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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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
一下课,一个古铜色的脸庞探到了左小棠课桌正前方,垂到肩上略油腻的长发耷拉到小棠桌角,裂开嘴露出一排健康的白牙冲着左小棠灿烂的笑。
“嗨。”左小棠回应了个招呼,这是郝铭佑的队友,来自马来西亚的华裔,名字很有趣,叫“江河海”,郝铭佑总打趣他说,他这名应该出生在沙漠,搞不好能造福一方。哥们一句中国话不会说,最近正追着左小棠教他中文。
“周末露营,去不去?”马来西亚华裔挤挤眼睛说,“听说樱花开了哦,旁边小镇的山丘上种了很多的樱花,据说都是从日本引进的呢!这是活动通知,自愿报名,一起去吧!”
“哦,谢谢你,河海。我考虑一下!”左小棠一边说一边收拾书包准备出门。这时,教室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左小棠和江河海一起回头看过去,原来郝铭佑一手撑着门框斜倚在门口,从他身边过的姑娘都免不了打量他一下。
“佑,你怎么过来?你不是上午没课?”江河海前一天下午刚和郝铭佑踢完球。
“你!怎么下课还不走!”郝铭佑迈着四方步溜达进教室,“你在这懂什么歪心思呢?!告诉你啊,别打小棠主意,我不会同意的,她是我的!”
“什么你的?!”左小棠有点气急败坏地白了一眼郝铭佑。
郝铭佑自觉理亏,自从那天和钟雪莹坦白自己的内心后,钟雪莹一直也没给他一个回应。他如今面对左小棠很是拿捏不好分寸,又忍不住地想去接近小棠,但又理不直、气不壮、名不正、言不顺。他食指蹭了蹭鼻子悻悻地说:“昂,你是我妹妹总没错吧!”
“想清楚了再说话吧,你!”左小棠心中泛起不快,回给郝铭佑一句中文,抽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对江河海说,“海,我去哦!”
“兄弟!”江河海朝着郝铭佑骄傲地一仰头,齐肩的黑色油发向后甩开,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过期花生般的蛤喇味,他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郝铭佑嫌弃地冲他比了个手势,跑出去追左小棠。
“嗳,他想追你,看不出来啊!”郝铭佑气鼓鼓地追上左小棠,嘴里吐着粗气,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跑步喘的。
左小棠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把眼睛勾画成了一双狭长的媚眼,她侧眼端详着郝铭佑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觉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他是在意她的。
“你不去吗?”小棠有些挑衅的语气说。
“我能不去吗?!”郝铭佑有些急眼,“我本来就是跑过来邀你一起参加的,谁承想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我跟你说啊,我都查了,学生会选的这个地方是真不错。离我们这里50多公里,一到春天有樱雨湾的美誉。”
一听郝铭佑的介绍,左小棠忍不住笑起来:“英语湾啊,那是不是跟国内学校里的英语角一样!”
“樱花飘落如细雨迷蒙的港湾!”郝铭佑微微皱起眉头,看似嫌弃的眼光里充满宠溺,“你好歹也是这么漂亮一个学艺术的姑娘,怎么一张嘴这么不浪漫?!”
“哦,浪漫的港湾!”左小棠拎着书包的双手背在背后,说着转过身冲向郝铭佑一边走一边笑。
“是啊,周五咱两去买点吃的带上,别叫那个大江大海啊!”郝铭佑一时间烦透了这个队友,心里暗暗发狠下次踢球要铲死他,“你后面没课了吧?”
“没啊。怎么?”
“走走走,我陪你回宿舍。”郝铭佑兴奋推着左小棠的肩膀往外走,“你回去那块原石拿上,咱们去研究室。”
“搞什么?!”
“走啦!”郝铭佑拉起小棠大步走向宿舍楼。
郝铭佑第一次来小棠宿舍,和他那简单的空堂房子比起来,小棠的房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牛皮色的瓦楞纸箱做成的小家具到处都是,一进门是鞋柜,书桌是书架和置物架,床头有个小床头柜,墙上还钉着一块照片墙,猛地一进来还以为是日式原木风格呢。
“你可以啊。搞得挺像那么回事的。”郝铭佑围着房间欣赏,嘴里不断赞叹。
“这有啥,一晚上的事。”左小棠并不以为然,“我不像你,一天到晚不刷牙不洗脸的,瓶瓶罐罐、七零八碎多,宿舍条件又简单,就自己想办法喽!超市里免费纸箱子堆成山,搞这点东西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那你给我也做一个!”
“你不需要。”
“哎,这是你爸妈啊!”郝铭佑凑到墙边去看照片,“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恩,这是我初二时的照片,是我们全家最后一次合影。”左小棠也望向照片,那张照片有些泛黄了,是她爸爸带着全家去京郊门头沟找化石的时候拍的,他们手上还拿着锤子、凿子,拎着的袋子里装满了左小棠的收获。
“你知道吗?在BJ的西边门头沟,有一个叫灰峪村的村子,那里地层和丰富的,海相陆相都有的,我爸爸讲给我的。那里有很大一片山地是石炭纪到二叠纪的地层,主要是植物化石,像芦木、羊齿蕨那些。‘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学过吧,羊齿蕨就是采的那个“薇”。再往山里走还有一片在寒武纪时期的,就是海相地层啦,有贝壳、三叶虫,不过很难找到的。敲石头也很有讲究的,不是随便敲敲就行的,要锤子、凿子轮番上阵,沿着沉积层的侧面慢慢敲开……”左小棠回忆起往日的幸福时光不由得滔滔不绝起来,阳光透过窗口半开的豆沙绿色窗帘洒满房间,散漫的柔光打在左小棠洋溢着幸福的脸庞上格外动人,明媚而又温暖,郝铭佑觉得这便是人间最美好的模样。
窗帘随风飘动,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若即若离,郝铭佑沉浸在自己的恍惚中,分不清了梦境还是现实。他凑到小棠身边,拉起左小棠的手,一眼情深地看着小棠。许久,他轻抚着小棠的卷发说:“我一定一定要接过你老爸的接力棒,继续好好地守护你、呵护你。”
左小棠有些感动,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了,她用力睁大了眼睛,好让眼泪不要掉下来,好让眼泪尽快在空气中风干。看着左小棠努力的样子,郝铭佑心疼地把小棠的头揽入他的胸口。左小棠一时间还是没忍住,两滴泪沾在了郝铭佑衣服上,浸出两滴深蓝色,也滴入了郝铭佑的心上。
左小棠使劲在郝铭佑的胸口压了一下头,把眼泪全部都按到了他的衣服上,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个明媚的左小棠,她依然抿着嘴对着郝铭佑微笑。她指向窗台说:“你送我的陨石,那里呢。”郝铭佑望向窗台,窗台上摆着两盆小植物,都个子不高,翠绿翠绿的,只有叶子没有花,后来小棠告诉他,一棵是薄荷,一棵是迷迭香,泡水、做饭,兼观赏,一举多得。两个小花盆外面都用麻线缠绕着,为的是与全屋“日式风格”统一,也就左小棠能干出这样精益求精的事。花盆一边放着郝铭佑给她做的小熊,小熊两手合拢抱着一个祖母绿色的小罐子。郝铭佑走过去拿起小罐子,轻轻拧开炭黑色的盖子,那颗乳白色的原石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块绿色条纹丝巾的上面。郝铭佑有些被这一份精心的隆重感动了,他托起小罐子在掌心,转过身面向小棠,小棠背着手直直地站在阳光里抿着嘴笑,笑容带着倾慕,也带着腼腆,只有额头的卷发随着阳光的闪烁而飘动,好像一幅暖色的油画,画中人随着发丝的跳动而走出了画面一般。
郝铭佑看得惊呆,嘴角亦是不住的上扬,弯成了一只小舟,驶向了他爱情的海洋。他感慨左小棠高冷的外表下掩盖着这么细腻的心思,她清醒冷静的只言片语伪装了如此炙热的感情。郝铭佑觉得掌心灼热无比,他被这份深藏的感情点燃着,他双手合十按住小罐子,似乎他在保护一颗稀世的种子,一颗能够结出幸福果实的种子。他要好好地保护它,选择一个良辰吉日种下它,给它浇水施肥,细心地呵护它,看着它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看着它开出世间最绚烂的花,看着它结出甘甜的果实挂满枝丫,而树下坐着左小棠和他。
郝铭佑取出这颗“种子”,把它传进裤兜,拉起左小棠的手走出房间。春日的风,在这一天格外的和煦。郝铭佑终于彻彻底底地看清左小棠的心,知道了她的欲说还休其实给她自己做的保护壳,她怕失去,所以宁可从未拥有。郝铭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想他一定可以给左小棠全世界最完整的爱,让她一生都做那个幸福的小姑娘。他不觉更加握紧了拉着小棠的手,他的未来就握在这手中。
“当~当~当~”郝铭佑推开研究室的门,“来吧,我们把爱穿起来!”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左小棠被郝铭佑看穿后,一路走的很是局促,她觉得自己后退的空间正在逐渐减少,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你这样阴阳怪气的,让人没法好好和你相处。”
郝铭佑笑着拉小棠到身边说:“我知道啦!”
“等我身世完完全全、清清白白的那天,我要一整天对你表白,给你满满一天的甜言蜜语,那时候是不是就不算不好好说话了!”
左小棠低头不语。
“来吧!我从隔壁研究室借来了迷你电钻,我们给石头打个眼,我给你做成个吊坠。”郝铭佑从抽屉里搬出一整套的工具,“唉,当时光挑形状和颜色了,只顾得看哪一块石头和你最搭,没考虑实用性。这个块头做戒指只怕是要把你指头压折了,我想来想去,我们做个项链。这个性冷淡的调性最适合你这张冷漠的脸了。”
郝铭佑一边说着,一边挑选最合适的角度把石头固定在工作台上,然后抄起电钻一阵打眼。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后,石头打通了,一束微弱的从小孔中射过来。
“你换打磨头,把孔的边缘弄光滑些。”左小棠在一边指挥着。
“遵命!”郝铭佑马上听令行动,“你不说我也会弄啦!一定会给你搞得舒舒服服的了,也不说给谁弄的。”
左小棠笑而不语,安静地看着郝铭佑的一举一动。他打磨好两个小孔的边缘,又处理了一下石头尖锐的棱角。一切都搞定后,郝铭佑把石头拿到水龙头下冲干净,再擦干净,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扣头装在孔眼上,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条银色的细链子一秃噜穿了进去。
“完工。”郝铭佑说着把项链带在小棠的脖子上,长度刚刚好,石头坠在小棠两个锁骨中间。“完美,就是我想要的长短,一切都很完美!”郝铭佑由衷发出赞叹,欣赏着他杰作,更是欣赏让这颗宝石熠熠生辉的姑娘。这颗宝石在左小棠颈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光芒,照的她周身明亮璀璨。而左小棠就在这光芒里笑,笑容又融化到光芒之中。郝铭佑盯得出神,他在这一片绚烂的光彩中,隐约看到了他在宿舍里一笔一笔画出的毕业设计初稿——他献给小棠的霓裳,他心中有了个名字,他叫它“陨石之光”。
“干嘛!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左小棠拍了一下郝铭佑的胳膊。
郝铭佑回过神来,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小棠的脸蛋,得意地说:“我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回头给你个惊喜。”
“你自重点吧!”左小棠用双手捂住羞红的脸颊。
“太好看了!没忍住!”郝铭佑窃窃自喜,“哪天我再去寻一颗适合做戒指的石头!”
“小棠,我愿意为你寻遍时间珍宝。”
“不要,我只愿得一人心。”
“恩,白首不相离。”
窗外,风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