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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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莲姨回到了林倾白的卧房。
林倾白早已经起身,衣着整齐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目光却淡淡的望着窗外。
莲姨悄声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边。
明明声音已经很小了,可是林倾白还是察觉到了,他缓缓转过头,问道“走了”
莲姨眼角的红未散,答道“走了。”
林倾白又是一阵沉默不语。
到了辰时,京城里忽而传来一阵号角声,那声音古道明亮,独有千军万马之势,随后便是鞭炮声、鼓声、马蹄声、议论声,引得京城里人声鼎沸。
这是出征的军队从京城里出发了。
林倾白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他想象到郗安穿着一身银色铠甲,骑在骏马之上,从大街小巷的飞驰而过,战甲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挥鞭在上万将士之前,气宇轩昂,满身都是少年磨不灭的英气。
那一定是万人瞩目,闪闪发光,却是在林倾白触手却摸不到的高度。
林倾白闭上眼睛,忽然他低声的唤了一声“莲姨。”
“王爷,我在。”莲姨连忙应着。
“郗安已经长大了,去战场上磨练磨练应该是一件好事。”
林倾白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而后他又似急需要征求人的认可一般,问莲姨说“是不是”
莲姨望着林倾白这番失魂的模样,竭力的忍着哭腔,笑着应道“是王爷,少爷早就长大了,去战场磨练磨练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好事情,是好事情。”
莲姨重复的对林倾白说着好事情,像是多说几遍,这件事情就真的会成为好事情。
这句话好似真的安慰到了林倾白,眉眼间这才稍稍褪下了担忧与忧愁,他垂下眉眼想要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只是低声道“那便好”
郗安走了之后日子,王府里好似空了些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少。
院中的依旧在开,只是林倾白再无赏花的心。
又是一年新年。
一如往年一般,白雪覆城,即便在这般寒冬,京城依旧热闹。
每每到新年,林倾白都是在寺庙中度过。
京城平静祥和,而边疆却并不太平。
今年是大军出征的第二年,楚将军能力非凡,仅仅这两年间,他已经领兵深入赤熯族腹地,收服了大大小小近十个赤熯族的部落,鲜有败绩。
每每战报回来,皇上都是满脸的笑意,连带着越辉和林倾白都收到了不少的封赏。
只是林倾白心中清楚,满天下的人所要所听皆是战报上“大捷”二字。
而后呢
如今正是寒冬,潜州那边大雪封山,比京城要冷上数倍,在如此之境能够打胜生在北方的赤熯族又谈何容易。
林倾白曾经不信神佛,在仙界之时他独自一人立身在云巅,翻手浮云间无处不可得,只信自己。
而如今林倾白却频频来到寺庙,一待便是许久。
辰时,用完早膳,莲姨走了进来,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是正月初六。”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我知。”
瞧着林倾白兴致不高,莲姨从衣袖里掏了掏,笑着递给了林倾白一封书信。
林倾白看见那封信,久未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瞬的柔和。
就连原本窝在墙角昏昏欲睡的小白也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便将小白抱在了怀里,又将案几上的烛光点亮了一些,缓缓的展开了书信。
林倾白细长的手指捏着那几张纸,一看便是许久。
热茶的白烟氤氲,又渐渐的凉了下来。
林倾白这才将信缓缓的放在案几上。
淡黄色的纸上,郗安的字迹也愈发的成熟,比他十四岁的时候更加的有力潇洒。
依旧是和往常一样,郗安在信上写到了最近的近况。
他说潜州如今大雪封山,晚上洗澡时才烧开的热水,刚淋在身上就变成了冰水,冻得好几个士兵都在乱叫。
于是他们就开始比赛玩骨牌,若是输了的人就淋一桶凉水洗澡,而他每一次都是赢的,周围的小士兵如今都不敢和他玩了,见到他就绕远路走。
说着些话的时候,郗安依旧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或许是害怕林倾白担心,他又在后面写到,自己年轻身体强健,对抗这般寒意的丝毫不在话下,甚至连楚将军都夸奖他“是个好小子抗造”
郗安模仿楚将军的那句话,简直是像极,林倾白甚至能想到楚将军说这句话时,用力拍打在郗安肩头的力道。
林倾白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眸色闪了闪却又暗了下来。
他怎么会不知,这是郗安想要讨他心疼,又生怕他担心。
在信的最后,郗安一如之前询问林倾白,是否安康是否思念他
不管前方的战况如何,郗安都从来不会在信中对林倾白提及战况
他不会对林倾白炫耀他在战场上有多英勇,更不会告诉林倾白他是否受伤,是否过的艰难。
放下手中的信,林倾白望向了窗外的鹅毛大雪,过了半响他淡声的说道“近日是更冷了啊。”
莲姨立刻凑上前,小声问道“王爷,您冷了吗用不用我再加一些炭”
林倾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潜州距离京城很远,这封信的落款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了,而十二月份的寒意远不及如今来的烈。
他如今置身的殿内,窗户紧闭,怀中捧着金丝手炉,屋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所有的寒风都被隔绝在外,房内如同春日一般温和舒适。
哪里及郗安千万分的辛苦。
林倾白拿起那封信,指尖轻柔的将信封折叠好放回了信封里,又打开了放在案几下的一个檀木小箱子,将那封信放了进去,最后小心翼翼的上了锁。
这两年以来,郗安每一个月都会给林倾白写一封信,林倾白将每一封信都好好的收着,到了如今这个木箱已经装满了一大半。
莲姨望着林倾白的动作,眼里不由的泛起了水光。
她越是上了年纪之后,就越是爱哭。
莲姨自知不妥,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依旧是满面笑意的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是少爷的生辰,您若是在今日将替他准备的礼物寄给他,他定会欢喜。”
林倾白点了点头,对莲姨说“将东西拿来吧。”
莲姨立刻转过身,走到了衣橱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身银甲,随后放到了林倾白的案几上。
银甲闪闪,如同波光粼粼的鳞片,泛着清素又耀眼的光。
这里的每一片银甲片都是林倾白高价从江南定制,工期就等了一年,又由林倾白一针一针的缝上。
虽不敢说是刀枪不入,但确实是鲜有的坚硬。
林倾白一手拢着宽袖,抬手舔笔,写下了第一句话。
安儿,今日正月初六。
林倾白的字迹娟秀,写完了这句话,他忽而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
笔尖悬与纸上,却久久未落。
潜州遥远,如今又天寒地冻,这封信能够寄到郗安的手里,便又是一个月之后。
今日,郗安十六了。
但在林倾白的记忆中,依旧是郗安十四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脸上还带着稚气,说话的声音也是少年的语调。
而如今他必定是高了不少,在外出征风吹日晒,也应是变黑了。
林倾白垂着眼眸望着纸张上的那句话,像是只要望着那句话就能在纸张上勾勒出如今郗安的容貌。
过了一会林倾白又落了笔,萦绕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写下了一句。
战场艰险,为师愿你安好。
这句话刚写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王爷王爷”
一个年轻的侍卫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脚上一滑险些摔了一跤。
“何事喧扰,有事情好好的说。”莲姨斥了他一句。
那侍卫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莲姨说的话,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林倾白身前。
他似乎是慌极了,声音颤抖的哑声道“王爷,今日早朝之时,忽然传来了潜州的战报战报上说楚将军和郗将军带着一队将士深入漠山打探漠山部落所在,却突遇伏击”
说道这里,殿内一片死寂。
侍卫甚至连抬眼都不敢看林倾白一眼,撑着地的双手都在颤抖,强撑着继续说下去“敌军对山势熟悉,设计引发雪崩,大批的将士葬身在漠山楚将军和郗安两人身受重伤,纷纷坠入了山崖,将士们在山下挖了多日,已找到了楚将军的尸骨”
侍卫的声音哀切,他的话音还未落,啪嗒一声,林倾白手中的笔坠落。
笔尖上的墨汁晕染了林倾白方才写好的那句话。
过了许久,才响起了林倾白颤抖的声音。
“郗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