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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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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西府北城外,种植了大片红叶乌桕,现在正是漫山红叶的时候。

天空昏昏沉沉,晦暗不明,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通往姑西府城的路上,零零星星的有不少人影,或肩挑着蔬菜,或背着干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然是附近的农人去赶姑西府北城的早集。

进城农人络绎不绝,而出城之人,却寥寥无几。

极目搜寻,只见在铺满红叶的石板路上,一个满身纱布的汉子正一瘸一拐的远离姑西府。

路边,红叶乌桕的叶子大大的,像巴掌一样,一层层、一串串长得密密麻麻,有的掉在地上,有的还倔强的挂在树枝上,把昏暗的四周,渲染成了一片暗红海洋。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大路两边的红叶乌桕经历秋雨的洗涤,枝桠上的水色潋滟,映着树下的落叶,缓缓滴落,晶莹而尖锐,在红到耀眼的叶上打着旋儿,慢慢消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卷着红叶乌桕的甘涩,晃得红叶乌桕沙沙作响。

渐渐走远,广平一个人行走在萧瑟的红叶乌桕之间,陷入了乱想和自我否定的恶性循环。

人们往往把如痴如醉的入迷,疯狂的爱恋看做是强烈爱情的表现。

现在广平觉得,其实在事实上,这些只证明了他过去是多么的寂寞。

为了爱,相爱的两个人可以冲破死亡的枷锁寻求解脱,可是在面对生与死时,广平退缩了。

红叶路上,广平已经离姑西府很远了,一瘸一拐的行在寂静的红叶乌桕之间,广平的耳边仿佛响起一首曲子,忧郁低缓的曲调拨动着他内心深处的哀伤。

他与何琳儿都曾为了爱情哭过,伤过,痛过,到最后变成再也不见的陌生人。

她的好她的坏,广平永远不会忘记,遗留下来的是两年里他们参与彼此人生的记忆。

回首再回首,空旷的背后,再也没有人牵起自己的手,她的身影淹没在远方,谁在等候她的后来?杜晋云吗?又是谁在自己的后来里柴米油盐?

这许多年,从祖元霞到何琳儿,答案穿透命运,一刀刺在广平的身上,爱情变成了一丝夜空的烟花,从此不再回来。

有时候颜色承载了人们对某个人某些事的回忆,熟悉的红色丛林,在脑海中回放,眼前,却已然和当年千差万别。

从姑西府城门出来,走在叶上,由清冷替代热闹,走着走着,广平俨然已泪流满面。

力量这个词显得那么微弱,广平抵挡不了时间,抵挡不了已成的事实。

那个姑娘在走,自己也在走。

自己笑着笑着消失在眼前,她停留在原地没能和自己告别,如果需要好好再见,广平并不想和她挥手作别。

广平痛哭流涕,是为自己不能和何琳儿在一起而感到伤心,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惜……

可转眼,这两年时间过去了,路上,当再一次回想到初见何琳儿的时候,却多了一份对悲惨结局的感悟。

天差地别的身份,差距悬殊的年龄,容貌的巨大距离。

只是这一次,广平不仅对自己和何琳儿不幸命运的结局深感惋惜,还多了一份对生命以及对爱情的深度理解。

那是对命运的无奈、爱情的纠葛以及家庭的悲哀。

有一种回忆,是岁月抹不去的伤痛经历。

或许一起都发生得太快,让广平措手不及,或许广平非常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思考可能存在的结果,以及后悔自己曾经的懦弱。

要是自己当时就带着何琳儿逃走,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秋风裹挟着落叶,夹杂着思念的味道。

广平背离姑西府走在红叶上,他多想自己的周围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姑娘啊,可终究事与愿违。

此生有缘无分,来生再说爱你。

广平把对何琳儿的爱埋藏在心底的某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独自等候,无用的等候。

广平现在只希望何琳儿好好努力地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

一片红叶缓缓飘落到广平的脸上,接触到广平脸庞的那一刹,广平泪水不断涌出的双眼受阻,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心心相念的琳儿,只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一瞬,琳儿又再次消失……

耳边回荡起何琳儿的银铃巧笑,伴随着悲伤的思绪,广平脑海中浮现出幻想未来的画面。

自己背着何琳儿走在大海边,海风吹得猛烈,好似在诉说着对他们这对璧人的挽留。

他们就这样聊着天,在海边不断的行走,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自己背着何琳儿从白天走到黑夜。

幻想突然变得悲凉,何琳儿在他背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声。

他知道背上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他的话,可他还是一直说给她听。

直到后来他和她被青姑娘娘用彩云接走,他任由身体腾空而起,天空中仿佛看到了何琳儿在对他招手微笑……

时间是最冷漠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与任何事而停留,而且还会带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青春。

当人们站在时间的这头,再回过头去欣赏昨日发生的一切时,将会发现许多事物都早已物是人非。

人们会产生遗憾,其实不仅仅是事物本身发生了改变,更多的是我们的心态早已截然不同了。

其实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与死别,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任何问题都无法与生命相提并论。

生与死,是世间再也没有爱的人的一种痛楚。

当昔人已在心里逝去,只留下独自守着回忆的自己,这种感觉如同心在刀割一般痛苦,所有的爱情都已不再是爱情,因为世间再也没有那个自己深爱着的人。

此时,过去所有温暖的瞬间,都越发变得冷漠,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成为痛苦的回忆……

……

而与此同时,一个种满杏树的院子里,满园飘黄,黄色的杏叶覆盖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院子中央是一棵足足需要四五人合抱,才能抱拢的高大老杏,老杏的叶子又多又密,一片紧挨着一片,不留一点空隙。

昨夜刚下过一阵雨,高过院墙的杏树,挂着水珠,密密麻麻的,如同一把巨大的黄伞,撑托起了一片黄色的世界。

此时老杏之下,正站着一位身穿紫色裘袍的圆脸姑娘,姑娘双十年华,国色天香,手里拿着一本金丝镶边的书册。

一院黄叶之间,姑娘望着老杏愣愣发呆,没有一丝表情,整个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

“银杏树下,因为有你,三生有幸,愿以后的清秋,你安然,我无恙。”

……

广平万念俱灰的在驿道上行着,他打算到前方的淄河县再乘马车前往临秀府。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整天都是阴沉沉的,时不时的还下点毛毛雨。

行至申时,广平终于看到一个茶棚,正想上前歇息一下,喝杯茶水,广平却突然停住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茶棚里,坐着一位粗布麻衣的瓜子脸姑娘,正饱含泪水的望着他!

唐葭璃!!!

广平难以置信,唐葭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广大哥!”

广平如梦初醒,喃喃自语,“唐姑娘!”

“广大哥!”

广平快步上前,走到唐葭璃身边,确认身边眼泪婆娑的姑娘是真人不是幻觉,广平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唐姑娘,你不是在何家吗?怎么……怎么出现在这里!”

唐葭璃起身扶着广平坐下,并没有回答广平的问题,而是哽咽道:“广大哥,你不要再撇下我,独自离开了,好不好!”

眼神之中,充满哀怜。

广平脑壳一时没转过弯来,只是顺着唐葭璃的话,答应道:“好,不撇下你。”

“你怎么在这里?”广平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唐葭璃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缓缓解释起来。

“我回到了内宅院子后,就按广大哥你说的,等待时机。”

“夜里下雨的时候,那些武丁跑到屋檐下去躲雨,我就越墙而入,把那本书放在了琳儿的门口。”

“我出来后,就来找广大哥你,可是广大哥你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看屋里你的包裹也没了,我就知道你是支开我一个人离开了何府!”

“我就一路追了出来。”

“其实我在夜里就已经发现你了,只是我怕你又要赶我回何府,我就没有出来和你相见!”

“早上我看到你从北门出城了,我就猜测你肯定是向北走。”

“我跟了你一段时间之后,就绕树林,走你前面来了,就到了这个茶棚。”

广平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

唐葭璃点点头。

广平把手扶在桌面上:“糊涂啊!糊涂!”

“你跟来干什么,在何府衣食无忧,怎么也要比在野外风餐露宿强啊!”

唐葭璃真挚的望着广平,“我在春意浓的时候,每天生不如死,直到见到了你和琳儿,我才产生了一丝希望。”

“你们把我从火坑里救了出来,我铭感五内,结环难报。”

“后来广大哥你千里迢迢把我们送回姑南府,这份情义,我铭记于心!”

“待到我父亲把我逐出家门的时候,我心里想,只有广大哥你能救我。”

“所以我在父亲的追打之下才跑到了何府,广大哥,你又一次救了我。”

唐葭璃声音甜蜜温柔,神色哀伤,双目含泪。

“妾身已是蒲柳之身,不敢有过多想法,只求伴随广大哥左右,伺候广大哥衣食住行,于愿足矣。”

“妾深知与君殊非良配,只盼着广大哥你与琳儿玉成美事。”

“只是造化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广大哥你连夜离开姑西府。”

“妾挂念君恩,不愿与君就此断绝,只求常伴君侧。”

“广大哥,可知,妾也有与君鸳鸯蝴蝶之梦!”

说完,唐葭璃已经泪如雨注。

广平神色复杂,呆若木鸡!

正在这时,茶棚的老板娘从屋里走了出来,呵欠连天。

“哟,又来客人了,客人喝什么茶,喝……”妇人正打算介绍茶棚里有些什么茶,却看到茶棚里的二人神色怪异。

一个痛哭流涕,一个愣愣发呆,明显不是介绍茶品的好时机啊!

果然,那位包裹纱布的汉子,起身拄着拐杖,向她挥了挥手,拉着那位漂亮姑娘就离开了。

茶棚生意本来就不怎么样,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了,妇人碎碎嘴的念叨着,上门的生意又飞了,心里却有些好奇刚才那两个人的恩怨纠葛……

一路上,广平拄着拐杖默默赶路,唐葭璃则跟在广平身后,低着头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她怕广平把她轰回去。

广平一瘸一拐的,突然说道:“我打算回老家的小县城打铁,你也要一起去吗?”

唐葭璃惊喜交加,连连点头:“广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广平怀疑的看了一眼唐葭璃,没有多说什么。

这么漂亮的女子,真的能安下心来过平淡的日子?

自己这副模样,怎么配得上人家?

她没必要跟着自己受苦,她有更好的选择!

广平心里打定主意,到了前面县城就甩掉她,自己一个人苦就算了,没必要再拉着唐葭璃一起受苦。

二人在戌时到达淄河县,广平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吃了饭食之后各自睡下。

第二天,天不亮,广平就从床上起来,点起油灯,铺开一张纸,写道:

“真情难寻,长久不灭的真情,或许不存在,我虽然觉得事在人为,但是聚散离合,都不必拿‘缘分’二字做托词,平,粗鄙之人,实非姑娘良选,人生就像大海一样茫然,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最终发现也不过如此,我要回家了,唐姑娘也自己回家去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写完,又从包裹里取出一百两灵石,压在纸上,然后吹灭油灯,悄悄离开了客栈。

天光大亮,走在驿道上的广平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沉甸甸的,心里堵得慌。

行至中午,遇到一条瀑布,瀑布蜿蜒而下,足有两三丈宽,飞腾而下的水流溅得驿道一片潮湿。

驿道边有个小坑,一只小鱼被水流冲击到小坑里,正在努力挣扎着跳跃身体,想要重新回到水流中。

可是无论鱼儿怎么挣扎,却只能在那坑浅水里扑腾,鱼儿力道越来越小,跳跃身体的幅度越来越低,最后只能在坑里挺动着鱼肚子。

鱼儿张着嘴巴,挺着身子,眼看就要无力的死去,驻足观看良久的广平,心里猛然一痛,丢掉拐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只濒临死境的小鱼,然后把它放回水流里。

望着瀑布良久,水流中早已不见了鱼儿的踪影,广平心里豁然开朗,眉头舒展,捡起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去。

回到淄河县客栈,已经是黄昏了。

广平回到昨晚的房间,房间窗户大开,夕阳里,一道道金光撒在窗边的泪人身上……

瓜子脸姑娘站在窗边,泪流满面,手里的信纸掉落地上,眼睛直直的望着门口。

门口,伫立着一个手拄拐杖的中年汉子,汉子憨憨一笑,缓缓开口: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不放心,我带你走,天塌也好,地裂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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