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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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已尽,暮霭渐合,李府下人点起灯笼,却迟迟未见楚国公府前来相迎的马车。
崔氏安抚李妩“彦之才将回来,许是府里有事绊住了。我看坊门也快关了,不若今日再在家里住一晚,明日再说”
姑嫂俩心知肚明,他能有何事绊住,八成是赵氏拦着不让来
世间像赵氏这般的婆母并不少,儿子没娶媳妇爱催,儿子娶到媳妇又嫌这嫌那,总觉得旁人家的女儿是与自己抢儿子的仇敌,明明同为女人,却恨不得媳妇做牛做马伺候着一家老小,还不许有半句怨言。
每每想到小姑子的婚姻,崔氏心下总是唏嘘不已。
犹记她初登李府,小姑子一袭竹月色夏衫,姿态慵懒地倚着碧荷开遍的凉亭,一截雪白皓腕悠悠朝栏杆外伸去,饶有兴致喂着池中的鱼儿。
“那是我小女儿,阿妩。”李夫人隔着池塘介绍,又朝那凉亭喊“阿妩,快来见客。”
亭中之人听得唤声,缓缓抬眸,恰好一缕清风拂过,荷叶连绵成波,豆蔻少女额发轻乱,露出一双新月似的眉,再往下那双灵润乌眸浅浅弯起,软声应道“欸,这就来。”
崔氏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感觉,就好似池里芙蕖成了精灵,正踏风踩月袅袅而来,夏日燥热被她驱散,耳目顿感清灵,又如吃了一碗冰块湃过的荔枝冻,甜丝丝,凉沁沁,心旷神怡。
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气质清雅的小姑娘,后来又打心眼觉得,唯有太子那等龙章凤姿的人物才能配上自家小姑子。
每回见着俩人站在一块儿,画一般赏心悦目,饭都能多吃两碗
谁能想到,仙子般风雅的小姑子,最后花落楚国公府,嫁了个平庸颟顸之辈。
也不是说楚明诚不好,只是与太子相较,落差太大,何况还摊上个难缠婆母
崔氏轻叹口气,再看李妩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唤了声“阿妩,你听到了么”
李妩回神,面上挤出一抹浅笑“他既已经回府,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多生是非。”
得知楚明诚回来那一刻,她就心慌得厉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尽管和离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事。
冷静下来再想,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见小姑子打定主意回国公府,崔氏也不好拦着,趁着坊门还未关,忙命人去套马车。
暮色沉沉,倦鸟归林,长安街市也逐渐清冷安静下来。
李府马车到达国公府时,天边最后一抹凝紫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公府门前两盏灯笼亮着黄澄澄的光,风一吹,光影轻晃。
见着是世子妃回来了,门房忙不迭上前“恭迎世子妃回府。”
李妩在婢女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待双脚站定,淡淡问道“可知世子爷这会儿在哪”
门房答道“世子爷回院里换了身衣衫,便往春蔼堂与夫人请安了。”
稍顿,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应当是在夫人院里用饭吧。”
李妩想来也是,于是边往府里去,边吩咐身后丫鬟“素筝,你带着行李先回栖梧院。音书,你随我去春蔼堂。”
两婢异口同声应了声。
也不知是李妩心里悬着事,还是又要与赵氏同席用饭,越往春蔼堂走,李妩胸间越是闷堵得慌,眼皮也不安直跳。
离春蔼堂还有一段路时,那份快要喘不上气的闷堵叫她停住步子。
“主子”提着灯笼的音书疑惑看她。
李妩看向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院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无事,走吧。”
音书觑着她的脸色,心头担忧,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照着青石板路“主子,慢些。”
待主仆俩走到春蔼堂门前,却见迎面几道身影匆匆忙忙走来。
李妩停步,定睛再看,那几人都是熟面孔,一位是赵氏身旁的晚秋嬷嬷,另一位是常来府上请脉的松鹤堂陈大夫,他身后站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儿。
两拨人在院门撞了个正着,灯笼光在面前一晃,看清李妩之后,晚秋嬷嬷霎时见了鬼般“世子妃您您如何回来了”
“这问的什么话,我不该回来”李妩蹙眉,又瞥过神色略慌的陈大夫“府上是谁病了,这么晚还请大夫。”
晚秋嬷嬷磕磕巴巴“这这”
陈大夫察觉到情况不对,悻悻道“是、是世子爷身体抱恙,老夫已开过药方,照着方子吃上几日便无碍了。”
楚明诚抱恙李妩心下一沉,难道裴青玄出尔反尔,对他使了什么手段
她拧眉问“他是哪儿不舒服”
陈大夫愈窘,眼角扫着晚秋嬷嬷,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妩见状,心下愈发担忧,刚想再问,只听院内西侧的厢房忽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响动,混乱间好似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赵氏的喊叫,以及楚明诚的怒吼。
李妩眼睫猛颤两下,也不问陈大夫了,提着裙摆就匆匆往里走去。
“哎呀,彦之,我的儿,你别这样”
“来人啊,快拦住他”
“都放开我我要杀了这贱婢”
“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
“咻”
李妩一只脚刚迈进西厢,一只茶杯就从里飞出,直直砸在她身前半步。
音书急忙上前护住李妩“主子小心”
釉色细腻的瓷杯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李妩心口猛跳,再看眼前一幕,面上表情顿时僵住。
只见灯光昏暗,甜香靡靡的屋内,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也是一片破碎混乱,那张挂着红罗帐子的床榻凌乱不堪,楚明诚衣衫不整地被两个男仆拦腰抱着,一张清秀俊脸此刻因愤怒涨得通红,印象中李妩极少见过楚明诚发脾气,更别提现下这副焦躁不堪嚷嚷着要杀人的可怖模样。
长柱旁,一个仅穿鹅黄色兜衣,披着条薄薄轻纱的娇美女子正瑟瑟发抖躲在赵氏身后,清丽面庞泪光楚楚“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此情此景,李妩还有什么不懂,毕竟去年中秋那回,与现下情况大差不差。
同样的招数,时隔半年,赵氏又来了一回。
不知为何,心下倒无多少愤怒,更多是浓浓的厌烦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音书方才那一嗓子,也叫屋内闹得鸡飞狗跳的几人注意到了门口。
霎时间,屋内打骂声、哭声、砸东西声统统都停住,静可闻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明诚,如同一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他慌张无措地看着李妩,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阿妩阿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氏见到李妩的一刹也有些心虚,转念再想,这天底下哪有婆婆怕儿媳妇的,况且她又没犯法,只是给儿子送个女人罢了。这般想着,那点子心虚荡然无存,她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故作从容道“李氏,你回来的正好,劝彦之冷静一些,这大黑天的打打杀杀多不像话。”
李妩看着这张堪比城墙厚的老脸,心下只觉荒唐,脚步定定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赵氏见她不出声,只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不由咽了下口水,虚张声势般拔高语调“怎么如今我还叫不动你怎么了是,我是自作主张给彦之塞了个女人,可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俩口子有必要一个两个要吃人的模样”
“母亲你做出这等腌臜事,如何还开得了口”楚明诚扬声呵斥一句,转脸再看李妩那张惨白木然的脸庞,既羞愧又自责,连忙挣脱仆人的束缚,跌跌撞撞地朝李妩走去“阿妩,阿妩”
“别过来。”
李妩脚步往后连退了两步,在楚明诚惊愕伤怀的目光里,她哑着声音道“你先别过来。”
楚明诚一贯最听她的话,双脚停在原地,只红着眼眶巴巴望着她“阿妩,我我不想的,是母亲往茶里下了药”
“好了。”李妩眸光闪了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间诸般情绪,语气冷静“你先把衣衫穿好。”
稍顿,又瞥过赵氏以及她身后那个躲躲闪闪的女子“都把衣衫穿好,到正房再说。”
语毕,她再不看这混乱场面,转身就往外走去。
一出西厢,春日夜晚料峭的寒风拂面而来,吹散在屋里沾染的靡靡香气,也叫她混乱纷杂的脑子愈发冷静。
“他们怎么能这样,趁着主子您不在府中,竟然可恶,实在是可恶。”音书在旁愤怒地直跺脚,见身侧之人始终没有声响,她担忧看去“主子,您您也别太生气。看方才那景象,世子爷他并不知情对了,他说夫人给他下药了。这世上如何会有这样的母亲,竟然会给自己的孩子下药。”
尤其行此等龌龊事的并非乡野那些无知粗鄙的农妇,而是有诰命在身、堂堂国公府的夫人音书越想越觉得荒唐。
相较于音书的激烈反应,李妩觉得她此刻冷静得简直过于无情
或许是这段时日,她对突发事件的承受能力被裴青玄锻炼出来,亦或是这七日她一直在做和离的准备,对于将才那幕,除却第一时间视觉冲击带来的惊愕外,她并没有多么恼怒、亦没多么悲伤。
甚至现在离了那乱糟糟的屋子,心上竟还有一丝诡异的放松。
这些日她绞尽脑汁去想如何提和离,现下,这和离的理由不就来了么。
也是可笑,她与赵氏斗法三年多,没想到临了,却是赵氏“帮”了她一把。
嫣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李妩仰脸看着黑沉无光的天穹,晚风吹动耳畔碎发,她恍惚地想,这样也好,以后再不用来这个连吃饭都食之无味的院子了。
约莫一炷香后,穿戴齐整的楚明诚、赵氏、以及那位美貌娇娜的女子,一同到了正房。
楚国公也闻讯赶来,板着张脸,一声不吭坐在上首那把老紫檀雕龙太师椅。
赵氏屏退左右下人,单留了晚秋嬷嬷,李妩则是留下音书在旁作陪。
正房房门甫一阖上,静谧空气逐渐变得焦灼。
楚明诚的脸色依旧难看,一只手紧紧抓着圈椅扶手,迫不及待与李妩解释“阿妩,我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午后回来,我本想着给母亲请了安,即刻就去李府接你回来,没想到母亲竟往我的茶里下了药”
说到这里,楚明诚又愤怒起来,扭头怨怪地看了赵氏一眼,咬牙道“那药药把我吃糊涂了,我我难受的很”
下了那种虎狼药,他当时就如喝醉般,头晕目眩,身子却又燥热难当。
迷迷糊糊里,赵氏扶着他,说送他回房间休息。他哪想过在自家府邸,自家母亲会设套害他。
进了房间,只见床上躺着一抹俏影,身上穿着妻子的月白裙衫,发髻也梳成妻子的样式,他喜不自胜,以为是妻子从娘家回来了。跌跌撞撞走到床边,从后摸了上去,嘴里喊着“阿妩,我好难受”,见她没有反抗,手伸去前头解她衣裳。
那药效让他浑身火烧火燎,就算怀中之人如何都不愿意转过身来,他也无暇多想,就在提枪上阵紧要关口时,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再将人掰过来,看着那张与妻子几分相似的面孔,他大惊失色将人踢下了床,又急急披了衣服往外跑。
身上药效虽如万千蚂蚁啃噬般难受,但想到阿妩当初嫁他时,他亲口保证过不纳二色,便绝不肯回头去看那苦苦挽留纠缠的女子,而是跳进院中那口灌满水的大缸里初春的冷水冰寒刺骨,泡在其间虽然有所缓解,然药效太强,仍是绷胀得好似要裂体而亡。
“之后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在那口缸里晕了过去,再次醒来,陈大夫给我扎针”楚明诚一脸委屈悲愤地看向李妩“阿妩,你相信我,我绝不想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次、这次是我大意,是我太蠢”
他边说边痛苦地抬手砸向自己的脑袋“我怎能这么大意,又着了道”
他这般砰砰砰地打着,看得赵氏心疼不已,连忙去拦“儿啊,你别这样”
“不要过来”楚明诚却不让她碰,那双眼睛望着她愤怒得发红,若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生母,他真想一拳头抡上去。
谁能想到啊,他在外辛劳半月好不容易回家了,却在自己生母的院子中了圈套楚明诚这颗心怄得,直要怄出血来。
赵氏也被儿子这副凶狠样子吓到了,僵在原地,视线无措地扫过屋内其他人,楚国公黑着脸不看她,李妩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唯一出点声音的是那个与李妩模样三分相似的瘦马楚楚,人如其名,正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赵氏顿觉一阵众叛亲离之感,可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给儿子房里塞给女人,这种事别府的夫人又不是没做过哪家王孙公子院里就一个妻房的凭何自家儿子非得给李妩守着
“天爷菩萨啊,我是作了什么孽啊。”赵氏悲从中来,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捶着胸口哭了起来“我怀胎十月,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儿子啊,今日竟如仇人般凶瞪我。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费神费力给你寻个美人儿送你身边,我图什么还不是想早点抱个孙子,好给我们国公府添丁进口,继承香火我错哪里了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哭嚎起来,屋内众人都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楚国公看不过眼,沉声吩咐晚秋嬷嬷“扶夫人坐下。”
“是。”晚秋嬷嬷极是心疼赵氏,也抹了把眼泪“夫人您消消气,坐下吧。”
赵氏自是顺杆子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边坐回去,边偷偷瞅着楚国公。
楚国公没好气乜了她一眼,而后正了正神色,看向下首小夫妻“彦之,阿妩,虽说此事你们母亲的做法不对,但她本意是好的”
“父亲。”楚明诚咬牙切齿地打断“本意如何为好儿子已多次明白告诉母亲,我此生只守着阿妩一人过,房中再不要其他女人。她明知我不愿,却还用这种这种不堪的手段对付我,她哪是想为我好,我看她压根就不想让我好过”
“混账”楚国公重重拍了下桌子,虎目圆瞪“长辈说话,岂容你随意打断且你母亲就算再不对,也是你母亲,岂容你这般忤逆这些年的礼仪孝道都读去狗肚子里不成”
多年官场浸淫之人自有一派庄重威严,他板着脸斥责时,楚明诚顿时卡住喉咙般,讷讷难言。
一时无人作声,屋内气氛愈发沉重,唯独赵氏好似寻到有人撑腰,拿起帕子掩了掩微翘的唇角。
“一个丫头,收就收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大晚上闹得鸡飞狗跳、喊打喊杀的”楚国公面色沉沉,视线扫过赵氏身旁那个娇怯怯的女子,也认出她身上衣裙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好像儿媳妇曾经穿过,脸色霎时沉了沉他这糊涂老妻,下药也就罢了,怎还偷拿儿媳妇的衣服给丫头穿,这不成心膈应人么。
想到李家如今在朝堂上的风光,楚国公稍敛脾气,看向始终一言不吭的李妩“阿妩,此事你婆母的确有不当之处,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说她,再不许她插手你们夫妻之事。至于这个丫头,事已至此,你就宽宏大量些,替彦之收了去。至于是当丫鬟使唤,还是给个妾侍名分,你是正妻,全凭你处置。”
楚国公觉得自己作为公爹,这番话已算十分委婉客气了。
却见那始终安静不语的儿媳妇缓缓抬起脸,先是往上扫了一眼,而后落在那丫头身上,像在打量。
楚国公轻咳一声,给老妻递了个眼色。
赵氏会意,连忙将那丫头叫上前“楚楚,还不赶紧给世子妃磕头,求她容了你。”
楚楚现下也看出来了,求世子爷怜悯八成是求不到了,想要留下来的关窍就在这位宛若广寒仙子的世子妃身上,于是她踉跄两步,噗通跪在李妩跟前,边砰砰磕头边哀哀哭求“世子妃,求您可怜可怜妾身吧,妾身保管日后都听您的,绝不给您惹事生分,只一心一意伺候您和世子。”
不等李妩开口,一旁的楚明诚满脸嫌恶地抢白道“我不收她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丢出府去,我再不想见到她”
只要想到她冒充阿妩,还穿着阿妩的衣服,险些叫自己毁了清白,楚明诚就觉得无比恶心,他的阿妩岂是这个卑贱女子所能比的
听得这命令,楚楚花容失色,睁着一双慌张泪眼去看李妩“世子妃,世子妃求求您,就收了奴婢吧”
李妩肩背笔挺地坐在圈椅之上,明明眼前这女子嘴里是唤着她,她却有种局外人看戏的感觉。
淡漠的视线扫过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脸型与嘴巴的确与她相似,穿上她的衣服、梳着她的发髻,就更像了。自己看了都有些恍惚,何况中了药的楚明诚
倒是难为她的“好”婆母,寻了这样容色的女子,暗地里又偷了她的衣裳,等来这么一个她不在家的好时机这一整套盘算下来,背后怕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漆黑眼眸愈发冷然,她拢紧手指,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夫人何时买的你”
那楚楚显然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这个,慌了慌神,下意识看向上首的赵氏。
赵氏面色闪过一抹窘迫,见李妩已投来视线,于是清了清嗓子,梗着脖道“买了有一阵了,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机会与你们说。不过你放心,楚楚是淸倌儿,家世我也调查过,没甚问题。若是将她收进房,日后生了孩子,也可脱籍给个良妾名分”
瞥见儿子儿媳的脸色,赵氏抿了抿嘴,没甚底气地补了一句“李氏,你放心,她虽是我送的,但进了你们房里,你就是她主子。等她生了孩子,孩子也认在你名下,由你抚养。”
楚楚此刻哪敢说旁的,自是顺着赵氏的话,连连与李妩保证“世子妃,您就当妾身是个玩意儿,求求您大发慈悲留下妾吧。”
“阿妩。”楚明诚满面抗拒地朝李妩摇头“我不要,绝不要。”
李妩看着他的脸,心下升不起半分怒意与怨怪,相反,她鼻尖泛酸,更多是一种不舍与怜悯。有许多话涌到嘴边,最后都咽回去,她只扭头继续看地上女子“世子爷可要了你的身子”
这话问的十分直白,莫说楚楚,就连上座的楚国公和赵氏都浑身不自在,尴尬地挪开眼。
楚楚望着眼前这位温声细语却又清清冷冷不好接近的世子妃,心思转了好几轮。
她已被买回来,若留不下来,岂不是又要被送回老鸨手中那不得被楼里的姑娘笑死。何况这可是国公府啊,世子又这般年轻俊秀,便是现在不喜欢自己,时日一长,自己总能寻到机会勾搭上他。世子妃又生不出,若是自己能生出个一儿半女她越想一颗心越是发烫,忙敛了眸,低头哀声道“世子妃,妾身已非完璧了。”
“你胡说我明明没有没有”楚明诚清隽面庞涨红一片,直对李妩辩白“没有,我反正就是没有”
叫他如何说出,他是摸了这女子之后才发现不对劲。这样的话,叫他如何与阿妩说。
楚明诚只觉一阵挫败颓唐,脑袋耷下,嘴里讷讷重复着“我没想对不住你,真的阿妩,我该如何办,如何才能叫你原谅我”
李妩听罢俩人回答,心里也有了数。
于是她拂袖起身,朝着上座的楚国公和赵氏一拜,语气平静而镇定“父亲,母亲,今日之事,儿媳已明。二老想含饴弄孙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母亲此番行径实在卑鄙无耻,恕我不敢苟同。”
赵氏急了“李氏,你大胆”
“母亲。”李妩喊了声,稍顿,又改口“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待我把话说完。”
楚国公听得这语气,眉心皱了皱,给赵氏使了个眼神。
赵氏嘴角微撇,满脸不虞地重新坐下。
李妩这边继续道“至于此女,当着我与世子的面还敢撒谎,其心不正,不可留。”
这下楚楚急了,连忙喊着“世子妃,妾身”
李妩并不多听,只冷着脸道“我与二老说话,何时轮到你开口。音书,堵嘴。”
命令一下,饶是音书都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动作很是不熟练地掏出帕子去堵了楚楚的嘴。
屋内其余人也都惊变脸色,今日的李妩好似格外的不同不再温柔和气,如同绵密雪花被阳光融化露出底下的坚冰,凛冽而冷硬。
“夫人也别急着替这个女子辩驳,虽说娶妻要娶贤,纳妾取其色。可世子温厚老实,若是后院进了这样的女子,恐怕日后家宅不宁。”李妩定定看向赵氏“夫人以后给世子娶妻纳妾,可千万擦亮眼,家世其次,最主要是品行端正、心性纯善,方为世子良配,能叫他余生和睦安乐”
听到前面两句,赵氏和楚国公心下既惊又喜,觉得这个李氏今日竟如此通情达理、大度容人待听到后面,夫妻俩逐渐意识到不对,何为“娶妻纳妾”,何为“良配”
楚明诚也听出这话中深意,心下忽的慌乱起来,就好像属于他的某部分要被抽离了,他忙起身走向李妩“阿妩,莫要胡说。什么娶妻纳妾,什么良配,我已有妻子,为何还要娶,妾侍我更是决不会要。你就是我的良配,余生有你相伴便是我一生所求”
李妩微仰脸,看着眼前端方忠厚的男人,眼眶蓦得一阵酸胀。
强忍着喉间那尖刺深扎的痛意,她眨了眨眼,莹白脸庞露出抹浅浅笑意“彦之,你很好,我”
“别说了”楚明诚仓皇打断她,强烈恐慌感笼上心头,他颤抖着去揽李妩的肩“阿妩,怪我,都怪我不够谨慎。以后我再不会在母亲院里喝一滴水,吃一粒饭,阿妩,就当我求你你别生我的气,别不要我,好不好”
说到后来,他眼眶通红,嗓音都哑得厉害。
李妩一颗心也涨涩不已,乌眸氤氲起雾,咬了咬唇,她往后退,一直退出楚明诚温暖的怀抱,朝他摇头“彦之,你我夫妻,缘分于今日已然尽了。”
指尖紧紧陷入掌心肉里,她狠下心来,哑声一字一顿道“我们和离罢。”
轰隆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劈天炸雷,顿时叫屋内所有人都震住了。
“和离”楚国公最先反应过来,皱眉看向李妩“李氏,你别胡闹,如何就到了和离的地步”
赵氏也如梦初醒般,连连附和“是啊是啊,怎么就和离,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不就是个妾侍么,你既然不喜欢这个,那就把她送走,下次让你自己挑,挑个你喜欢的。”
这话换来楚国公狠狠一记眼刀,这老太婆是越老越糊涂不成,都这个时候还提什么选妾
赵氏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不合时宜,悻悻地缩了下脖子,再看李妩,心下既气恨这小贱人矫情,又担心她真的和离她虽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儿子却是真心实意喜欢,若是李妩此番真跑了,日后儿子岂不是要恨死自己更别提李家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李二郎五月都要娶郡主了
李妩并不在意上首那两人,她只忧心忡忡看向楚明诚。
她还记得,当初她答应嫁给他时,这张清俊脸庞是何等欢喜,他眼里仿佛盛满万千星辰,望着她闪闪发亮。
可现下,他如抽了魂魄般,面色苍白,双眼通红地望着她,犹如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阿妩,你当真不要我了”
李妩心头如被针扎,绵密苦痛肆意蔓延开来,她几乎脱口而出“我要你的,可是我不能”,但理智叫她按捺住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长痛不如短痛。
浅绯色唇瓣翕动两下,到底没忍心将那句“我不要你了”说出口,只望着他,点了下头“是,我决意要与你和离,再不想当你楚家妇。”
犹如当头棒喝,楚明诚高大的身子晃了两晃,而后跌坐在圈椅里,失魂落魄,有泪从他脸侧滴落,濡湿新换的锦袍。
李妩再不忍看他,怕自己会心软。
三年夫妻,她或许未曾爱过他,但彼此感情就如亲人般,浓厚真切。
他真是一位十分好的夫婿,李妩也是真心想与他白头偕老,过完这一生。
沉了沉情绪,她咽下喉中哽噎,抬眸看向上首俩人,弯腰拱手“国公爷,夫人,李妩嫁入楚家三年有余,却始终无所出。彦之是公府独子,身肩延续香火的重则,李妩却是善妒之人,无法容忍夫君身侧有其他女人,思虑再三,实在无颜再占着世子妃之位,不如让贤。”
稍顿,她又看向赵氏“且李妩性情不驯,与婆母素有不和。不孝君姑、无子、且善妒,七出之条我犯了三条,今日自请下堂,还请二老允准,日后再为世子觅得一位佳妇,结两姓之好。至于二老是给休书,还是给和离书,明日我会请娘家兄长将两份文书一道送来,无论二老给哪封,李妩都欣然受之,绝无怨言。”
语毕,她姿态端正朝上行了个礼,不再多留,转身与音书道“走吧。”
音书整个人做梦一般恍惚,听得主子的吩咐,牵线傀儡般怔怔点头“是,是。”
“李氏,李氏你等等”
“哪里就到和离这步了你回来,你站住”赵氏也慌了,大喊着“你坐下我们好好商量,这次是我做的不对,哎呀,你回来啊”
李妩纤瘦背脊笔直如竹,步履未有半分停滞。
“狂妄,真是狂妄之极为了一个丫头,开口闭口就以和离来威胁”楚国公似也怒了“夫人别喊了,就让她去明日我便亲自去问问李太傅,他桃李遍天下,如何就教出这样心气高的女儿,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哪家的媳妇当得如她这般”
李妩仍是没回头,只在心间淡淡地想,男人为何总是这般自以为是明明她已表现得足够冷静有条理,他们仍觉得她不过是在使小女子把戏,想借此换得他们的妥协。
可笑,他们妥协退让了又如何,反正已与她再无干系。
只是走出院门,身后响起踉跄脚步声,以及那声带着哭腔的“阿妩”时,李妩心尖一颤,还是停了步。
在春寒料峭,无星也无月的漆黑天幕之下,她转过身,看到她那总是爱望着她傻笑的夫君,此刻双眼含泪,满脸心碎地看着她“别抛下我,求你。”
李妩眼眶热意涌动,袖中攥紧的手指也在颤抖,良久,她朝他挤出一抹笑“彦之,很感激你这三年对我的珍爱与包容,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不能再耽误你你是独子,是你家中唯一期望,日后偌大一个楚国公府要由你掌管,楚国公的爵位也会传袭于你,你必须得承担起这份责任。而我”
捏了捏手指,她再次抬头,眉眼间泪意稍敛,多了几分凉薄“你应当知道,我当初嫁你,并非出于喜欢你,而是想借你家的势力,助我李家脱离困境。”
楚明诚眸光闪了闪,深深望着她“我知道,我心甘情愿。阿妩,从一开始我就与你说过,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就很欢喜了”
他那时所图,不过是想离她近一些,能与她多说两句话,光明正大看她两眼,他就很满足了。
“可是彦之,这不公平,对你很不公平。”
李妩含泪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喜欢,达到我的目的。而今,我李家复起,再无需要楚国公府之处。而我于楚国公府而言,也不是一位妥帖的世子妃。我无法为你诞育子嗣,无法讨婆母欢心,更狭隘到无法容忍妾侍,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孩子,每次见到安姐儿寿哥儿,你都欢喜得眼睛发亮。我也知道你夹在我与婆母之间,左右为难她对我的种种刁难,我不是不能理解。只要我一日无子,她便会一直挑剔我,而你也会一直夹在其中受尽煎熬。彦之,我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我累了。”
“现下和离,于你,于我,都是解脱。”看着他眼下那滴要落不落的泪,李妩狠心闭了闭眼“我心意已决,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再次睁开眼,她朝他行了个大渊朝寻常男女见面之礼,转身离开。
“阿妩,我不欢喜。”
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于寒风里格外哀戚。
李妩肩背一僵,狠咬住下唇,颊边划过一滴晶莹泪珠,很快没入黑夜。
这次,她没再回头。
望着那道渐渐融于夜色的窈窕背影,楚明诚双目凄惘,薄唇微动“没有你,如何还能欢喜。”
他怕是再不会欢喜。
长安城有宵禁,李妩离开国公府时,坊门已关,是以她带着音书和素筝寻了坊内一家客栈住下。
素筝本来好好在栖梧院收拾着东西,突然被音书叫出来,得知短短那么半个时辰,世子妃就和离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迟迟回不过神。
她有一肚子疑问,但看到主子心力交瘁的憔悴模样,也不忍再问,管店家要了热水,伺候着她先歇下。
烛火熄灭,李妩平躺于坚硬板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心想着,有多少不舍与伤心,就在今夜流干吧,明日起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平静下来,眼泪倒没多少,只是想了一整夜与楚明诚的点滴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三年前裴青玄离开长安时,她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回忆犹如凌迟的那把利刃,不会叫人立刻毙命,而是一刀又一刀地割着肉,叫人清晰去感受那份撕扯煎熬的疼痛。
待到客栈外鸡鸣响起,李妩侧眸看向窗外,窗户纸朦朦胧胧透进一点苍青色的光。
伤怀的时辰也结束了。
为了不再生出事端,或者说,为了不给她心软改变主意的机会,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从床上爬起,唤来两婢伺候梳洗。
坊门一开,她赁了马车,直接回了李府。
她回得早,到家门口正好碰到即将上朝的父亲与长兄。
视线相对时,李太傅和李砚书惊得困意全无。
一个着急下车“阿妩,你如何回来了”
一个着急下马“妹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李妩定定望着父兄,熬了整夜的憔悴脸庞挤出一抹勉强笑意,语调平静道“我与楚明诚和离了。”
李家父子双双愣住“什么”
现下是连朝会也不想去了,满脸忧色地将李妩带回家里,又派了奴仆前去皇宫告假,理由是太傅突发恶疾,李砚书需在家侍疾。
晨光熹微,天清气朗。
威严庄重的宣政殿内,头戴十二旒帝王冠冕,身着绣龙翟纹玄色朝服的年轻帝王抚着龙椅扶手雕刻的精致龙首,凤眸微挑“太傅病重,卧床不起”
百官之首的宰相举着玉笏板躬身应道“是,说是今早突然病倒,李侍郎忧心其父,也一并告假。”
“看来的确病得厉害。”
皇帝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长指叩着朱漆点睛的龙首“太傅于朕,亦师亦父,现下他病了,朕心甚忧。刘进忠,你现去太医院,派个御医去太傅府。”
刘进忠微愣,对上皇帝那双幽深目光,顿时悟了,连忙应诺“奴才这就去。”
宣政殿的朝会如往常一般继续。
待到散了朝,刘进忠抱着拂尘凑上前,与皇帝一番低语。
融融春光笼罩着宫殿金碧琉璃瓦,高高玉阶之上,皇帝负手而立,叹了声“未得良婿,难怪老师要病了。”
刘进忠眼皮子颤了颤,低下头“陛下说的是。”
“老师病得这般严重,朕作为学生,得亲去探望方可安心。”
玉质冠旒稍晃,他掸了掸玄色袍袖,大步向前“备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