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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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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便宜爹让他来当旁听生,他要是擅自说不来就不来,便宜爹肯定会认为他太过任性、没有长性,还不知道要怎么教导他。

唉,熬着吧。

煎熬的弘书下学回来便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乌拉那拉氏担心问道“怎么了,可是先生讲的难,学累了”

弘书摇摇头“不难。”

“那你怎么如此没精神”

弘书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被欺负了乌拉那拉氏皱眉,一秒威严,看向章元化四个“怎么回事”

章元化噗通就跪下了“福晋恕罪,是奴才的错。五阿哥与小主子说话的时候,奴才擅自插嘴,致使小主子与五阿哥起了冲突。”

“奴才知罪,请福晋责罚。”哐哐磕头。

乌拉那拉氏知道这中间大概有故事,但现在重要的不是故事,不论章元化出于何种缘由,弘书第一天上学,就因他与兄长起冲突,他的罪责逃不了。

弘昼不管怎么说,都是弘书的兄长,章元化作为弘书的身边人,他擅自插话不但会让人觉得弘书身边人没规矩,还会让人猜测弘书是否不敬兄长,否则身边人对待弘昼怎会态度轻慢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她这个福晋苛待庶子,毕竟弘书年纪还小,他的态度只能是受了亲近人的影响。

“既然是规矩不谨,那就再去好好学学,来人”

“额娘”

乌拉那拉氏声音一顿,看向弘书,声音温和了些“别担心,额娘只是让人再教教他规矩。”

“不是他的错”弘书有些暴躁,“五哥扯我头发,他为了我才阻止,五哥打他,我不高兴才跟五哥吵得。”

其实都不算吵,弘昼明显没当回事,只有他一个人在愤怒。

但他又怎能不愤怒呢

那种不把人当人,还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胆战心惊。弘昼才十岁,不论前世今生,都只是个孩子,孩子都如此,其他人呢他理智上知道时代的残酷,但真正面对面闻到残酷底下腐烂的腥臭味时,他很难不产生应激反应。

就像他会跟人说死亡没什么好怕的,世界上每秒都在死人。但真当一个人死在他面前时,他也会恐慌、会害怕、会难过、会心脏麻痹。

会应激。

天真愚蠢的行为和话语,是前世的他对这时代一次无望的碰撞,弘昼和其他人的态度,让他彻底和前世告别。

这里没有人人平等,他作为败者,不会有平安离开的机会。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但上面淋漓不尽的鲜血,直到今日他才主动正视。

从今天起,他会嗅闻着鲜血的味道,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踏上战场。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弘书的表情从暴躁到沉静,他看向乌拉那拉氏,郑重道“额娘,今日之事是我错了,你罚我便是。”

乌拉那拉氏神色一怔,若有所思片刻,挥挥手将屋内众人都撵出去,将儿子抱到自己怀里“弘书,将今日之事复述一遍给额娘。”

弘书不太情愿地复述了一遍。

乌拉那拉氏心里有了数,开口道“弘书可是觉得,弘昼打人是不对的”

弘书不提自己当时不合时宜的想法,只道“他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很明显没将我当回事。”

乌拉那拉氏点头,先肯定他“对,弘昼这一点确实做错了。那你觉得,你有错吗”

弘书点头“章元化是下人,我要求弘昼因为这事道歉,对弘昼来说,是侮辱。”

“叫五哥”乌拉那拉氏忽然严厉,“弘书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弘昼都是你的兄长,你必须尊敬兄长。”

装都要装出来,这句话她没说,儿子还太小,说的太复杂怕他理解不了。其实还有个例外,那就是那个至高的位置不用遵守这个规则,但这种话,哪怕是对着儿子,她也不会说。

“额娘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嫡庶的话,但你记住,嫡庶固然重要,却并不能决定一切。你虽然是嫡出,但在你阿玛眼里,这并不会让你比弘时弘历他们高一等。雍王府的继承人,可以没有才干,但必须友爱兄弟。”

“一个偌大的王府,只靠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明白吗”

弘书点头,时人重视家族,个人的能力永远比不上家族的影响。他是嫡出,但在便宜爹眼里,都是他的儿子,嫡庶或许有区别,但影响不会很大,若他仗着嫡出就容不下兄弟们,便宜爹也一定容不下他。

乌拉那拉氏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弘昼如此态度对你,自是不对的,不论是什么身份,哪怕他觉得你的奴才冒犯了他,他都该先看你的态度,而不是直接动手教训你的人。但你不要主动找你阿玛说这件事,你阿玛自会知道、自会处置。”

弘书点头表示明白。

有些事能告状,有些事可不行。

乌拉那拉氏又开始教他下一次该如何处置这种事“章元化护你的心思是对的,他也必须要这么做,但他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先于所有人,斥责他,这才是对他的保护。”

懂,下人就是用来唱黑脸和背锅的。

再次端正态度的弘书继续去上学。

福敏这几天算是见识了,雍亲王府的六阿哥是真的有神童之姿,百家姓篇幅不算短,这位六阿哥只用了三天就能通背。

他彻底来劲儿,不顾雍亲王只让他教百家姓的吩咐,又开始教千字文。

他对弘书这边上心的结果,就是花在弘历身上的心思少了。

弘历照旧默背完先生放在讲授的片段,默默朝右看去,越过偷偷打瞌睡的弘昼,看向绷着小脸的弘书。

他没由来感到一丝恐慌。

握了握拳,弘历翻出自己昨晚写的诗,走向福敏。

“先生。”

福敏回头“四阿哥,何事”

弘历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皇玛法御极六十年大庆,我写了一首贺诗,想让先生您帮我看看。”

他看了一眼弘书桌上的书,后知后觉地道“是不是打扰您给小六授课了那先生您先讲完,学生等着。”

刚才福敏说话的声音你听不到弘书翻了白眼,打扰完了才说打扰,小老弟,你这茶艺修炼不到家啊。

“四阿哥又写诗了”福敏倒是很高兴,“好,老夫这就帮你瞧瞧。”

被晾在一边的弘书没忍住好奇,踮着脚想看看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的乾隆,幼年写的东西是什么样。

福敏没让他为难,摇头晃脑地将诗念了一遍。

弘书听得一脸懵,啥意思,他咋听不懂

福敏已经夸上了“写的不错,这一句就特别好,借写松石来喻皇上的威德,最后一句也好”

门口忽然传来请安声“王爷。”

弘书循声望去,来人可不就是几日未见的便宜爹。

“阿玛”弘书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打瞌睡的弘昼惊醒,手忙脚乱想要站起,却绊住脚摔了,只能从桌子底下探出一颗头来。

“阿玛,我没打瞌睡我在默背”

弘昼的结局不必多说,胤禛在问过一番几人的课业后,就先离开“你们继续。”

弘书再次见到便宜爹的时候,胤禛已经洗漱完、换了一身衣裳,难得没有保持形象地歪在罗汉榻上冲他招手。

“过来。”

弘书乖乖过去,爬上榻,在便宜爹身边坐下。

“听说你和弘昼起冲突了”

点头。

“想让弘昼道歉还没成功”

不是,他都自我剖析、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过了,怎么还当面处刑啊

“我错了。”弘书飞快低头。

“错哪儿了”

“没有认识到五哥和章元化的身份差距,太过天真。”

胤禛点点头,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而是道“苏培盛,说说章元化几个。”

苏培盛站出来,一板一眼地开始叙述几人生平。

说完后,胤禛看着弘书“作何感想。”

弘书有些麻木“都挺惨。”

胤禛表情淡淡的“这就算惨了”

他起身道“走吧。”

“去哪儿”

“出去看看。”

胤禛带着弘书,去了幽静的茶楼,去了热闹的坊市,去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去了安定门外的粪场等等。

弘书看到了彬彬有礼的达官权贵,看到了喜气洋洋的商人,看到了捡菜叶子的小民,看到了往来不绝的拉粪人

还有,路边冻死的、衣不遮体的尸体。

胤禛抱着他站在西直门外的一处高地,指着远处的一座山“那是玉泉山,咱们家里喝的水就是从那里拉回的玉泉水。”

“弘书,你很聪明,阿玛希望,你的这份聪明,不要成为日后困住你的牢笼。”

弘书看着下面官道中拉着水车的力夫,缓缓点头。

他不聪明,他不会有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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