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气震山河难自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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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童姥一击而退,嘴角上扬,说道:“这‘九阳神功’练的不错,原来你是小师妹的弟子。小师妹现在如何?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看大师姐。”
李逍遥垂手而立,沉声说道:“师父她老人家,已然仙逝了。”
天山童姥听了一呆,颓然坐下,口中念道:“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李逍遥身为逍遥派门人,自然知道,此乃《庄子》中《至乐》一篇的内容,说的是人的一生,从无到有,气变而有形,再回归于无,就如四季之变的道理。
本是勘破生死,洒脱天地的一段话,但此刻在天山童姥口中念出,悲伤之情却溢于四方。那梅兰菊竹四婢听见,体内内力随着天山童姥声音而调动,心中莫名酸楚,居然个个哭的梨花带雨。
李逍遥知道天山童姥内力卓绝天下,此刻见她随意而为,居然便有如此威能,默默心惊。连忙暗自运功,平心静气。
过了片刻,天山童姥轻叹一声,四婢心中好似响起一声惊雷,各自醒悟过来。却听天山童姥说道:“你们四个小家伙,功力不足,却是听不得虎豹雷音,堵上耳朵,站远一些。”
四婢连忙撕下衣角,堵住耳朵,还不忘自己本职工作,给天山童姥和李逍遥各自倒了一杯茶,才跑到大厅门口,只要事有不对,便要立刻逃出大厅。
李逍遥看着好笑,对天山童姥说道:“大师伯神功盖世,还是让她们回去吧,弟子连着上辈子都没人伺候过呢。”
天山童姥摆摆手,说道:“她四人酷爱剑术,却苦于天资不足,四十岁前,不能学我门中高深剑法。刚刚你那剑术另辟蹊径,她们留在这里,见识一番,总是好的。”
老太太偏心自家人,李逍遥也没有脾气。只得点头称是。
天山童姥接着问道:“你却是来寻我们几个老家伙报丧的?”
李逍遥摇头答道:“师父临终前并未有此交代,弟子……”他略一沉吟,咬牙说道:“弟子受师门大恩,却是不敢欺瞒师门长辈问话,弟子是从西夏皇宫过来的。”
天山童姥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说道:“那贱人是小师妹的姐姐,你于她处传递小师妹死讯,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姥姥我在你师父口中便是这等心胸狭窄之辈?”
李逍遥心中乱翻白眼,心想道:你俩心眼加起来都不如针尖大,自己心里就没有点……数?
天山童姥看他不说话,她人老成精,哪会猜不到李逍遥心中腹诽。但她年长小师妹十余岁,小师妹襁褓中时还被她抱过,为小师妹换尿布这些事也没少做,虽然她与李秋水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但与小师妹却一直亲近。此刻念着一份香火情,也不去与李逍遥计较。
李逍遥尚不知道,师父又救了自己一回。他见到天山童姥端坐灵鹫宫中,未曾与李秋水生死搏杀,心中早已松了一口气,至于李秋水跑去哪里,更是懒得在乎,除了面前这位,李秋水不论跑去哪里,都只有旁人倒霉的份。
此刻他心中无事,一身轻松。心思便又放到武学上,毕竟能向天下最强的几名高手请教,这是多少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好处。
李逍遥拱手说道:“师伯,弟子方才所见识的,莫非便是‘天山六阳掌’?”
天山童姥摇头道:“这‘天山六阳掌’乃是本门掌法第一,
岂可随意出手?你若是醉心于掌法,姥姥倒是可以教你。”
李逍遥连忙将自己自创剑法的事说了,连李秋水给自己喂招,帮自己创出“破剑式”也不敢隐瞒。
天山童姥冷哼一声说道:“也不知师弟怎么想的,咱们逍遥派武学浩如烟海,博大精深,他偏要去搜罗天下武学。哼,也就那贱人狐媚子功夫好,为了讨好师弟,专去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面色不善的看着李逍遥,问道:“这么说来,你那设想中的剑法,其中一路便是那贱人助你成功的?”
李逍遥心中警铃大作,此刻段正淳,韦小宝,伊藤诚等成功人士集体附身。他内功全力发动,谨守灵台一片清明。朗声道:“回大师伯,这路‘破剑式’在三师伯的帮助下,已算草创。但弟子今日见到大师伯神功无敌,护身罡气居然化无形为有实,弟子凭借玄铁宝剑也刺不进去,简直不似凡间手段。弟子惭愧,至今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天山童姥听人吹捧几十年,早已习惯。但她试过李逍遥武功,心知这一位可是实打实的逍遥派三代弟子第一人。他能如此马而屁之,言语间又隐隐尊“大”而贬“三”,心中熨帖至极,只觉这贴心小师妹的唯一传人果真不凡,眼光犀利。此刻李逍遥平平无奇的相貌也分外顺眼起来。
门口四婢,见他以马屁**,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天山童姥开心之余,也要对李逍遥指点一番,让李秋水不得专美于前,对李逍遥说道:“来来来,且让姥姥看看你自创的这路剑法。”
她站起身来,走下白玉座,站在李逍遥身前。六十年前,她遭李秋水暗算,身受内伤,以致身形永如六岁女童,但此刻她站立于大殿之中,如岳临渊,尽显一代天骄,傲世无双。
李逍遥手持玄铁剑,竟有仰视骄阳之感,他死死咬住牙根,却是双股战战,内心中几次生出转身逃跑的念头,他只能紧紧守住一点剑心,用尽力气,慢慢将长剑抬起,直指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心中却是暗暗称奇,她这“八荒**唯我独尊神功”最是霸道至极,她以女子之身,能够练成此功,也是因为她性格傲烈,更胜须眉。几十年下来,这门神功早已与自身融为一体,她有时无意间蕴含内力的一句话,便可把麾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江湖豪杰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此刻她虽未尽全力,但全身内力鼓荡,“八荒**,唯我独尊”的霸气横溢,换作旁人,没有晕倒已算了得。这李逍遥不但守得灵台清明,居然还在振作精神,胆敢向她拔剑。他武功自然不凡,但这心性胆识,实在是万中无一。
天山童姥叹息一声“我怎的收不到你这般的徒弟”,浑身气势一收。李逍遥心头压力骤减,此刻气机牵引,玄铁剑不自觉的刺了出去。
但他毕竟剑心不堕,这一剑刺出虽然受制于人,但自身剑理仍然韵味十足,只见玄铁剑歪歪扭扭,浑身破绽却又晦涩难明。
一旁四婢见了,只觉得自己好似随手一剑刺出,便能将他击败,再转念一想,又好似自己不论怎么出剑,都会落入对方陷阱,引发对方反击,一招之后,自己立刻便会中剑身亡。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山童姥见长剑刺来,歪歪扭扭的指向自己肩膀,她也不去躲闪,悠悠说道:“小孩子有点意思,你不是想瞧瞧‘天山六阳掌’么?看清楚了!”
说话间,她双掌各分阴阳,轻拍而上,身形随着掌势转动,真的是尽显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之态。
掌剑尚未相交,李逍遥只觉得一阴一阳两股掌力将他浑身笼罩,玄铁剑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立刻施展开“凌波微步”,想要逃离对方掌力所在范围。但“凌波微步”此刻却没了“罗袜生尘”的意境,只剩“泥潭深陷”的狼狈。
李逍遥此时自觉已陷绝地,真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见天山童姥阴阳双掌,一左一右,绕过玄铁剑,向自己胸腹拍来,自己奋力挣扎,却进退无门。
他虽然知道,此刻只是天山童姥为他指点武功,并无性命之忧。但心中却仍有一丝不甘,想起自己十余年来,不分寒暑,在海潮之中冒死练剑,我不曾辜负长剑,难道今日长剑却要负我?
蓦然手中握持的玄铁剑一抖。他灵台中一点慧光点亮,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将玄铁剑挥了出去。
此刻,李逍遥心中全无念头,仅靠一点剑心支持,是以听不到天山童姥“咦”的一声。他一剑挥出,四周劲风骤停。压力全无之下,他那剑法也就不再施展。人在大殿之中站立不动,神游太虚却已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缓缓转醒,见天色竟然已经黑了,大殿之上,灯火通明,自己身前地上摆放有一个蒲团,天山童姥端坐其上。此刻也睁开眼睛,看向李逍遥。
李逍遥跪拜在地,谢道:“多谢大师伯成全!”
天山童姥面色复杂,问道:“好小子,刚刚那招,叫什么名堂?”
李逍遥答道:“破气式”。
天山童姥沉吟片刻,点头道:“若你能一直如此精进,到你三十岁时,这招或可有所小成,但要做到真正的破去内功高手的护身罡气,非得下二十年苦功不可。”
李逍遥笑道:“这招弟子自学剑起便苦思冥想,一直以来都毫无头绪,今日得大师伯成全,终于是走出了第一步了。”
天山童姥说道:“可惜,可惜。”
李逍遥问道:“大师伯,不知有何可惜之处?”
天山童姥说道:“你将长剑指向姥姥的时候,姥姥曾经想过,一掌将你剑心泯灭,以你的胆气资质,必可得传姥姥衣钵。
是以方才发招时,姥姥也未留手,谁知道你竟置死地而后生,天赐你这一招‘破气式’。
姥姥实在不忍这鬼斧神工的一式剑招就此绝响。唉,你得偿了心愿,姥姥却失了衣钵传人。”
李逍遥无言以对,只能讪讪告辞,说道:“弟子出来以两月有余,现在诸事已毕,这就告辞了。”
天山童姥笑眯眯的说道:“且慢,小家伙,你且再用一次你刚刚那招‘破气式’看看?”
李逍遥不明所以,便依言再次出剑,这一次,长剑挥出,得其形却失其实,虽然剑招不变,却再无半点“破气式”破除掌风罡气的威力。
李逍遥见一剑无果,凝神聚气后,又出一剑,仍然毫无作用。
天山童姥见他还要试,本想拍他肩膀,但李逍遥身材高大,只得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先别试了,你这招‘破气式’,极耗心神,若再强练下去,怕有损伤。”
李逍遥停下剑来,细细思索,猛地双眼一亮,说道:“大师伯,莫非是我这‘破气式’,需得受掌风罡气压迫,心神沉浸于剑中,才能使出?”
天山童姥本在拿捏作态,想着李逍遥虚心求教,自己再“勉为其难”的指点一二,谁知他片刻间便自解其难,虽不中,亦不远矣。顿时没有好气的说道:“若是你这招剑法是非得挨揍才能用出的‘乌龟剑法’,那还有得…用?”
她本就性格暴躁,只是面对门中后辈,又是男子,这个腹中污浊之气,却是悬崖勒马,没有脱口而出。话一说完,急忙抬头,恶狠狠地看向李逍遥。见李逍遥正呆呆抬头,看着房梁,好像在欣赏梁上彩画,未曾听到她无心口误,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山童姥接着说道:“你十余年厚积薄发,方才能侥幸使出这招‘破气式’,但也只得皮毛,若是对敌,便是一千个你也早都死了。你若不能做到人与剑合,剑与心合,心与气合,精、气、神合而归一,圆润无漏,这一招就不可能如臂使指,挥洒自如。”
李逍遥恍然大悟,对天山童姥施礼道:“多谢大师伯指点迷津,只是这心、剑相合,又该如何去做?还请大师伯教我。”
天山童姥轻轻一笑,说道:“这个简单,从明日起,你每日上午来姥姥这里挨打。什么时候,你能随手出招,将姥姥五成功力的这招‘阳关三叠’破去,你再下山去吧。”
李逍遥额头冷汗直冒,连忙问道:“那弟子若是做不到呢?”
天山童姥冷笑一声,说道:“那也不急,你还有三条路走。”李逍遥连忙为天山童姥捏肩锤背,问道:“不知是哪三条路?”
天山童姥赞一句“好狗腿”,闭目享受,缓缓而言,说道:“这第一嘛,你就等到姥姥我早日归天,放心,姥姥今年九十五岁了,必然会死在你前面的。”李逍遥连连摇头,急忙说道:“大师伯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此路不通。”
天山童姥一生中也少有这等天伦之乐,她心里好笑,又装模作样半天,才慢慢说道:“这第二嘛,你便找着机会偷偷逃跑,不过姥姥必然点齐九天九部,下山抓你。你若有本事,就一辈子躲着姥姥,若是你时运不济,被姥姥擒住,那姥姥就直接打断你的狗腿。”李逍遥疯狂摇头,急切道:“大师伯乃是师门长辈,和蔼可亲,关爱弟子,弟子怎能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事来。此路不通,不通。”
天山童姥呵呵笑道:“你这马屁,拙劣至极,不及我麾下走狗之万一,以后不要再拍了。”不待李逍遥回答,她接着郑重说道:“这第三嘛,你若有一日,发现剑道绝断,难以为继,便不要勉强,姥姥传你‘八荒**唯我独尊神功’,以你的资质,成功不难,待将来姥姥死后,这灵鹫宫九天九部,麾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门人走狗,皆归于你。届时,-你武功天下无敌,势力虎视天下,你便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
李逍遥沉默片刻,转过前来,双膝跪地,对天山童姥说道:“弟子何德何能,受大师伯如此厚爱,但弟子剑心坚定,万世不易。请大师伯恕罪。”
天山童姥叹气道:“上天待小师妹何其厚也。也罢,你若不能坚守道心,姥姥又如何能起了传你衣钵的心思。你起来吧,既然这三条路你都不选,那便下去好生歇息,明日记得过来挨打。”
她唤来四婢,对梅剑说道:“你们将我院旁的‘心斋’收拾出来,让小李去住,记得好生服侍,不可怠慢。”梅剑领命称是,对李逍遥说道:“李公子,请随婢子来。”
李逍遥正要答应,却听天山童姥说道:“以后,要称‘少主’。”四婢连忙躬身领命。
李逍遥跟着梅兰菊竹,走了不知多少个弯子,来到一处精致小院,他平日里随遇而安,倒也不在乎被褥是否熏香,衣食是否精致,草草吃了一顿,便想着洗澡睡觉,谁知四婢竟眼巴巴的要服侍沐浴,吓得他难以招架,满院子的鸡飞狗跳。天山童姥所居就在不远处,听他院里一阵热闹,自是笑弯了腰。她恶作剧得逞,倒是睡得香甜。
从这天起,李逍遥每日早起,先去天山童姥住处,被揍个鼻青脸肿,再回到小院,自有梅兰菊竹过来为他抹药,只消片刻,青肿全消。然后他再去山后密室,参看墙上武学壁画,静思自己那招“破气式”。偶有所得,次日便兴致勃勃的去寻天山童姥,然后被揍得更加凄惨。日复一日,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