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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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光度假区依山而建，占地有数千亩，修建得相当气派。区内分成了几个板块，运动区、休闲区、露营区、游乐区、拓展区，不一而足。足球场在山脚下，刘光远给千禧年安排了离球场最近的酒店，步行只需要五分钟。

入住的时候，房间里放了一张日程表。我看了一眼，训练的时间没有我想象中的多，反而还安排了团队拓展和游乐项目，不知道教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另外在周四安排了一场热身赛，我挺好奇徐教练会请什么样的队伍来模拟静水建设。

十一点要在餐厅集合。安置好行李，离集中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我信步在各处逛了逛。虽然还是上午，天气也有点热，但室内和室外的游泳池人都已经不少了，健身房里有人跑步、有人做器械，篮球场有人在打半场，户外还有在打羽毛球的，唯独足球场空空荡荡。

想来也是，年轻人好像都不踢足球了。除了各个队请来的外援，这次远光杯的参赛球员当中，比我年纪小的寥寥无几。如果说市里还有特殊原因，这10年足球断档，可从媒体报道和网上的信息来看，全国大部分地方好像都差不多，不管是青训还是业余踢球的人数都断崖式下滑。按理说，2001年中国队第一次打进世界杯，应该带动很多人参与足球运动，踢球的人越来越多才对。结果却恰恰相反，想不明白。

“小伙子，想什么呢？”抬眼一看，是徐教练。虽然之前在庆功宴和远光集团的会议室已经打过照面，但如此近距离地和这位在国内德高望重的前辈单独对话，我还是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我把心里的疑惑向徐教练提了出来。他思索了一下，对我说：“其实这个问题，国内足球圈一直都在反思、争论。我个人的看法，足球是全世界市场化程度最高的运动项目，有完整的产业链。既然是一个产业，它的发展就不可能脱离整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不能就足球谈足球，否则很容易陷入左右摇摆、自相矛盾的局面。”

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我从没想过还能从这么高的角度来看待足球。“可是这段时间，不正是我们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最快的时候吗？”

徐教练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我看过千禧年的球员资料，你叫陈耀阳，年纪最大的陈福荣是你爸爸，对吧？”

“对的。”

“听你爸爸说，他算是半专业的运动员了，后来能进机关单位，也是因为有足球特长。你看，在他们那一辈，能上大学的很少很少，练体育是条挺不错的出路。苦归苦，但那年代，不管是进工厂还是在农村，吃的苦一点也不会少。你们这辈就不一样了，都是独生子女，家里宠得很，能选择的道路也多。除非家里条件特别差，或者实在读不进书的，很少有人从小就专门朝着运动员的方向走，对吧？”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且，那年代，什么都是公家的，人也是公家的。你想想，国内几个老牌的足球强队，上海、BJ、广东、辽宁、青岛……有什么共同点？”

“都是老工业区，经济发达的地方。”

“对的。一个厂矿就有成千上万人，吃、住、干活，都在一起。住的都是单位的家属院或者宿舍楼，每家几个小孩，从小玩在一起，上学也在一起。那年头又没什么娱乐活动，一伙伙的小屁孩凑一块，可不就是打架、打牌、打球。所以出球员也是一拨一拨出的，好多都是从小一块踢球长大。比赛也是按单位组织，还有一个集体荣誉感在里面。足球是团队运动，这样一个一个单位，就是培育足球运动员和爱好者最好的土壤。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发展了，可是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就和单位没什么关系了。住的都是自己买的房子，左邻右舍都不一定有来往，小孩就很难自发组织起来踢球。你算算，01年打进世界杯的国家队队员，是不是改革开放前最后一拨厂矿子弟？而现在当打的，可不就是改革开放以后出生的人了呗！”

徐教练说的一点没错。老爸从来没带过我踢球，我会接触足球，也是从小住的机关家属院里大家都认识。有祥子哥带头，有张淬他们一帮年龄相仿的小伙伴，自然而然地就踢起来了。现在，老邻居们差不多都搬走了，我妈老抱怨人情味淡了不少，反而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小麻烦三天两头就有。当然也看不到有小朋友在楼下的空地踢球了——要真有人踢，免不了还要被人骂两句：“吵死了！”

顺着这个思路，我说：“所以还有个原因，就是踢球的场地也少了，徐教练您说对吧？原来有块空地就能踢球，甚至马路边角都行。以前我们上小学的时候，还经常一路踢着球就回家了。现在城市里面寸土寸金，路上到处都是车。别说小朋友了，今年办远光杯之前，我们想踢场球都得到处流窜找场地呢。”

听我这么说，徐教练叹了口气，说：“是啊。我搞足球青训基地，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找到块地方。现在土地太值钱，一、两年可能就翻几倍。培养一个足球运动员起码要十多年，成材率还不好说，光算经济账，怎么算都不划算，有几个人愿意等。”

“社会太浮躁，金钱是检验成功的唯一标准。”

“是啊，对足球也是一样。所有人都盯着国家队，成绩不好就骂。现在网络发达了，不止骂，还编段子，阴阳怪气。以前的球迷，骂归骂，爱也是真爱，下场比赛照样给中国队加油。现在呢，看球不看球的，都能出来踩中国足球两脚。没有群众基础，中国足球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怎么再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您刚刚说的那几个条件，近期内恐怕是改变不了了。照您这么说，中国足球，没希望了？”

徐教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也不要这么悲观。你刚刚不还说社会太浮躁么，你听我说了几句，就断言中国足球没希望，不也挺浮躁的？我们这辈人，经常听到一个词，叫‘改革的阵痛’。阵痛啊！要改革，哪有不吃苦头的。比起下岗的工人，比起离开土地的农民，我们搞足球的，现在经历的阵痛顶多也就挨几句骂，不算什么。一时失败不要紧，大不了从头再来嘛！怕就怕东摇西摆，只盯着最后的结果，不从根本上去解决问题。

“中国足球的药方，总设计师早就开好了，‘要从娃娃抓起’。以前孩子们踢球，是因为没别的事情可做，是因为足球是条出路。现在国家富裕了，就像你说的，人们不再是为谋生去运动，而是为了身体健康、为了兴趣，自发地去运动健身。如果你有了小孩，愿意培养他对足球的兴趣；如果每个对足球有兴趣的孩子，都能有机会踏上绿茵场，得到专业的教练指导、培养；如果像千禧年这样，再困难也要想办法踢上球的业余球队越来越多，我相信中国队一定会再踏上世界杯的舞台。哪怕我看不到，你们也一定会看到。”

“您一定也能看到的。”

“承你吉言咯！走吧，去餐厅集合，时间快到了。”

“徐教练，您为什么会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带一支业余队？”走在路上，我问了徐教练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嘛，等你们踢完这场决赛再告诉你。”徐教练给了我一个神秘中带点顽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