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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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下,赵无秋靠着墙角,眼越眯越紧,声音渐低:“…跑啊,跑啊,跑啊…跑…”
重复着简单的话,酸胀的痛慢慢消去,一种久违的感觉粘住眼皮,再怎睁也撑不开。眼前的黑暗里,融化的白光轻声叮咛:太累了,太累了。也许已是休息的时候,睡吧,睡一觉吧。
“睡吧,阿竹,睡吧…”未有打断或唤醒,迦罗娜给他盖上外袍,微声轻语。当有人靠近,迦罗娜的面色又是冰冷,“他们想干什么?”
抖着金色长眉,葛瑞昂的眼底有种顾忌:“如果我说,他的资料只记载种族、姓名、年龄与性别,你愿意相信吗?”
“会。”给出没好气的回复后,伽罗娜复述他的经历,命卫兵铺好床,送他去休息。
葛瑞昂安静听完,终是叹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十年前的信息是造假,他从未死亡,”迦罗娜的拳握得发青,“既觉醒本源,网不会失去他的讯号。到底是谁瞒报他的信息?告诉我,是指挥部的人,还是永安的老家伙们?”
捋着金眉的葛瑞昂在苦笑:“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可能知道隐藏他信息的理由。”
“是吗?的确,他们总会找理由,”咧开嘴,迦罗娜冷笑着,“可惜发生在林海的事,他们编不出借口,更别说——”
“讨论那些事情前,先谈谈真正重要的吧,”葛瑞昂忙抬手打断,示意她别太大声,“我会用网传给你。在查阅前先做足准备——这可是你的朋友在涅汶亲眼目睹,好好品鉴吧。”
“少开玩笑。哪怕已问出圣徒的情报,你们的行动也不可能这么快结束,”不耐烦的语气,在迦罗娜查看网时收束,“小林他抵达苍白炽焰的指挥部?何时…”
“你的朋友早把圣徒变成灰。我们的人已结束行动,只去确认涅汶的情况是否属实,”见迦罗娜的面色渐渐苍白,葛瑞昂无奈地翘眉,“很残忍的手段吧?别忍耐,吐一下也好。”
按住胸,迦罗娜压下反胃的冲动,继续看网里的画面,来自她另一位朋友视野的画面,只有血腥杀戮的画面。
传达画面的,是在赵无秋先前讲故事时赶到涅汶的人。
在一小时前,披着迷彩斗篷的他们在湿热丛林里赶路。临近河流的土地植被茂盛,绿油的深草与阔叶上爬满毒虫,高空下的鸟在嘲哳,枝干间的蛇在吐信子。寻常人若进入,只会在恶劣的环境里迷失,连来时的方向也找不到,更别说穿过送命的丛林、越过汹涌的阿聂河,到达远方的涅汶。
但这群罩在迷彩里的绝非寻常人,他们迅捷如狩猎的猛兽,脚步比蝴蝶振翅还轻柔。倘若没人在近处观察,便不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们是葛瑞昂派出的精兵,是由前行者组成的队伍。领队的人身形不高,干净的黑发间有稚气未脱的眉,黑眸透着股自信,微沉的眼角与嘴角带着种傲气。种种特点,都说明他是位梁人少年。看相貌该有十六七岁,气质却坚毅无比。在队伍的末尾,有几人远望少年,在网里窃窃私语。
“总长是想什么,竟把队伍交给小孩指挥?”
“小孩?你是瞧不上人家?别忘了,他可是最年轻的前行者。”
“我没那意思。但以他的年纪,真明白如何调动我们?”
“小子,别太轻视我们的‘新队长’。被他宰掉的圣恩者可比栽在你我手里的加起来还多。”
“我还是,
算了。你们说,他何时与圣恩者交过手?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连十七岁都不到吧。”
“那又怎样?两年前,他就同总长上战场,给自己挣回打不死、杀不灭的名号。与他合作的人可说过,任何没死透的人,都能给他随手救回。小子,这是真的大腿,抱紧了可是能救命的啊。”
“两年前?那才十五岁。他是叫林思行?妈的,十五岁我还在上学。想不懂,真想不懂。”
在他们的交谈中,林思行已冲出森林,眺望河那边的对岸:“第五第七组,全体出列!造路!”
两支十二人的小组跃上河岸,其中六人从背包掏出拴有铅球的细丝,相邻两米站住的他们调动着本源,猛地把铅球甩至数百米外的对岸,让细丝在湍急的水流里相对平行。
待他们固定好,其余十八人各握住细丝,将本源的力量由它传导。激流似乎给无形的屏障阻隔,更被极寒迅速冻结,沿细丝相连后伸向对岸,凝为射穿阿聂河的冰箭,载着他们继续前进。
穿过最后的丛林,白色的城市隐隐浮现。刚松口气的林思行却面露疑惑,急忙止住脚步,让全体前行者等候消息。
看着网传达的命令,林思行忍不住问:“既知道他们的位置,还等什么?抓紧时间宰了他们,免得他们跑了啊!”
“圣徒已于交战中死亡。”
“开什么玩笑?杀了他,你还能确定敌人的方位?”
“是的。马上分散队伍,去苍白炽焰的驻地探明情况,不得暴露。这是命令。”
关闭网,林思行小声咕哝:“啰嗦的老头子,真搞不懂你想弄什么玩意。不过——”
“全体听命!地标已传达二十位组长,各小组成员,跟随组长侦察!隐秘行动,不得暴露!重复,隐秘行动,不得暴露!”
以网传达好命令,林思行掏出地图,带上五名队员往最近的一处地标去。顺着地图和指针,他们绕过涅汶市区,来到涅汶西北方的一片丘陵。登上座林木最茂盛的山峦后,林思行将地图收进套筒,用望远镜查勘远处山头的村庄。
看着在白天还亮着的窗户、明显被爆炸夷平的建筑、阳光下闪烁的探照灯,和隐约的灰白盔甲,林思行只感到古怪。隐藏成村庄的苍白炽焰驻地,就算发生弹药库爆炸的事故,也不该死这么多人,更不该寂静无声。
收回望远镜,林思行沉默半晌才哼声:“也许,今天我走了好运。”
“队长,什么好运?看样子他们都给炸晕了,不如我先去打头阵?”一位高大的女队员凑过来,捏住林思行的耳朵坏笑,“看看他们在捣鼓什么,再抓个舌头问问底细?”
“夏桃!”憋红脸的林思行尽量压低声音,“松手!这是命令!命令!今次是隐秘行动,你给我安静!全体听命,跟着我,走!”
忽视背后的坏笑声,林思行跳进盖满荒草的山坡,半蹲着赶往山顶的村庄。在接近草丛中蜿蜒的道路时,一种不太好的气味叫林思行停住脚步,示意队员们停留,嗅着味道往草丛外摸去。
距离接近,难闻的气味也清晰,林思行不止闻到血的腥味,还发现种臭味,非常恶心的臭闻。
寻着腥臭,林思行找到气味的来源。在小路的尽头躺着具尸体,一具敌人的尸体,一具穿苍白盔甲的尸体。
林思行走上前,见尸体的眼球鼓胀,几乎从眼眶脱落。放大的瞳孔里,有种死亡也带不走的恐惧,是对痛苦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带来痛苦死亡的东西的…恐惧。
很奇怪,林思行觉得很奇怪,苍白炽焰的士兵可算得上虔诚信徒,他究竟是遭遇什么,竟会流露与帝皇的忠诚追随者身份不符的怯懦?
当林思行下移视线,喉咙泛起股酸涩。粉红的肠子从肚子里伸出,把他的脖子勒死。破烂的胸甲下是大开的胸膛,左右的肺都穿有孔,晾成了瘪着的黑红干肉。腹腔也有大洞,脏器更不知跑到哪去。林思行看得出,生的本能驱使他呼吸,然后沉浸在剧烈的痛苦里,慢慢死去。
视线重新拉回凸起的眼球,林思行注意到尸体的脸颊高鼓,好像含着什么。皱起眉头,林思行拔出钢棱刺,把紧闭的口撬开,串出藏在尸体嘴里的东西。
林思行看见,这人的脏器塞在他自己口里。联想那眼球里的恐惧,林思行马上明白,折磨他的杀手到底做了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哪怕见过很多特罗伦人虐待异种的惨景,林思行也难以接受这变态的行径,忍不住把出发前吃的饭给呕了干净。和屠杀不同,杀手的目标并非屠戮,而是纯粹的玩弄,每处伤口都只为加强痛苦,给必死的特罗伦人送来最真实的绝望。在窒息的结局降临前,痛苦会让这人在清醒中挣扎,在挣扎中更痛,在更痛中挣扎,数着每一秒的同时等着下一秒,直到死亡为止。
清空胃的林思行理解他的恐惧了。任他的信仰再忠诚,想必也无法战胜痛苦的死亡,更无法忍受等待死亡的恐惧。
听见异样声响,队员们快速赶来。可看清尸体的死状后,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那位叫夏桃的高大女队员走过来,捂住林思行的眼睛后对尸体啐口唾沫:“恶心。现在怎么办?”
“别管了,我们走。”拨开她的手,林思行看向不远的村庄。
带着队员沿道路走,林思行没再掩饰,因为比尸体更浓烈的血腥臭味已涌出村庄,印证先前误炸弹药库的猜想彻底错了。
还未进到村庄,躺倒入口的尸体已能看见。夏桃忙上前踹翻恶心的尸体,再让林思行进去。
进村没多久,尸体已多到夏桃不想去踢,林思行的心更跳得像擂鼓。遍地都是特罗伦人的尸体,全勒着肠子含着肝,胸腔剩块黑红瘪干。
确定敌人都死绝后,林思行吐几口酸水,问其他已就位的小队是何情况。当那些相似的场景通过网蹦进脑海,林思行又扶住膝干呕。
直到夏桃重拍林思行的背,吐完胃液的他才缓过神,给葛瑞昂发去所有人的见闻。
而现在,迦罗娜已见过林思行目睹的场景。缓过血腥的冲击后,她带着疑虑看向葛瑞昂:“怎么回事?”
“我仅代表自己做猜测,猜测他们隐去你朋友信息的理由,”金眉垂落,葛瑞昂的话缓而轻,“他很强,真的很强。可无法理解的本源或无法理解的强,都不会令他们害怕。他们害怕的,应当是他的…疯狂,不能控制的疯狂。”
沉默着,迦罗娜沉默着。当她再开口,却只发出挣扎的声:“是他做的?”
葛瑞昂望向熟睡的赵无秋,金色的眼闪烁着复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