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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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对这场诗会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常嬷嬷初九便给徐励送来两套连日赶制的新衣,也送来唐婉特意挑的配饰,然而徐励并没有犹豫,第二日依旧着了平日的衣衫,若不是何文良和纪昌平怕徐励爽约特意登门请他一同前往,他本打算将这事忽略过去。
唐婉没法,嘱咐他俩照顾徐励,因他们急着出门,倒也没有多留,只是吩咐李长青多带了一身衣衫跟着。
徐励觉得唐婉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他又不是没有参加过诗会,虽然次数不多,屈指可数——确切来说,是两次。
一次是徐勉中秀才那年,一次是他中秀才那年——每次大试名次出来之后,总会有一些诗会,在徐励印象中,这种场合大抵都是无聊至极,一群士子吟诗作对相互吹捧,徐励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不过唐婉答应了别人非要他去,何纪二人又亲自来等人,他也不会让唐婉难做。
最多找时机提前离场,回来温书罢了。
然而他没想到,这场所谓的“诗会”跟他以为的诗会不太一样。
三月正是春花烂漫之时,他们所到之处恰是一片桃林,林中小河两岸修葺出堤岸亭台,徐励原本低着头想着事情,跟着何纪二人到了地方,一抬头看见河堤对面的颜色:“怎么有女子?”
“自然是有女子的,”纪昌平随口答道,随后想起是徐励在问,想了想低声解释道:“毕竟是相亲宴。”
徐励面色发冷:“相、亲、宴?”他算是明白唐婉为何一定要他来了。
“嘘——”何文良压低了声音:“看破不说破。”
“掩耳盗铃,”徐励皱了皱眉头:“我回去了。”
“来都来了,多待一会又何妨,”何文良有心留他:“伯母不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说起唐婉,徐励默然,点点头,没再坚持,既然唐婉是这个意思,如今回去只怕唐婉会失望,不如就多待一会。
何文良和纪昌平低声讨论今年诗会作诗的题目,又问徐励要作什么诗,徐励摇了摇头,不想加入其中,借口要赏花离了他们。
男子和女子其实并不在一处,而是隔了一条不过一丈余宽的河,但是相距并不远,从这边能听得到对面的莺声燕语。
他们这边吟诗作对,对岸那边抚琴弄筝,倒也其乐融融。
因为不能往后退——何文良他俩盯着呢,徐励只能沿着河堤走,走到人群僻静之处,见何文良他们不放心跟过来,表示自己不会离开让他们自便。
好不容易支走了他俩,徐励坐在亭中,脑中回忆前日夫子的教习,并不看对面。
然而即使是角落也不太清净,他待了一会,有人进入亭中,他们彼此恭维的声音打扰了徐励,正想出去却发现出口被挡住了,他们倒也没有注意到徐励,又接着讨论诗作,讨论着讨论着,不知为何就转到了对岸的女子身上,徐励不想听又出不去,只好把头别向一旁。
只是他们的声音虽然压低,还是不住地传来。
徐励想不听但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正打算不管不顾起身离开,突然好像听到有人提到左家。
傅瑶如今便住在左家……
徐励知道自己不该听,然而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起身。
“左知州家那一位今日也过来了吗?”
若是以前,徐励听到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不会多想,但如今仅仅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便想到他们说的是傅瑶。
傅瑶今日也过来了吗?
“她往年都不来的,”有人问出徐励想问的话:“今日她来做什么?”
对啊,她来做什么?
“年前她不是及笄了吗?过来也是寻常吧?”
徐励随后想起纪昌平说今日其实是相亲宴,顿时皱了眉头。
傅瑶她也是……来相亲的?
这个念头一起,徐励便觉得心口有点发堵。
不想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然而那些闲言碎语似乎找到了缝隙一般,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
“她要在锦州议亲吗?”
“那京城那边不说什么?”
“京城那里能说什么?忘了当年左知州大闹傅府一事?”
“所以说她的婚事如今是左知州做主?”
“左知州非要做主傅家能拦得住?要拦得住当年就拦住了。”
“可惜了。”
“可惜什么?”
“谁不知道左知州疼着外甥女,若是左知州还能高升倒也是一桩好婚事。”
“知州官职虽高,可左知州这辈子做到知州也就顶天了。”
“跟这一位议亲只怕是没什么助益反倒可能得罪瑞王一脉。”
“左家那一位想在锦州议亲只怕是有些难。”
“在京城倒也还好说,虽然其父无官无职,但谁不知道,傅侍郎最护自己的弟弟。”
“要是我是她我宁愿在京城议亲,都是旁亲,吏部侍郎的伯父可比作为知州的舅舅能力大多了。”
“傅家长房长女今年便要入瑞王府吧?”
“那一位若是回京城,议亲人选虽然不比其堂姐,但至少比在锦州宽泛得多。”
“可惜了,左知州是好官,但未免太过短见溺爱。”
“不算是好亲家……”
徐励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胸中郁郁,本不想理会他们,到最后到底是忍不住,刚想出口提醒他们背后议论女子过于失礼,突听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世人都说女子求亲喜欢攀附权贵,却没想到原来男子比女子更势利。”
“你们管我表姐在左家还是傅家呢!”少年十三四岁,身量不足,头却是高昂着的:“横竖我表姐跟谁议亲,也不会跟你们这些长舌之辈无耻之徒议亲。”
“姐夫听说今日来的大多数是你们书院的人?”少年转向身后跟过来之人:“亏家父整日价夸锦州人杰地灵,夸锦州的书院人才辈出,原来出的尽出这种人才吗?”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话未免得罪人,虽然理亏,但那些说闲话的人难免不开心,看向少年身边的人:“程子异,你哪里带来的如此出言不逊之人!”
徐励抬头——他前几日在书院遇到程烨的时候,曾问过他今日可有安排:若是今日不得不来此地,跟着不相熟的何文良纪昌平还不如跟着程烨一道参加诗会,不过他还没提到诗会,程烨便说家中有事,徐励就没提起这事。
等到知道这诗会其实是相亲宴,倒也明白程烨为何不来——他本就与凌家结亲,别的诗会倒也罢了,今日的诗会并不适合参加。
“阿蓟别胡说,”程烨声音温和:“我们书院大多都是守礼之辈,这样的人只是少数而已。”
他说着跟那几个人见礼,少年只在一旁哼哼着并不行礼,程烨一一见过,最后看到徐励:“昱之你怎么在这里?”
徐励便从人群背后走出:“子异。”
少年将这些人包括徐励一一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在座的你们的名字样子我都记住了!”
接着低头嘟囔着:“回头我便告诉表叔!”
徐励莫名有些心慌,只是不知道这心慌因何而来因何而起,看了少年一眼,转向程烨:“子异?”
“这是妻弟,”程烨有些无奈:“前几日刚来锦州……听说这里热闹……所以非要我带他来。”
“妻弟年幼,童言无忌,”程烨打个圆场:“诸位海涵。”
程烨定亲定的凌家,凌家是左棐外家,凌蓟叫左棐表叔喊傅瑶表姐,凌家以前也在锦州为官,后来才离开的,凌家姐弟自小也时常出入左家,跟傅瑶关系好,当然听不得他们背后说傅瑶。
那些人本就失礼在先,说人闲话尤其是说锦州知州的闲话被左家的亲戚听到,也不好强硬追究,随口应付几句便也散了。
只有徐励留下来。
凌蓟看到徐励跟那些人在一处,自然以为他们是一伙的,虽然看着徐励是程烨的友人,但看徐励也不怎么顺眼,见他留下也懒得理他。
徐励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这小孩解释:“我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并未参与他们的闲话,若不是凌蓟先开了口,他本来也是想阻止那些人继续说的。
他的解释在凌蓟看来苍白得很,所以凌蓟并不领情,也不愿意搭理徐励。
程烨倒是有心替他解释:“阿蓟,昱之不是那种人。”
他是相信只是巧合的,不过凌蓟明显不信,见他俩有话要说,一是不想理徐励,二是小孩心性不想被自己未来姐夫拘着:“这地方无趣得很,姐夫你有事不必管我,我去看看表姐在哪里,待会让她带我回去。”
“去吧,”程烨给他指了路:“不过那边都是女子,你不好过去的,到前面那里找人传话。”
“阿瑶收到你的传信会给你回话的,”程烨压低了声音:“今日是你非要闹着来的,若是阿瑶那边不打算早走,你也不要催她。”
“或者你要走我带你离开便是,”程烨想想还是不妥:“你还是不要去打扰阿瑶了。”
凌蓟嫌弃程烨唠叨:“好的姐夫我知道了。”说完便跑了。
他声音虽然压低,徐励还是听到他对傅瑶的称呼是“阿瑶”,虽然明白大概是跟着凌家一起叫的缘故,可是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介意,不过也不好说。
见凌蓟走了,有心想问程烨是不是与傅瑶相熟,但又心知没什么立场问,只好沉默不语。
其实他早知道程烨跟傅瑶肯定相识,毕竟傅瑶字里行间平时表现都有些端倪,不过那时候误会了以为傅瑶是程烨的妹妹差点出事,如今他也不好再在程烨面前打听傅瑶的事。
知道傅瑶就在此处,徐励本来打算目不斜视的想法忍不住动摇,悄悄偏头扫视了对岸一眼。
严格说起来,其实他只见过傅瑶一次,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太深的印象,再者说他也不知道傅瑶今日着了什么衣衫、对面人多、相距也有一段距离——可是他还是很快在众多人之中找到她了。
她今日的神情跟在他面前的时候不太一样,安静闲适地坐在钓鱼台,娴静优雅神情自在,耐心钓着鱼,即使半天不见动静,面上也没有急切。
徐励知道这样失礼,但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甚至装不经意往那边走近了些。
有人到她身边跟她说着话,她面上带笑,相比对着他的时候,笑容倒是真挚多了。
程烨也看到了对岸的人,低声惊呼了一声:“阿烟怎么又去找阿瑶麻烦了。”
随后跟徐励告辞:“我有些事要离开……昱之你——”
“你去吧,”徐励没有动:“我就在这。”
程烨心中有事,便也不跟他客气,匆匆忙忙离开。
徐励假装看着桃花,眼睛却仍旧是看向傅瑶那边。
傅瑶似乎看到他了,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离得远,徐励还是看出她眼中的挑衅之意,连忙低头不再看她。
正心猿意马间,似乎听到了两声落水声,随即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左知州家的表姑娘将程家四姑娘推落水中了!”
徐励连忙抬头,看到对面两个女子在水中挣扎,正是傅瑶跟方才与她说话的姑娘。
徐励回过神时,他已经在齐腰深的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