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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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晚上的训练课,除了明华,大家都来了。张淬来了,柳嫣来了,还没好透的大象也来了,做起了助理教练的工作。可好像是传染病一样,大家都提不起精神。张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柳嫣有些心不在焉,小艾也跟着走神;连技术能力最强的孟小龙,都出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低级失误。
我就更不用说了,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教练好像也懒得骂我。只有胖头陀还在努力说着冷笑话,活跃气氛,可是应者寥寥。球场里出奇地安静,好像是一队纸片人在这里踢球。
“算了算了,都没心思踢球,早点散了,回去休息吧。”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教练就喊停了。说话的时候,教练的眼光从我身上扫过,倒是没什么责备的意思。我默默地脱掉马甲,走到场边喝水。
“有空么,聊聊?”直到她又说了一遍,我才确定柳嫣这是在叫我。
“一起?”我看向身边的小艾,小艾又看向柳嫣。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柳嫣说。
“算了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小艾说。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说。
“行了行了,一起去吧。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柳嫣尽管满脸不屑,还是帮我们把器械搬上了小艾的车子。小艾让胖、瘦头陀和孟小龙自己回去,回头问我要不要跟我爸打个招呼。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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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随便找了个路边摊,柳嫣叫了啤酒。我刚要倒第三杯,柳嫣说:“小艾还要开车呢,别让他喝了吧?”
小艾有点惊讶,说:“没事,我少喝点好了,没事的。”
我等着柳嫣说找我有什么事,可她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小艾先开口了,他问柳嫣:“你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其实伤不重,就是眼睛肿了,没法见人,请了几天假。”
我不想聊这件事,装做没听见。可是柳嫣又说:“耀阳,如果我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你能不能还把他当朋友?”
“这不是我当不当他是朋友,是他当不当我是朋友。”我说,“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也清楚了,换了是你,怎么面对?”
柳嫣不说话了。小艾说:“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也勉强不来,顺其自然吧。说到底,还是要看伊然的想法。”
这时柳嫣忽然抬起头,说:“耀阳,你真的得上点心了。你再这样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不求上进,只怕伊然真的要跑掉了。”
我和小艾都惊讶地看着她。
柳嫣接着说:“你记得吧,上次你拍了我和小艾的照片,发到群里去,我很不高兴,伊然来劝我。当时她说了些话,我听得不是特别明白,可现在把这些事情前后连起来一想,我想伊然是对你有些失望了。”
我有些发愣,反而是小艾催着柳嫣:“伊然说什么了?”
柳嫣看了看小艾,又看了看我,过了一会才说:“她说别看你长得高高大大,一副大人模样;可是心智一点都不成熟,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闯了祸,自己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错在哪里。一开始我以为,她这是在给你辩解,可到后来,伊然又说,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很轻松愉快,可要是爱上了,就会很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那时我也没上心,现在想想,她大概很早就对你有看法了吧。”
我明白柳嫣的意思。
伊然已经知道我大学毕业那年,跟胡蝶发生过的事;也就是说,这颗猜疑和失望的种子,4年前就种在她心里了。明华少不了在一边浇水施肥、摆弄是非,胡蝶和柳嫣,就是他最趁手的两样工具。他既然能把胡蝶来找我的事情告诉伊然和我家人,我跟柳嫣在外面住了一宿的事情,肯定也不会不说。亏得那之前,他还在跟我称兄道弟,甚至不惜把自己灌醉——是不是装醉,现在看来都不好说。
当然我也知道,伊然对我失望,还因为我整天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就像我爸妈说的,不用跟其他人比,就跟周围的朋友比,我应该都算是最底层的了吧。哪怕是胖、瘦头陀,等他们出师了之后,收入比我高那是妥妥的。上次我问过小艾,小艾告诉我孟小龙的收入数字大概是我的两倍多。以小艾的为人,他大概还是照顾我的面子往少里说的。哦对了,还有个背着巨额赌债的张淬,不过在事发之前,他一直是我爸妈教育我的正面榜样,毕竟是来自上海的“白骨精”。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自己笑了一下。“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我想。
“你没事吧?”小艾问。
“小艾,问你个问题。02年中国队第一次打了世界杯,04年进了亚洲杯决赛,那时候足球多热啊,你记得吧?到处是穿着国家队队服的孩子,到处开足球学校,联赛也搞得红红火火,一场几万人,电视上看那个场面都不得了。你说,才过这么几年,怎么中国足球就连十强赛都进不去了?”
这个问题我们争论过很多次。黑哨、假球、青训……每次都没有结果。一提到黑哨,就有人说西亚的哨子黑多了;说到假球,张淬就说日本联赛里的假球满天飞,还有门将手抛球直接扔进自己球门的,哪怕欧洲,假球也不少;说到青训,怎么着也不可能比伊拉克更差啊,结果人家虐了国足好几年,还拿了亚洲杯……最后只能说,一定是体制出了问题。具体什么问题,还是不知道。
“现在我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老天注定的。听起来很玄乎,可让人不能不信。”小艾没有搭腔,我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老觉得,如果世界杯上中国队那两个门框球能进一个,完成最低目标;或者04年咬咬牙干翻小日本,这个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但就像墨菲定律说的,凡是想到会有坏结果的,就一定会出最坏的结果,这大概就是跨不过去的槛吧。
“扯远点说,就好比说祥子哥吧。如果不是我坚持下半场不能放弃,就不会有加时赛,就没有最后时刻被绝杀;如果我们最后没有丢那个球,他就不会死在球场上;如果不是祥子哥死在了球场上,市里也不会10年了,连一场球赛都没有。要知道,那可是足球最热门的时候啊。听起来,就咱们市,这么丁点大的地方,跟中国足球屁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国足的最好成绩,还是在祥子死了之后拿到的。可是你不觉得,就从我们身边,就从那时候,中国足球这玩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吗?
“再扯远点,足球也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小艾,你现在比10年前有钱多了,舒坦多了滋润多了对吧,可你觉得那时候快乐还是现在快乐?那时烦心的事多还是现在烦心的事多?我发现这不是一个两个案例,那时候全国下岗的那么多,穷人那么多,可大家都一门心思地往明天赶,就认准了明天会更好。可是现在,大家都只想着过好今天的日子,还有几个人有那时候的心气?
“我就更不用提了,大四那件事情之后我的人生就莫名其妙了。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我的槛,我的心从那时候起就已经烂掉了。有些人跨过了这个槛,那就飞黄腾达咯。”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柳嫣那边,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小艾没有说话。这一番话讲出来,我自己也很难受。我不是想为自己辩护,我心里真的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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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别提这些了。”我说。“你叫我来,也不是想听我说这些的,还是想聊聊你哥哥吧?”
“其实我真的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柳嫣说,“知道你打了我哥哥,我很生气。可是昨天你把事情说明了,我知道他做得确实过分了。他总是鼓励我说,爱情要自己争取,我没想过他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我也是昨天才想清楚。”我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在气头上。要是放在平时,我想应该有更稳妥的解决方法吧。”刘光远那边还没有伊然的消息,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很烦躁,闷闷地喝着酒。小艾跟我轻轻碰了一下杯。
柳嫣也跟着喝了一杯,接着又说:“最近一、两年我哥变了很多,他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前很顾家,很疼我。以前我们家条件不好,爸爸有病根,妈妈下岗,在外面摆摊,还要照顾爸爸,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哥带着我。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好好读书,拿奖学金,考好大学,出人头地,把这个家撑起来。他大学毕业回来,考上公务员,家里的日子是一天天好起来,可是我觉得他的心思也多了,大概也做了些旁门左道的事。上次我让你说说我哥在大学里的事,其实也是想跟你说,让你劝劝他。他这个人,以前一门心思读书,现在又混在官场,都没什么朋友。我想,能跟他说说话的朋友,大概也就你一个了。”
柳嫣说得很诚恳,反而让我感到吃惊。我是把明华当朋友,可说实话,还远不到跟小艾、大象、张淬他们那样称兄道弟的程度。从中学开始,明华就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跟谁都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哪怕是在大学里同班加老乡,除了跟着我一起踢球以外,他也没有特别跟我亲近。可柳嫣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要说是明华教她在我面前这么说一大套,我也不太相信。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想明白。”我说。
“什么事?”柳嫣问。
“明华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伊然的。”
“肯定是在大学之后。他在这读书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上大学,根本容不下其它事情。”柳嫣笃定地说,“再说,我觉得他那时候心里挺自卑的。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可是我想,那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去高攀伊然这样的女孩子。”
“那也未必,我们跟伊然认识的时候,她家还没大富大贵,伊然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大家都看得出来。”我一边回忆一边说,“在大学里,明华也是个用功读书的人,也就是在踢球的时候才会和伊然有接触。我以为明华进大学开始学踢球,就是为了伊然。可按你这样说,好像又不对,他开始踢球的时候,伊然都不知道会不会考到我们学校来。再说高三我和明华也不同班,他那时候都不一定认识伊然呢!”
“我知道他为什么踢球。”柳嫣说。
“为什么?”
“1999年,你们一中踢二中的那场决赛,我一定要让他带我去看。”柳嫣低着头说,“我们去晚了,进了二中的看台,结果跟二中的人打了起来。为了护住我,哥哥被人打成脑震荡,送去医院。可是他醒过来,看到我没事,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几比几?我们赢了没?’”
柳嫣这么说,我依稀有点印象,当年比赛结束后,明华是缺了一阵子的课。可是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之中,根本没问过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嫣接着说:“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比赛踢得怎么样了。后来同学来看他,跟他说比赛的情景,告诉他一中是怎么扳平比分,最后又是怎么输掉的,祥子哥是怎么倒下的,我看到我哥呆住了。以前他从来不关心足球,可那之后,有时我在家看球赛,他也会瞄两眼,还问我这是哪个队,踢的怎么样之类的。有次我去学校找他,他没在教室,而是一个人坐在看台上,对着操场发呆,他以前绝不会这样的。”
我努力回忆着高中时的明华,到底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他踢球不是为了伊然,他是羡慕你们,想和你们一样。”柳嫣说,“我觉得你们刺激了他,让他知道男人不是光读书好就行的,还有其它许多东西。”
这时我感到小艾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件事谁对谁错,我不好说。我跟明华也不是特别熟,可我觉得小阳,有一点你要向明华学,他是个有担当、知道自己干什么的人。如果人生是一场球赛,你现在都还没踢完上半场呢!就算已经0:3,你怎么知道不会出现伊斯坦布尔奇迹?‘98年世界杯法国怎么赢的?99年冠军杯曼联最后怎么逆转的?’这话谁说的,你自己还记得吗?国足还3:0爆了韩国呢!就算是输,2:3和0:5能一样吗?站着输0:5,和跪着输0:5能一样吗?
“你说你想做个祥子那样的人,我看到了,你在球场上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队长。可是生活里面呢?你真的记得祥子是怎么说、怎么做的吗?如果你活得能有球场上十分之一的决心,十分之一的担当,你早都不是现在的你了。”
“小艾说得对。”柳嫣接口说,“老实说把,第一次跟你们踢球,我就对你挺有好感的,觉得是个挺有责任心的男人。可是接触多了才发现,你在场上场下根本就是两个人。”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柳嫣看着我,试探着问:“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听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说:“柳嫣我上次给你讲过,我们大四输掉比赛的事情,还有些事我没有说。”
柳嫣和小艾都睁大眼睛看着我。
“明华是踢飞了单刀,但本来我们还可以点球决胜的,机会也是五五开,可是我又犯了和99年决赛时一样的错误。”我把那一幕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俩,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件事。
“小艾你记得吗,欧洲杯意大利对荷兰,德波尔第二次点球被扑出之后,黄健翔吼的话吗?‘人,可以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人,可以两次掉进同一河流。’刚才我说的槛,就是这意思。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抵不过一点点微小的错误,到最后总是要输的。这就是我的命。要不我怎么踢后卫呢,生来就是让人打败的。”
小艾给我倒满酒,我们一饮而尽。
“比赛之后我喝醉了,跟一个女生去宾馆开了房,她星期天来找过我。我以为瞒过了伊然,-可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是你哥告诉她的。说实话,那一夜我真是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如果那时我坦白告诉伊然,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原谅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难以挽回的局面了。”我叹息着摇头,自顾自又喝了一杯。
“听我哥说,你把保研的名额让给了那个女生。”
“是的,我也对不起她。”
“公务员考试呢?笔试你是第一,我哥说你要是去面试的话,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注定是个失败者,又何必占着这个茅坑呢!”
“我哥觉得你是可怜他,就像你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女生一样。他没有明说,可是我能从他的话里感觉到这个意思。他是个自尊心挺强的人,这件事可能让他的心情很复杂。这次他那么高调说要追伊然……”柳嫣神色不定,斟酌着字词,“我觉得他是想证明,他现在比你强了,不然他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哥本质上是个好人。”
我苦笑着,无言以对。
“快去把伊然追回来吧。”柳嫣说,“她忍那件事忍了那么多年,说明她有多爱你,肯为你做多大的牺牲。要是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想伊然她肯定会比你更伤心。”
柳嫣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现在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不知道伊然还会不会给我反败为胜的机会。可能是喝的有点多,我嘴里说出来却是:“你不帮你哥哥么?你不想伊然做你嫂子?”
柳嫣嘴一撇,说:“我哥他配不上伊然。”
说的好像我就配的上伊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