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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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令德解了手回来,那催人尿下的比赛还在继续。
他接了小太监递来的茶水侍奉上去,见他那风姿卓然的主子难得收正了腿专注看着场内。
他那髀与胻都太长,总是收不住,便常常慵懒地斜靠,或是大马金刀地岔开,颇为不羁,然而此刻却反常的危坐着。
他顺着他们主子的视线看去,场内不知何时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粉色衣裙,口若悬河的少女不是傅侍郎的小女儿又是谁?
说来也真是巧,当初在阑山下放她一马,没想到这姑娘竟是傅廉靳的女儿,若当初真是辣手摧花,以傅先生护短的劲,怕是把那地界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杀人凶手。
丁令德凝神看了一会儿,原来她在与那位民间书院的学子对对子,那机敏狡黠的样子,哪有半分从前在阑山下装傻的神态?他这时才觉得,当时这位傅小姐装傻子装的并不完全拙劣,与她如今神采飞扬的样子相比,她的演技简直好极了。
正感叹着,忽听得一旁有人窃窃私语:“这都对了快二十回了,怎么还没有一点要分出胜负的迹象?”
“也是这儒生爱卖弄,方才作诗赢了严小公子便罢了,这回要是继续写诗,不也能拿下这小女子?据说这姑娘最是牙尖嘴利,上回在国子监里,把褚明知那引经据典的老顽固都怼的没话讲呢,选这对对子不正中人家下怀了?”
听到这里,丁令德好奇心起,忍不住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徐子斜:“怎么回事,这姑娘?”
徐子斜刚趁人不备顺了隔壁桌一颗葡萄吃,听他问话,便连皮也没剥,整个吞了进去,道:“啊?哦,她喜欢严家的公子,看严景城被范文先比下去了,替人出头呢。”
丁令德吃了一惊:“她这什么眼光?”
他一贯八卦,京城里各家小道消息,甚至周员外爬灰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一番联想下忍不住多看了眼还在台下垂头丧气的严景城。
这严公子……行情这么好的么?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傅家这姑娘这样为他出头,值得吗?
徐子斜点头笃定道:“是啊,不过这事错不了的,我看方才那严景城给这位傅小姐写情诗来着,淮阳王还点评他的诗词矫揉造作耽于情爱,严公子脸色通红的和猴屁股一样!输给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一定不好受,不过你瞧,傅小姐在给他挣面子了,这会儿功夫,对子有来有回都对了二十多场了,就是输了也虽败犹荣。”
“哎,丁公公你不知道,本来翁祭酒还不许这姑娘上场,说是未参加前面几场便贸然加入不合规矩,她却说规矩里没有禁止比到一半参赛这项,今天定要和那个藐视先帝与皇亲的学生比上一比,还说选题由对方来定,这嚣张劲,我看翁耘那老头气的,回头定要修改章程了。”
丁令德的脑子没怎么接收后半句,只听场中二人你来我往,先是范文先道:“上联是:世事谁无大道闻,沧桑谁问?”
这是个好句!
右边妙王抚掌道:“出句便是双声词,还有重字便罢了,闻与问的韵脚还都一致,这下傅姑娘可难对了!”
虽不如妙王风雅,但丁令德一向自诩半个文人,也感受到了此句难对,便仔细等待傅家小姐的回应。
没想到他主子的茶水喝了还没过半,傅小姐便回应道:“光阴焉能千金续,惝恍焉虚。”
“妙哇!”妙王再次感叹,“虽略有不及但已是妙极,这点功夫能想到化用千金难买寸光阴,妙,真妙!真是小看了这姑娘。”
确实是小看了。
岑湘提出挑战范文先时,在坐一片嘘声,翁耘拦着她,也是怕她出丑,毕竟在上台之前从没有人听过傅岑湘的名号,何况连殷画竹也败下了阵来,若贵族之中还有能与之一战的女子,也该是漠北王家的女儿王轻宣,再不济也是袁家的后辈,只是这几位如今都不在京城。
而岑湘的同学们虽知道她琴弹得好,但并不见她除此以外的长处,便是褚明知的课上,她也不过敷衍着不让褚明知再生气罢了,恐怕直到此时,依旧没人信她能赢范文先。
起先范文先出言嘲讽殷画竹,她虽不忿,到底勉强忍了,可后头他再度嘲讽女子,甚至扯上郑雪……在坐除了少数的内眷及国子监的女弟子们,其余皆是男子,女子地位本就低微,而上位者们对于范文先那种不痛不痒的言论更不在乎。
他那紫色的中了毒一般的嘴唇叭叭叭说了半天,实在聒噪,岑湘按捺许久,终是忍不住入了局。
虽然师父师娘并不吝啬夸赞于她,但做学问方面,她实际没那么自信,不说父亲师父辈的能人,仅哥哥姐姐的书画便已经让她望尘莫及。
直到站在比赛场地的那一刻,岑湘看着眼前猴腮紫唇的男人,忽然以貌取人的想:什么丑东西,她今日必定要大败这个范文先。
依旧是二十多回的上下联语,这时候的比对显然进入了白热化,岑湘苦思良久,脆生生开口:“卖货郎,一担两筐,三四成群,五六同伙,七嘴八舌,九进十卖。走过春,卖过夏,恍过秋,飘过冬,从南到北卖东西,不知几载。”
妙王拍案:“妙啊,妙极!想不到这样年轻的姑娘对于市井草民还有这样的观察。”
范文先沉吟半晌,在沙漏漏完前终于道:“馋嘴客,十吃九饱,八七拼碟,六五交盅,四顿三餐,二白一穷。喝完酸,食完甜,嚼完辣,品完咸,凸前翘后难左右,又胖数斤。”
四下又是一片掌声。
范文先虽对女子与贵族们尖酸刻薄,但能站在此处,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没人注意,说完这句,他悄悄用衣袖擦掉了额角的汗。
如此这般,二人接连对了五十多句,终于开始各自文思枯竭。
“雨后青山云戴帽。”岑湘道。
“霜停翠柏叶穿纱。”范文先回。
“身似浮云夕似血,烈将迟迟归。”岑湘接着出了上联。
“气若游丝心若绵,蛮腰切切迎。”范文先经过先前多场对阵,早已有些疲惫,岑湘这句不算难对,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了,可说出口的刹那,他才发觉有些不对。
岑湘还没明白他这话里意思,便听众人哄笑起来。
她仔细思考,还是不太明白,但直觉不是什么好句子,便喊一旁的管事,问:“公公,他这是何意?”
“额……这,”那公公一言难尽地瞅了范文先一眼,“虽说有些下流,但尚属工整。”比试规则里没有禁止低俗。
下流?
这厢岑湘还在回想着范文先的对子,范文先却已经先一步乱了阵脚,方才严景城过于儿女情长都被指责,何况他这样的秽语,怎就一个不小心把喝花酒时才对的话下意识对出去了呢?这若是在纨绔们的酒桌上根本无伤大雅,但他在这种场合说出来,虽对上,却早已落了下乘。
虽然对那话的解读还数朦胧,不过公公都说了下流的句子,定然不是什么好的,岑湘看着对面范文先慌张的神色,笑了笑,道:
“听好了,上联是:文先先闻词旧陈,不义不仁。”
“你!”这是光明正大人身攻击!
岑湘笑了笑,也没有不允许骂人吧。
范文先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只能细思应对的下联,可岑湘这句上联应景不说,除了伤人,偏偏还是句节奏结构巧妙的对子,范文先你了半天,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如此当众羞辱,怒火上涌,只觉脑中空空,一时竟无法回应。
他站在场上,四周围的讨论之声仿佛近在咫尺,使他久久不能回神。
蓦地,身旁的侍从忽然道:“砂砾已漏完了,范小郎君。”
“什么!”
“唉,”岑湘叹道,“什么唐虞才子,我便是再让你十对,你那半肚子的墨水,也是比不上的,看来唐虞的择生标准,还得更严格一些啊。”
范文先咬着牙,垂头道:“我认输,今日场上出言不逊是我的过失,不过你也仅这一次赢过我罢了,别得意。”
他认输确实很快,但多半并不服气,退场时对放在场上的另一男子道:“鸣玉,替我教训教训这个黄毛丫头!”
岑湘回头看去,此时场中所剩之人十个手指头便能数过来,竟是唐御书院的人还要多上一个,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范文先所喊的那个“鸣玉”了。
但她这次出头只是想压一压范文先的气焰,并无继续比试的意思,当即便打了退堂鼓,道:“小女子临时挑战这位范公子,不过是看不过去,并无与诸位一争高下之意,这便退……”
她说着脚步开始后撤。
“咳,”翁耘道,“你既已入局,哪有赢了一场便退出的道理,眼下各位大人都看着你呢。”
岑湘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上所受的注视,退堂鼓擂的更激烈了:“小女子只是侥幸……”
“傅岑湘,准许你破格挑战已是开恩,中途入局未免草率,你既有才学,若不继续比试下去,按理也该当与范公子再有一场武试,方能服众,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再三儿戏!”
岑湘本无意于此事上过多纠缠,没想到还有这些规矩。
她想了想,骑射她都不算精通,今日也没心情再比这两个,但文试作诗或对她都可勉强一试,大不了胡乱写两句然后被淘汰,总归已经挫了范文先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