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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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秦峰徐徐放着井绳,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后,将井绳一甩,水桶歪了一下,继续漂在水面上。
加力再次甩井绳,水桶歪了一下,进入一部分水,却依然半浮在井底水面上。
见母亲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秦峰冲母亲尴尬地咧了咧嘴,盯着井底,皱了皱眉头,来回晃动了几下井绳,然后再顺势一甩,井底水面终于传来咕的一声,水桶往下坠去。
知道水桶里面已经注满了水,秦峰开始拔井绳,左右手交替,显得有点吃力。
终于,水桶被拔上了井台,却只有大半桶水。
“我就说嘛,你根本不是下庄户的料,还好考上了大学。”母亲张彩云嗔笑着,看着秦峰。
记忆里的母亲,好像根本不会这么温柔好吧?
怎么回事?
秦峰看向还在忙活的父亲秦丰年,发现父亲根本就没有搭理自己和母亲的意思。
在秦峰的印象里,高中毕业,当过多年煤矿小干部的父亲属于那种行动能力超强,表达能力超弱的人,凡事一板一眼,从来不会讲废话,也很少会开玩笑。
在周四围庄老少爷们眼里,生病前的秦丰年,就是一头老黄牛,是大半个属于生产队,小半个属于家庭的老黄牛,而且是那种只吃草料却盛产牛奶的老黄牛。
像这种只会闷头干活,从来不会张嘴邀功,人情世故上缺乏变通的人,付出的和得到的,差距永远是那么大。
但秦丰年却并非一个无能的人,只要他张嘴,吐出的,基本上都是庄稼地里的干货,可以写入农业科技教材的那种。
一个老实木纳的庄户人,不但满腹靠谱的庄户经,而且干起活来又麻利又漂亮,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
除了诚实能干,任劳任怨,时常热心助人,这是他的另外一项优点。
也就因此,秦丰年无论是在东队,还是在整个生产大队,甚至在整个红崖公社,都博得了好名声。
就在前年和去年,由于带头推广高产作物有功,秦丰年连续两年被县里评为劳动模范,县长和县高官亲自来家里拜访他,一时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但是人都有缺点,秦丰年也不例外。
他轻易不发火,一旦发起火来,那可是雷霆万钧。
但秦丰年再发火,也不会动手打人,最多就是摔打点东西,发泄一下已经严重饱和的怒气。
如果不发火,秦丰年就会生闷气,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因为这是最能伤害自己的。
尤其,他是患有严重气管炎的。
相比父亲秦丰年,母亲张彩云永远是那么的,张嘴不费劲,而且感情极为丰富。
对待子女,如果哪名子女惹她不高兴了,她总会熟练地抄起一根木棍,追着那冤家满村子跑。
村东头追人,村西头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吵骂声。
值得安慰的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可能家丑外扬的,丢脸的事情。
由于秦丰年是副队长,大家又普遍都知道,他是庄户地里的好把式,人又好说话,任劳任怨,还不计报酬,不管是本村的,还是邻村的,甚至是偏远村子的,都乐于请秦丰年帮忙,对于他们遇到的,庄户地里的疑难杂症进行指教、解决和救急。
像这种情况,在大集体的时候,张彩云也没话说,可现在已经包产到户了,大家都在一门心思种自家的责任田了,以前使唤惯了秦丰年的那些人,却还是使唤起他不费力,毫无不适感,张彩云就不乐意了。
秦丰年将大部分时间、精力和力气都投在了生产队和帮助别人上,自家田里的农事,就大部分都落在了张彩云瘦弱的肩膀上。
由于家里张口吃饭的多,伸手干活的少,张彩云便只能常态化将自己当成男人使唤,甚至将自己当成牲口使唤。
还多亏了张彩云身体好。
然而,身体好也代表着火气旺,心理不平衡加上火气旺,张彩云便会发飙。
干活时冲着活发飙。
歇过劲来后,就冲着丈夫和子女发飙。
由于秦丰年生病后不能生气,张彩云便暂时放过了他,儿女们可就遭殃了。
前世的秦峰经常性想不通,身高只有一米五零,体重不超过50公斤的母亲,却无论是在干农活方面,在家庭养殖方面,在与天斗,与人斗,与命斗方面,还是在棍棒出孝子方面,永远是那么的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百折不挠,永不服输。
张彩云虽然时常打骂儿女,吵骂丈夫,却又见不得丈夫和儿女受外人欺负。
丈夫和儿女在外面吃了亏,受了屈,如果让她知道,就算是大队长和支书家里,甚至是公社干部家里,她都敢骂上门,直到骂得你理屈词穷,赔礼道歉,非得为家人讨回公道。
关键是,张彩云凡开骂,必占理,骂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你挑不出毛病。
由于跟丈夫一样,也是高中毕业,并且当过多年煤矿后勤科的副科长,张彩云的理论水平,其实并不低,论讲理,就算公社干部,也不一定讲得过她,大队干部就更不是她对手了。
长久以后,敢于欺负秦峰兄弟姐妹的人,还就真的不多了。
那些习惯性将秦丰年当成工具人使唤的村民,也都收敛了不少。
也许是见二儿子有些神情恍惚,母亲张彩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小峰啊,怎么啦?怎么看去木木呆呆的?”
“啊,没什么,刚才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秦峰冲母亲勉强笑笑。
“早上看你喝了一碗玉米糊糊,也没吃窝头,是不是饿啦?”张彩云关心地看着儿子,问道。
“没有,我早上不饿。”一听母亲提到玉米面和高粱面窝头,秦峰就感到胃疼,童年少年的记忆,又强制着被唤醒了。
准确点说,不是被唤醒了,是被强行接轨了。
不是记忆被接轨,是现实被接轨。
秦峰知道,随着小偃6号(高产小麦)的推广,这时候的小麦产量,已经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如果种地种得还可以,家庭又没多大负担,细粮勉强是够一家人吃的。
但由于秦峰家里负担太重,供着4个学生不说,父亲的老气管炎每年冬天还会多次发作,每次实在熬不住了,就只能去医院。
一进医院,就是不小的花销。
也就因此,家里的小麦不得不大部分拿去换钱,为父亲凑医疗费。
由于细粮大部分都拿去换了钱,一家人多数时候,就只能以玉米、地瓜、高粱等粗粮为食。
突然,东面隔壁传来女孩子的娇笑声,分明是赵家的老四和老五在嬉闹。
抬头看着未来岳父“山姆大叔”家压自家一头的出厦红砖大瓦房,秦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当然了,大哥除外)在村里算是最能干的,可自家跟“山姆大叔”家的光景,却至少相差10年。
人家山姆大叔家,不光5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啊,想歪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两家种的是一样的地,喝的一样是东河的水,可人家家里,收音机、缝印机、手表,还有3辆崭新的自行车。
当然了,在那个时代,如果没有几张工业券,光有钱,名牌自行车,根本别想买到。
在农村,只有像大队长秦玉成和大队书记秦祖伦这样的身份,才有资格得到工业券,能够买一辆名牌自行车。但也仅能买一辆。
但人家山姆大叔毕竟有办法,黑市上随便可以买到工业券。
反观自己家里,却只有母亲从城里舅舅那里淘来的,人家淘汰的一辆破自行车和一台破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