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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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山山巅。
山巅高入云端,地上积了一层纯白薄雪,四处云雾缭绕,白鸟自云间飞过,时有仙鹤清啼。
天地间,碎雪震颤的声音、白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青钟隐隐约约的回响,万籁交杂落于一处。
清清泠泠,并不吵闹,反而将薄山山巅衬得愈发神圣空灵。
仙尊指名道姓,让蔺岐山去薄山山巅,故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来了。
蔺岐山心中茫然,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沿着山道一路往上,往前踏的每一步,都充满惶恐仓皇,还带着一点得见神明的喜悦和紧张。
仙门里,关于容涯仙尊的传说不少。
但近百年来,这位可从来没有真正在仙门现世过。
蔺岐山迈上最后一阶石板。
山巅白雪清绝,一座高耸祭台矗立于白雪之上。
山巅正中央,祭台四周皆是白玉柱体,十六根白玉柱环绕,正中心是一处法阵,法阵上金色铭文早已随时光黯淡,上面覆着浅浅一层碎雪。
祭台是临云宗用来请神下界,或是向历代先祖请愿祝祷的地方。
仙尊出现在这儿,倒也很合他的身份。
此时,正对着山道的白玉柱上,一青年坐在柱面上,垂首低眉,麻衣袍摆垂曳而下,是一尘不染的霜白色,袍摆上绣了几条浅蓝色线边。
那青年生得清绝端艳,绯色霞光流下,在乌黑细密的鸦睫上投下阴影。
仙尊眼中映着碎雪和霞光,瞳孔益发瑰丽漂亮,像琉璃、琥珀、浮满碎冰的湖。
苍白清瘦的手上拿着一把刻刀,另一只手拿着神檀木。
容涯仙尊垂眸,认认真真,安安静静,不知道在刻什么,神木碎屑一点点落下来,像一场无声的雪。
容涯仙尊历来只活在世人传说,和仙门书册里,蔺岐山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
没想到竟如此,端艳清贵。
不像提剑平山海破万道的仙门至尊,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宅院里,把酒临窗、神色慵散的世家贵公子。
蔺岐山不敢多想。
“临云宗第七十三代宗主,蔺岐山,叩拜容涯仙尊。”
他在白玉柱前站定,屈膝叩首长拜,语气恭敬。
“请仙尊降法旨。”
白玉柱上,散漫坐着的人似乎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刻着他的神檀木。
仙尊没发话,蔺岐山自然不敢有动作,他维持着叩首长拜的姿势,没敢言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容涯坐在白玉柱上,微掀眼帘,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神色极淡,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又低头刻神檀木。
容涯仙尊肩头,立着一只青色机关雀。
机关雀看容涯仙尊,缩了缩小脑袋,但耐不住寂寞,又怕破了薄山山巅这寂静微妙的气氛,无声跟容涯传音“仙尊,您为什么不理他。”
仙尊颔首笑道“因为本尊有点生气。”
仙尊没用识海传音,他想说什么,明明白白直接说出来了。
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把蔺岐山吓了一跳。
蔺岐山思忖了一会儿,才敢确定仙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不知道仙尊为何不悦,沉默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又开始思索仙尊为何要把他叫来。
难道,是为了临云宗出逃的那个魔物
蔺岐山忖度间,容涯仙尊清清冷冷的声音又落下来。
不知机关雀说了什么。
青年眉眼很淡,像是蒙了一层雾,他偏头,扫了一眼肩上的机关雀,嗓音温沉,很平和“可是,袖袖都没有跪过本尊。”
“她素日里如此胡闹,本尊都舍不得让她跪。”容涯点了点机关雀的青绿色羽毛,“这么多年,本尊连罚她都不曾。”
机关雀摇了摇鸟头,痛心疾首,传音道“仙尊,您找到问题的根源了么您知道祖宗为什么敢不要命为什么敢拿命威胁临云宗主讨灵石了吗您知道为什么无论您怎么斥责她,她都不理您继续我行我素吗问题就在这里啊慈母多败儿啊仙尊”
“真聪明。”
容涯又笑了下,眸光有些冷“还想活吗。”
机关雀“嘎”了一声,绿豆眼睛里满是惊恐,把嘴闭上了。
容涯垂眸看着蔺岐山。
忽而想到他搜林掌门记忆时,看到的场面。
袖袖跪在青枫树下,鲜红裙摆铺在地上,沾了泥土和碎叶。
她脸色惨白,清泪顺着侧脸滑下,双手握着化神本命剑,鲜血自苍白手背流下,一滴一滴落到泥地里。
手心的伤口深可见骨,细颈上血肉翻开,殷红的血液滑下锁骨。
她抬头看蔺岐山,声音颤抖,湿漉漉的,说爹爹不要杀我。
仙尊微垂长睫,眸光晦暗。
虽然知道袖袖一肚子坏水,行事必然有所图,但仙尊此时看见蔺岐山,还是感到十分不愉快。
他手上刻着神檀木,略一出神,刻刀往边上偏了一个角度,锋利的刀刃划上指尖。
一滴殷红的鲜血滑落而下,落到雪地上,雪水融化,带着鲜血渗入泥土。
容涯怔了一会儿。
他没管伤口,也没理蔺岐山,低头继续刻。
等神檀木被雕刻成一支梨花状木簪,他又拿刻刀将自己指尖的伤口划大了些,将鲜血抹在木簪上。
那木簪瞬间变得晶莹剔透,皎洁若月光般。
整体呈莹白色,握在手心略有些寒凉,梨花整体呈绯色,流光潋滟如霞彩一般,枝尾带了点淡淡的青绿。
容涯温声道“让青宫把收光剑灵放在这簪子里。”
神剑大多可以有多个寄体。
譬如青宫剑,曾经的青宫一直镇守在临云宗剑池之上,但容涯一直戴着一枚青宫藤戒,那就是青宫的另一个寄体,容涯若是要用剑,便可用青宫藤戒召唤它。
仙门里,鲜少有人直接带着神剑招摇过市,大多都是另寻寄体。
这支神檀木加容涯仙尊鲜血制成的梨花簪,就是他给收光剑选的寄体。
仙尊看着簪子,心道,很漂亮,很称袖袖。
时间一点点流逝。
蔺岐山长跪于白玉柱下,心思愈发沉重。
他不知道仙尊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知道,仙尊现下似乎很不愉快,而且这个不愉快,很大可能是针对他的。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白玉柱上,散漫坐着的青年终于动了,他含笑看下来,嗓音温和“蔺宗主,听说你修的是剑道。”
“是。”蔺岐山恭敬应。
仙尊高高在上俯视着蔺岐山,颔首轻笑“好巧,本尊修的也是剑道。”
仙尊是剑道至尊,自然修剑。
全仙门都知道。
蔺岐山正想附和,眼前猛不丁掀起一阵风。
山巅有枯树,枯枝咔嚓一下被淡蓝灵气卷下来,随后是枯枝迅速划过的破空声,那枯枝擦着蔺岐山的脊背,直直落到仙尊手里。
枯枝裹挟着极强劲的灵气飞来时,蔺岐山几乎要被那股窒息感逼得心跳骤停。
只在转瞬间,青年稳稳落到蔺岐山面前,手里握着一截枯枝。
他淡淡道“拔剑。”
蔺岐山不知道仙尊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枯枝,胆战心惊中,还带着一丝惊悸和热切,他咬着牙,召出自己的本命剑,宗主拱手“仙尊,得罪。”
容涯颔首。
一道剑气裹挟着化神的灵气威压迅速迸发开。
蔺岐山眼神审慎,提剑而上,他的速度极快,脚下步法变换,将自己隐于空气中,刹那间消失了踪迹,空中金色粒子迸裂开。
病弱青年立于原地,手里拈着一条枯枝,神色淡淡。
蔺岐山必然见过林家小少爷,容涯此次来见他,用的是自己的本相。
他没束发,长发如瀑般披散而下,容涯想了想,觉得对剑的时候,长发乱飘实在不雅。
他一边感受空气中飘荡的灵气,一边拿出一条白布麻带,枯枝对着虚空一点,浅蓝色灵气包裹住枯枝,将它悬在半空中。
他双手环后,漫不经心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随手挽了几扎,又掐断枯枝一截,用来固定乌黑长发。
青年长身鹤立,清清肃肃,他微微侧身,避开一道剑气。
“刷”
那道剑气斩开空气,竟将容涯身后不远处的枯树直直斩成两半。
伴随着“轰隆”的声响,蔺岐山出现在容涯面前,长剑直直劈下,容涯横起枯枝去挡,枯枝自然挡不住化神的本命剑,咔嚓一声,竟有从中间裂开的趋势。
轻柔的笑声落在雪地上。浅蓝色灵气铺开,枯枝上泛着仙尊灵气。
容涯反手横劈,只在瞬息之间,枯枝划过蔺岐山脖颈,鲜血气息瞬间逸散开。
蔺岐山瞳孔一缩,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蔺岐山顾不上脖颈上的伤,五指一勾,灵气灌入本命剑。
一道金色长龙蓦然荡开,携浩荡杀气,直奔容涯而去。
蔺岐山飞身上前,临云宗主有自创剑技名“问鬼”,伴着那金色长龙,还有他手中极其纷繁的剑招,问鬼剑法诡秘莫测。
天地似乎都变得晦暗灰白,黑压压的云张牙舞爪盘踞在天穹。
他做完这一切,只在刹那间。
容涯温声笑笑,他随手挽了个剑花。
枯枝化剑,剑气如枯霜般,裹着无尽冷淡衰败之气,直对上那条金色长龙。
“砰”
浅蓝色的光晕和金色粒子撞到一起,发出呲呲的声响,耀眼的光芒在薄山山巅升起。
蔺岐山紧紧皱眉,凝神聚气,眼前苍白病弱的青年却忽然消失了踪迹。
蔺岐山心里一凉,仰身避开仙尊剑气,往边上一闪,手腕处却被枯枝刺破一层皮肉。
鲜血滴到雪地上,仙尊嗓音温沉如玉,他笑道“蔺宗主,你该专心些。”
此时的薄山山巅。
天地似乎都变得喑哑晦暗。
天上乌云盘卷,金光与蓝光交织,带着无尽的威压,惊动了临云宗里的每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天地都沉寂了。
薄山山巅,呼啸的冷风卷着枯叶白雪,擦过蔺岐山的侧脸。
“滴答”
血流到地上。
蔺岐山浑身是血,剑尖抵地,半死不活半跪在碎雪上,他冷静下来,满身的血都凉了,一股极压抑的窒息与绝望沉在心头。
剧烈的疼痛感如虫蚁般,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仙尊的灵气撞入识海,如刀剑生剜血肉一般,一丝一丝刮割他的灵识。
他抚了下血腥气浓重的脖颈,手心刺疼,蔺岐山垂首,滞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处鲜血横流,掌心血肉翻卷,深可见骨,除此之外,被枯枝割出的伤口遍及全身。
刚刚他满心满眼都是剑。
如今回过神才发现,他离死亡堪堪只有一步之遥。
面对容涯仙尊,他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
容涯仙尊明明只拿枯枝,却能把他打得只剩一口气。
而他连仙尊的衣料都摸不到。
苍白漂亮的青年立于几步之外,手里拈着枯枝把玩。
他偏头看过来,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与教诫“蔺岐山,你若不知道化神的修为该用在何处,本尊会亲自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