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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崖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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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铭佑和左小棠足足实实在伦敦玩耍了两周,郝铭佑拍下了很多美好的照片,自然每张都是缪斯左小棠。他们一连大英博物馆里泡了三天,郝铭佑拍出了拉美西斯二世与左小棠对话的交错时空蒙太奇大片;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他拍出到左小棠穿着长裙远远地站在通往圣坛的道路上,犹如待嫁的新娘;在国家美术馆,左小棠模仿爱神凝视战神,她拢起头发,仅垂下几根卷曲的发丝,侧脸比爱之女神更多一分妩媚。晚上,他们便跑去皇家歌剧院,《摇滚学校》、《阿依达》、《胡桃夹子》场场不落。他们还专程去了趟“女王的杂货店”,买了最好的杏酱。左小棠还买了个野餐篮。郝铭佑说“无用”,她却说“美好的东西多数都不实用”。

最后,左小棠坚持要去看看白崖。

“冬天太荒凉”郝铭佑说。

“有些地方就是美在遗世的凄凉”

于是,假期最后三天,他们奔向伊斯特本小镇边的一家民宿。

这是一栋年代久远的二层石头农舍,有着青灰色的斜屋顶,蜜色燧石堆砌的墙壁斑驳地残留着不多的石灰涂层,白色木头门窗也露出了原木的颜色。两人到达的时候正值午后,一对老夫妇正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等他们,一只大花猫蜷在老奶奶的腿上扑腾着尾巴。

“您好,我们是今天的房客。”郝铭佑一声惊得花猫一跃逃走,老奶奶缓缓起身和他们打招呼,老爷爷也睁开眯缝着的双眼,笑眯眯地大量这对青年房客。

几句寒暄后,老奶奶让他们把行李放在门厅,带着他们参观房间。一层正中是一间宽敞的大客厅,旁边是厨房和餐厅,餐厅直通向室外的阳光花房,里面欣欣然一片绿色。另一边是主人的卧室和老奶奶的工作室。老奶奶特意拉他们参观了工作室,她说他们一定会爱上它。那是一间制作泰迪熊的工作室,不大的房间被胡桃木的工作台和展示架填充的满满当当的,工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五台缝纫机,旁边储物架上有序地堆积着各种布料,长毛的、短毛的、平纹的……,展示架上陈列着很多古董泰迪熊,有些还被精心地搭配上相宜的场景。

“哇!太可爱了!”左小棠双手捂住嘴惊叫起来,眼睛中闪烁着惊喜的光。她如获至宝地逐个打量着那些布偶,有中世纪贵族范的,穿着紫色丝绒晚礼服,头上戴着浮夸的黑丝网礼帽;有乡村田园范的,穿着柔和的碎花长裙,头上、手腕上还绑着丝带做的玫瑰花环;有校园范的,穿着深蓝色西装校服,打着红黄白相间的领带,脚踩马丁靴;有摇滚范的,穿着皮衣皮裤,上扎满了钉子;更有婚礼熊、天使熊、英国士兵熊……

“你们有时间可以来自己做哦。”老奶奶笑眯眯地说着带他们走到楼上。楼上有五间客房,老人的孩子们都到伦敦定居了,他们就拿出来出租,让老房子不至于太清冷。

“这一间怎么样?豪华大床、两面窗户,一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山丘,一面可以看到海岸。”老奶奶打开一间卧室的门,“这间房在夏季可是很难订到的哦!”

“哦,奶奶,其实我们……”左小棠心想着老奶奶应该是误会他们了。

“好!就是它了!”没等左小棠纠正,郝铭佑第一时间应承下来,就跑到楼下拿行李。

除了一张过于现代的宽敞的大床,房间还保留着时间久远的模样,和外墙一样的蜜色石头墙,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三角房顶,原木房梁暴露在外面,与石头墙组合出粗犷的原始韵味。大床后面挂着一幅极抽象的油画,仔细看应该是一片海上漂浮着两只木船,海浪汹涌澎湃。大床对面的壁炉还留着余烬,壁炉旁边放着主人用树枝钉起来一个衣架,几个原木色的衣架挂在上面。

郝铭佑把书包扔在床前地垫上,四脚八叉地坠落到柔软的床上。他看着左小棠跟在后面进来,左手冲她拨浪着召唤的手指,眯着眼睛笑。左小棠一屁股狠狠地坐在床上,踢了一脚郝铭佑垂在床边的小腿。

“哎,你怎么自作主张!”左小棠扭过头白他。

郝铭佑猛地起身把小棠拽躺了下来,笑着说:“我们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是一对神仙眷侣吗?”

左小棠也向后倒在床上,头枕在郝铭佑的胳膊上。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好像这胳膊的尺寸为她定制一般,她又左右蹭了蹭找了个最佳的角度。

“小棠。”郝铭佑撒娇般的把头埋到了左小棠摊成一堆的卷发里。

“约法三章。”

“唔。”

“画好三八线,各睡各的。不许打扰我睡觉,不许各种形式的骚扰。”

“好。”

“唔,唔。”郝铭佑一脸灿烂,凑过去顶了顶小棠的头。

“出去走走吧。”小棠拽起郝铭佑。

两人拉着手到镇子里转了转,但伊斯本特的人文景点着实对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不如在街上转转古老的唱片店、二手书店、小饰品店有趣。走到街道尽头,他们找了个咖啡店捡着靠窗的位子坐下,看这匆匆路过的行人,本子上留下流畅的速写线条。有时郝铭佑拿起相机“咔咔”的按几下快门。没有过多的交流,两人只是各做各的事,左小棠却觉得格外的舒服,这样相伴着各自忙碌,有一种踏实又宁静的安稳。

回到民宿的时候,老爷爷正在劈柴,郝铭佑跑过去帮忙,他跟老爷爷说要多劈一些,晚上把房间烧得暖暖的。左小棠去找找老奶奶约晚上去工作室做泰迪熊。一对英国老夫妻和一对中国小情侣竟把独立旷野的小院过热腾起来。

晚饭后,工作室点上了橘色的灯光,老奶奶已经把布料和工具摆好等着他们。“我想要这个粉色卷卷毛的,你呢?”小棠摩挲着布料问郝铭佑。郝铭佑拿起一个棕色短平毛的布料扔给小棠,“我给你做,这个你拿去,给我做一个帅点的。”“好啊,我们交换做。”左小棠说着去翻样板,给郝铭佑找了一只修长俊朗的熊。“像不像你。”左小棠冲郝铭佑摇晃着牛皮纸版。“好啊,我也找个'你'出来。”郝铭佑快速翻动着一堆样板,最终翻出一个大耳朵、短鼻头的软萌款,“这就是你啦!配你挑的豆沙粉、卷卷毛,好像你的,柔软中带着些小倔强。”

“嗳,嗳……”老奶奶笑呵呵地冲他们说,“你们说英文好不好,你们说中文啊,我听不懂,但听起来好甜蜜。说英文好不好,让我老太太也重温一下年轻的美好啊。”“奶奶~”左小棠不好意思起来,拉着老奶奶开始教学。两个比着模板,把布料剪出小熊身体各部分的形状,按照老奶奶的教授,用蜡线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暖橘色的灯光下,两个年轻人和一位老妇人有说有笑地忙活着,像极了每个普通人家饭后温馨的消遣时光。

夜深了一些,两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和老奶奶告别。郝铭佑上楼时抱上一捆木柴拿到房间,他在壁炉里点起火来,一边烧火,一边看着卫生间里左小棠晃动的影子,伴随着水流滴落的声音,好似在雨中舞蹈。郝铭佑看的有些心烦意乱,他有些后悔把两个人困在一个房间里,他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把握住自己,他又往火堆里扔进了两块劈柴,恶狠狠地,像是抛出自己的愠怒。

火越点越旺,左小棠也盥洗完毕走了出来,她披了个毯子坐在了郝铭佑身旁。火花灼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跳动的火光映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左小棠把头靠在郝铭佑肩上,刚刚洗过的头发飘着清香,郝铭佑陶醉在这温暖的香气中,他多想和小棠这样坐一个世纪。

向火里添了最后几块柴,左小棠起来走到床边,她掀起床罩,发现竟然只有一床被子,急着向郝铭佑喊道:“你下楼去再要一床被子。”

“很晚了,老人家肯定都睡了。”

“诶?!”

“谁让你洗这么久,还饶有兴致地看火花。”

“不要到我这边来啊!”小棠气鼓鼓地躺下。

等郝铭佑洗漱完,房间的灯早已关上,热腾腾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并没有拉窗帘,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照到房间每个角落,仿佛两人在这样的月光下便能清清白白的共处一室。他蹑手蹑脚的扯开被子钻了进去,枕着一只胳膊侧躺着看着小棠。小棠此时平躺在床上,精致的侧脸如同小岛般漂浮在发的浪花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郝铭佑向她吹了吹气,小棠并没有反应,于是他翻过身去。

房间里静极了,只听得见未烧尽的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两个人都一声不响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两人起起落落的呼吸声,好像都睡着了一样。事实上,两个人都没有入睡,也难以入睡,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回想着这半年的时光,从相遇到这一刻,种种的美好让左小棠被甜蜜包裹着,但她总觉得郝铭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她决意要好好观望一下。而郝铭佑也是压抑着,压抑得很痛苦,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告诉自己不要与小棠太亲近,却又控制不住的靠近。他原本只想像最初那样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可是还是忍不住慢慢向她靠近。这样挨了很久,郝铭佑悄悄伸过手,摩挲着碰到左小棠的手指,左小棠心中一颤。顺着指尖,郝铭佑悄悄地触碰到手指关节,又碰到一个手指,再一个,又一个,他一把握紧小棠的手,那手软细腻,好像孩子的手一般娇嫩,一直柔软到他的心坎里,他不觉握得更紧了些才算踏实下来,慢慢入睡。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两人出发奔向比奇角。伊斯特本并不大,两个人又有的是时间,于是便溜达着前往。一路上人很少,果然是海边的淡季,越是往海岸走人越少,空气也愈加的清冷。到达比奇角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脚踩带着白垩纪记忆的峭壁,面对着苍茫的大海,迎着从海上吹来的冷风。这里冬日的草地并不是绝对的枯黄,还隐隐透出一些绿色,却比干枯一片更显荒凉。天空微蓝,在英国的冬日里便算个好天气。脚下海浪拍打着岩壁,激起了白色的浪花加重了岩壁的白色。两人站在了天、海、岸的交点,仿佛立于天尽头,遗世孤立,一幅绝美的油画一般。

这样的画面,凝固下来,便是地老天荒。

“真美。小棠看着海天尽头,“我就是爱看这样的波澜壮阔,和广博的大自然比,人真的是微不足道,好像一粒微尘。”

“可以让人放下所有的**。”

“**?”左小棠转过头看着郝铭佑。

郝铭佑抬起手,帮小棠把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他凝视着她的眼眸。那眸子像两潭泉水,清澈无暇,照映出他的脸庞。从她的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彷徨。“我……我最大的**就是你。”郝铭佑在心中默默地说。他有许多话想对左小棠讲,终于等到一个完完整整属于他们的时刻,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踌躇了许久,郝铭佑问小棠:“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做自己的品牌吧,你有野心的。”

小棠面向大海,仰起头轻闭上双眼,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鼻子嗅着海浪掀起腥气,似乎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你不满足于做代工厂,所以你逃了出来,避免和你爸、和你哥、和家里传统业务的冲突,反正家里也不缺你挣钱,你可以学得足够久,想得足够明白。”

海风继续地吹,小棠呢喃自语般的继续地说。

“但早晚你要回归的,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的那一天。我应该早就在BJ继续生活了。从小只有我妈一个人带我,我应该是她生活的全部。离开BJ前一天晚上,我陪我妈一起睡。我妈哭了好久,生怕我以后找个大鼻子。还说,以后嫁到外面,就没人陪她过年了。她以前总说我长不大,睡觉都要找她陪,其实她不知道是我在陪她。”

左小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觉得她本应该是一只鹰,她想遨游天际,却被爱束缚了手脚,她不忍心不回家。她侧头望着郝铭佑,咸涩的海风吹起郝铭佑的短发,在灰蓝的天空中拨乱左小棠的心绪。她有些烦躁,心里计算着,和这个男孩也只有这两年的交集吧,毕业后总是要各奔东西。况且,她对他并不了解。他,似乎总对她有所保留。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时而打在郝铭佑的眼上,他的眼神是有些落寞的,他似乎也在计算着两条直线相交的时间。

“小棠。”郝铭佑把小棠的头扶到自己肩头,一面轻轻地唤她的名字,一面用鼻尖蹭着她的头发,声调里混着些许痛苦与迷茫。小棠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个年纪谁不迷茫,谁能知道未来怎样。她以为他会问她,问她可不可以为他来江南,问她他是否可以为她北上闯荡。然而并没有,只是左小棠没说出口的一厢情愿罢了。不够爱吧,小棠有些失落。

站了许久,小棠坐在了岩壁上,双脚悬在空中摇摆。许是这样广博的空间容易让人开朗,小棠已经不想计较爱情的咖啡杯里有多少糖。她冲着苍白的海面说:“郝铭佑!如果可以爱的时候,要好好爱;不可以爱的时候,要好好活。好不好?”

左小棠转过头,仰起脸送给郝铭佑一个灿烂的笑。

那一抹笑容,如同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郝铭佑心中的阴霾。郝铭佑随着她笑,开怀的笑,笑得眼角悄悄挤出了泪花。他举起相机,拍下坐在崖壁上笑容明艳的女孩,他挚爱的女孩。苍茫天地间,白色的峭壁、白色的海浪,只为衬托这个女孩存在。她一身黑色羽绒服,头戴棕褐绒毛的贝雷帽,顶着白尖的绒毛随风跳跃,好像每一根都伴着她的笑容舞蹈。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郝铭佑咆哮地对着天空大唱起来,左小棠随着他一起喊着唱着,唱到泪流满面。青春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哭了,动不动又笑了,身边的沧海和桑田见证着他们最璀璨的时光。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最后一个晚上,两人完成了各自的小熊,郝铭佑给小棠做了一个穿白纱裙的粉卷毛,左小棠送给他一个穿着AC米兰队服的长手长脚先生,都是他们心中的彼此。抱着各自的小熊和老奶奶告别后,他们就回到了房间,收拾行李、洗漱似乎一切做起来都比往日安静、沉重。

月光如昨,安静的洒在床上,两个人亦如前日安静地躺着,空气尴尬地凝结在上空,只有被克制的呼吸声在悄悄交流。似乎,这样凝固了一个世纪,左小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绵羊,依然无法入睡。不知道多久,似乎往外看天空就要露出鱼肚白了。郝铭佑翻过身,小棠正背冲着他,他从小棠身后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卷发里,深深而缓慢地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把叹息拉长,显得不像是个叹息。他把脸靠在小棠的后脑上,轻轻地呼唤她:“小棠……小棠。”

左小棠没有回应,只是把手放下来,轻轻地握住郝铭佑环绕过来的手,两双炙热的手叠在了一起。

“小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好爱你。”郝铭佑呼吸着左小棠头发上洗发水的芳香,心情却痛苦到了谷底,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痛楚,“小棠……我……”,郝铭佑觉得有些话必须对小棠说,不然他会窒息。

左小棠没有动,她的手依然伏在郝铭佑手上,只是在等待,似乎她的人生即将要被宣判,她生怕动一下就听错了判决。

“我……”又是一阵安静,“我……有个女朋友,在老家。”

左小棠此时似乎终于如释重负,一路上,她似乎都在等这个宣判。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是以这样一个姿态出现在这段关系里。她依旧不敢动一下,她尽量保持呼吸的平稳,无法克制的是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寂静无声了许久,郝铭佑抽出手,把小棠转过来,不看也知道,她在落泪。郝铭佑似乎有点庆幸,至少他知道了左小棠是爱他的。然而,他又不忍,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放置这炙手的热爱。他心疼她,她落得每一滴泪都如尖刀挖心,极痛。郝铭佑将小棠揽入自己的怀抱,他好想拼劲所有力气呵护她,他好想融化到她温暖的身体里,他忍不住又抱紧了一些。“唔。”左小棠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呻吟,郝铭佑知道他弄疼了她,可他舍不得放手,似乎松开一点他都会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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