,鼻尖渐渐形成一股热浪。
“师...”
“你...淬体了?!”
刚想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却被老糊头打断。
“什么叫淬体?”
最近听到太多陌生的词汇,十文脑子乱的,恨不得全忘了。
老糊头抿抿嘴,抬手缕缕胡须,还想仰头装个高深,却见到十文朝他走来。
“你老实的待着!哪里也不准去!你的父母,根本没把你当自己孩子!当初老夫出手医治,他们就因为十文钱,把你抵给了老夫!你自己说,这三年里,你父母又或者弟弟妹妹有一个来看过你么?!还有镇子里的人,哪一个没嘲讽过你?!你现在关心他们,不觉得多余?”
话题又转到家人身上,十文本想抓着老糊头手臂摇一摇,像是从前那样祈求老糊头把话说个清楚,至少也要告诉他,何为淬体。
然而,说起他家人,顿时感觉像是被浓稠乌云笼罩,垂头丧气间,一股哀伤直刺心神。
“三年了,他们...他们不仅没来看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都躲着我,就连留在家里的弟弟妹妹见到我,像见到野兽,要么跑走,要么躲起来...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是他们觉得亏欠你,不敢见你!”
“就因为十文钱?他们...”
十文年纪小,对人情世故更是不知,无法理解大人眼里的世界。
“想听真话?老夫就告诉你,这三年...你吃了老夫多少东西!”
“我...”
十文很想说,他吃的东西,都是按照老糊头要求做事,换来的。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出口,耳边又听到老糊头叹息声。
“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老夫不信也不行啊!三年前,你父亲腿伤了,老夫出手医治,月余就好了!之后...他每次进山,收获都不错,家中因为少了你这个能吃的家伙,他们四口人,活的很滋润!”
“兴许是孩子多了,少一个也觉不到什么,他们问询过老夫医治的几个病人,打听得知你在老夫这里,过的也不错,之后就来没看过你,时日久了,也就淡忘了!”
“淡忘了?”
十文很落寞,重复老糊头话语,眼泪滴答滴答落到地面。
家人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他?
这三年来,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玩耍时,他却一个人料理药材。
有时候,十文想过偷跑回家,守在家门口,等家人从山里回来,问问他们有没有十文钱了,他想回家,和其他孩子一样,自在的到处玩耍。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以为家人有苦衷,以为家人富裕了,会来寻他回去。
这般想法,使得他一直盼着,盼着家人存够十文钱,把他带回去。
这一盼就是三年。
不曾想,最后却听到家人早就把他放弃了!
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轰的十文很想滔滔大哭。
老糊头不忍心,凑过来,轻手抚摸十文后背。
“嗯!骨子强了,皮肉也结实了!确实是淬体之后该有的样子!昨日见你,就有点不同,说吧,你吃什么?”
还以为师父是呵护自己,才过来轻抚后背,岂料是查看身体。
十文头一次露出苦笑,抬头与老糊头一双老眼对视。
短短一息,刚才还挥之不去的苦楚,痛彻心扉的哀伤,在对视这一刻,立马被转移了位置。
“师父,什么是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