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刀剑争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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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缠斗消耗极大,周止水渐感内力运行迟滞,自觉已无胜算,可他素来自负名声,当着双方众人的面儿,又怎能投剑认输?见石雷轮刃回转,前心空出,挺剑直刺过去。石雷却不闪避,疾将轮柄递出,“咯噔”一声卡住剑身。一股刚猛凌厉的内力自刃柄传来,周止水心下一凛道:“莫非石雷要与我比拼内力?”
此时已无他法,他只好凝神聚气,运内力于剑身,敛成一条阴寒细线相抗。石雷通天内力雄强刚猛,源源不断送出,周止水暗自叫苦,两人已拆过四百招开外,想不到石雷内力还浑厚如斯。约过了半炷香功夫,他头顶渗出缕缕白气,见对面石雷却神采奕奕,头顶仍是一条细线,心中恍然惊道:“莫非石雷早已看出我内力不及他,待我内力枯竭,欲置我于死地?”他心中一怯,手上内力自然稍有消减,可高手过招,岂容有丝毫分心?石雷察到对方内力变化,轮刃迅速旋转前移,抢了先手,通天内力如山洪般奔涌而至,周止水即刻落在下风,只守不攻,一步一步向后退却,只待对方内力消退。可石雷通天内力雄浑无比,掌力交替拍出,一浪高过一浪,愈发凶猛凌厉,向前踏出十四步时,他大喝一声,双掌平推,轮刃如陨星坠地般急转直下,火星乱溅,只听到金石断裂之声。
周止水用尽全力护住前心,终是左肩挨了一掌,身体斜斜飞出,一个踉跄倒地,一时站不起来。呆呆看手中的七虹剑,却只剩下半截。他面如死灰,心也如同死寂了,嘴唇颤抖道:“你既胜了周某,又不取我性命,难道要天下人耻笑于我?”石雷刚才以风雷双刀震断七虹剑,即刻已收回掌力,愣道:“本座十几年来未逢敌手,今日一战,对周大侠佩服的紧,怎会取你性命?”
“哼!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既知我内力不及你,刚才剑断之时,你只需双刀跟进砍下,便取了我的性命。大丈夫死则死矣,若要周某北向事胡,休想!”周止水一向如孤云野鹤,这会儿说出这几句有骨气的话,反而出乎大家意料。
石雷悠然笑道:“周大侠若能为我大赵所用,本座自当禀明赵王许以高官厚禄。不过人各有志,你若无此心,又何必强求?不靠你们汉人,我大赵铁骑未必不能踏平江南!”这最后一句讲的掷地有声,黑虎精骑传来一片“踏平江南、踏平江南”的呼声,城内守军听得是个个胆寒。周止水与丐帮积怨已久,这时一名五袋弟子道:“周大侠仅凭一把断剑就想立万儿,看来羯人都不敢收留了。”大伙一阵哄笑。
周止水又气又恼,羞愧难当。他素来清高,此刻看着手中半截七虹剑喃喃自语道:“七虹一气,笑话笑话,剑在人在,剑断……”,索性心里一横,猛地横剑向脖颈抹去。然而觉得右臂一震,原来是一颗石子击来,右手剑刃一斜,错过脖颈,把胸前划出一道口子。甫一迟疑,一条人影已侵到近前,伸手扣住右腕,夺下了七虹剑。他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夏华。
“你身为一代宗师,怎能如此不爱惜自个儿性命?”夏华正色问道。
周止水怅然一叹:“今日败于敌手,剑毁人亡,留此性命又有何用?”
“宝剑断了,再造一把便是,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就比性命还金贵吗?”夏华颇为不解。
周止水方才心神杂乱,夏华夺剑救人,以常理而论并无不妥。可他一直纵横天下,未逢敌手,这一败涂地的滋味,实在难以咽下。故而不念救命之恩,
反引以为辱。今日先败于石雷,断了七虹剑,是为一辱。后被夏华夺剑,被后生晚辈制住,是为又辱。刚刚听到“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不禁想到自己深山练剑二十载,孑然一身,吃尽人间苦头,最近十几年才成名于江湖。此生志在武学,为达成夙愿倾尽所有,刚才却连败两场,一生名誉无存,心头苦闷积郁,自言自语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猛地感到头痛欲裂,用力敲打着自己脑袋,在地上来回打滚,终于蜷缩不动。
夏华不明所以,低声探问道:“前辈,前辈,你没事吧?”
周止水忽然又睁开双眼,嗖地跃起,此时他头发蓬乱,一袭白衣也弄得脏乱不堪,活脱像一名丐帮弟子,着实吓了夏华一跳。盯着夏华问道:“你是天下第一?”
“我不是。”夏华淡然一笑。
又窜到石雷面前问道:“你是天下第一?”
石雷见他心智已失,想若非自己震断七虹剑,也不至于此,心中自觉惭愧,便道:“周止水才是天下第一。”
谁料周止水眉头紧锁,满脸不服气,问道:“周止水有这么厉害,难道还能胜过我?”
“不错,若论武功招数,你才是天下第一。”石雷自知七虹剑气招数天下无双,自己也是难敌,只是凭借内力赢了周止水罢了。
可这番话却把周止水弄得更糊涂了,哈哈笑道:“我才是天下第一,我才是天下第一,什么北刀南剑,全是手下败将,周止水算什么东西,我才是天下第一……”
夏华见他神志不清,叹道:“万物非万物,与我合一体。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这本是四海神功中的口诀,此刻却点醒了周止水,他反复吟诵着:“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想到自己从小熟读圣贤书,本想谋取功名,只是怀才不遇,这才弃文从武。如果不是走上武学的道路,而是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现在膝下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何必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这空头的虚名真是害苦了自己。
往事历历在目,周止水神智渐渐清醒,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学剑三十年,原来皆是虚妄。好剑断剑,又有什么分别?”又昂首向石雷道:“这天下第一的名头,看来终是龙庭无敌石教主的。今日一败涂地,却活了个明白。否则,不知还要陷入滚滚尘世多少年。哈哈哈哈……”他狂笑数声,索性把剩下的半截宝剑随手扔了,也不回头,踉踉跄跄远去了。众人见一代宗师竟落个疯疯癫癫的下场,慨叹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众人以为周止水疯癫,石雷却以为他是开悟了,毕竟两人武功相近,其实知己难寻。可石雷总脱不了现实的羁绊,仍不忘攻下嘉兴城,转念道:“城里的汉人,本座最后问你们一句,降是不降?”
“江南武林誓与嘉兴共存亡!”尤德凯挥剑喊道。王二青心想,你好一个江南武林,把金刀门也算进内了,这下没了退路。石雷眼露凶光道:“真是不识抬举,等到明日破城,杀光你们这群南人!”转身就要回营。夏华心知赵国铁骑残忍好杀,嘉兴城小势危,恐有屠城之虞,须想个办法才是,他心中有了主意,便问道:“石教主何必意气用事?”
“此话怎讲?”石雷回头问道。
“嘉兴数日不克,再度强攻徒增伤亡,恐怕不是上策吧。”夏华淡淡应道。
“哦?少侠有什么高见?”石雷揣测不明夏华用意。
夏华道:“石教主,夏某不才,现为墨门钜子,此为其一。”
“嗯。”石雷心生疑惑,夏华几时成了墨门钜子?这等大事教众竟未上报。
“其二,我在朝廷还有个小小官职,任殿前护军校尉。”夏华扶一扶头盔道。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官。”石雷不以为然。
夏华不慌不忙道:“阁下高居执金吾、镇国大将军,当然不是夏某能比的。不过我一介草民出身,谋个一官半职也算难得。要是如石教主一般,生下来就是王族,那就另当别论啦。”见石雷一时无语,夏华自觉所言有过,提醒自己少逞口舌之利,又敛回话锋道:“毕竟我对官场之事没什么兴趣,也不想与阁下品评官阶,今儿个只想以墨门钜子和护军校尉的身份,与教主做个约定,为嘉兴百姓谋条生路吧。”
“你我两军对阵,刀剑上说话,有什么约定可谈?”石雷一声冷笑。
夏华不慌不忙道:“咱们总算是江湖人士,按照江湖规矩,你我两人比斗一阵,定下嘉兴的归属,也免去了一场刀兵之祸。要是教主执意强攻,就算今日打下了嘉兴城,可你们终究是乘我晋国内乱南征,孤军深入,待苏峻、陶侃、祖约等各路人马到了,难道就能全身而退吗?”
“哼,司马睿自身难保,还指望各路人马勤王,真是笑话。不过你敢挑战本座,胆量倒是难得。江湖后辈之中,我也没见过有你这般功夫的,今日便试试你的斤两。”石雷兴致又起,当下便要对战。
夏华拒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见石雷一愣,又道:“阁下大战一日,内力消耗极大,我若此刻与你比试,就成了乘人之危了。不如咱们各自休息一夜,明日再战,好见公平。不过龙庭教主武功天下无双,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既然我是个后辈,就斗胆讲个条件。明天咱们以二百招为限,若二百招之内赢得了我,夏华任你处置,嘉兴城拱手相让。若我侥幸二百招内不败,就请阁下退兵,回到北国去吧。”
石雷略一沉思,兰拜天进言道:“南人诡计多端,教主少歇,明日兰某与他一战。”
石雷伸手示意不必,道:“夏华虽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大派之主,按照江湖规矩,应由本座迎战。左尊者武功虽高,但两百招之内却未必胜得了他。”又打量夏华道:“我见钜子空手而来,不知用的什么兵刃?”
夏华心想自己并无兵刃在身,随便应道:“我师从墨门,自然学的剑法,回头找把宝剑,不劳阁下分心。”
“原来钜子尚无合身的兵刃。”石雷略一思索道:“左尊者,把墨泉剑取来。”兰拜天甚是不情愿,心想这墨泉剑乃是蓬关一战费尽周折得到,怎能轻易归还墨门?
石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去吧,既留着无用,不如物归原主。”不一会儿,兰拜天背来一个剑匣,双手交给夏华。夏华从中取出一柄长剑,通体青黑,模样古怪,几无锋刃。他轻抚剑身,见黑土白水之特有縠纹,确是墨门历代相传之墨泉剑无疑。往事不由得涌上心头,想起这些年墨门横生变故,师祖师父等人多死于非命,胸臆难平,抱拳道:“阁下赠剑,我理应致谢才是。不过此剑乃墨门历代相传,刘天远害死我师父,夺走墨泉剑,此仇不共戴天!”
石雷反倒大度笑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手中宝刀削铁如泥,寻常刀剑哪能接住三招?不给你一把称手兵刃,明天比斗就没意思了。说起火护法,他也是奉命行事,你要报仇,冲本座来便是了。”
“果真是你设计害死我师父!”夏华双眼满是怒火。
石雷不屑道:“哼!这种毒计只有右尊者、火护法他们想的出来,我可没那个闲心。不过他们既在本座麾下办事,这仇便由本座领了。”
夏华强忍着克制自己,心想此番意在救下嘉兴百姓,不能为报师门之仇而耽误大事,于是道:“来日方长,此仇留在日后再报吧。明日辰时,我在这里恭候教主。”
有人为名所累,有人为利所困,淡然跳出名利之外,这份挚诚的爱国之情是如此可贵。
注:①《上邪》:汉代乐府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