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炼(三十二) 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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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流淌着星光的河流温热而炽烈,渡鸦将自己没入那奔流不息的光辉中时舒适的仿佛浸泡在温泉般的美梦之中,稍不留心就想要长眠不醒。此地比渡鸦所渡过的任何一片水域都要美丽,而比那些更为危险的暗流也潜藏其中。渡鸦能够一眼望到那洪流的底部,河床的沙石中不断被冲出与埋没的是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件,有渡鸦见过的,也有他从未见过的。
说实话,即使是最挑剔的收藏家也不会拒绝这充斥着甜腻梦境的宝物,但渡鸦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心明眼亮,因此他潜到了最深处,伸手触碰那些个精美绝伦的卵石中的一块,并非是因为贪婪,而是想要确认,因此在他果真触碰到一片光滑冰冷的镜面时,渡鸦脸上没有显露出失望的神情,反而是一脸了然之色的鱼跃出水,环视四周皆为晶莹闪光之物。
是镜子吗?渡鸦揉了揉眉心,这可就头疼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令自己如此满意的藏品,若是被那记忆的主人刻意扭曲过的话,那就不好说它的真实面貌会是如何丑恶。这样的藏品渡鸦从前也见过许多次,几乎都出自与不智凡人类似的人群身上,他们多是那些来自漫宿的异神的弟子或子女,有些甚至声称是它们的爱人,纵然在渡鸦看来这多少有些异想天开。
这样的人们在带着微笑离世后,渡鸦有时会去取走他们的一些遗物,当然这不能算盗窃,渡鸦可以确信他们绝对不会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了,而它们那些晶莹如泪,有些还沾着些许殷红的记忆中,最常见的便是那甜腻的溪流与闪烁的镜面。渡鸦曾因为好奇打破过它们中的一些,之后他目力所及皆是他所不喜之物,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去收藏那些带着镜面之物了。
诚然,寻常人很难突破那些无形但扭曲视线的屏障,但渡鸦总能找到揭示之法,即使是来自于一位具名者的身上也是如此,或许来自司辰的话不能,当然他们也大抵不屑用上那些镜子。渡鸦虽然贪婪但也知晓利害,来自司辰之物他虽常常觊觎却实在未有当真出手过的,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赐予自己,但那些能够随意与人之物自然也不会沾染多少浓郁的色彩。
现在,渡鸦无需烦忧技术上的问题,他只在纠结是否要亲手打破着甜腻而光辉的梦境,当然,对渡鸦来说好奇心总是能够胜过贪欲的,因此最终他还是伸手使那河流自源头之处开裂,露出那伪饰的河床之下真正的模样。若是这记忆来自一位寻常人,这一下定然瞬间四分五裂再无以复原,但不智凡人自然强过他们,渡鸦费尽力气不过撕开了一人宽的裂缝而已。
不过,足够了,渡鸦便自那裂隙中往深处窥探,首先便见得一位仍是肉体凡胎的年轻人遍布灼痕的身躯。渡鸦看不清他的面目,因此想要离得更近些,但那条沟壑的宽度已是极限,他只能遗憾的猜想那大概正是这记忆的主人,只不过那时他尚且还是并非永恒之物的凡人。但作为普通人类有着如此可怖如同岩浆冷却的创痂应当是活不成的,渡鸦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尽力气,渡鸦也未能将那条旧伤撕开更多,他只能选择另想他法,而这所需的奇思妙想则正是渡鸦最不缺的东西,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可以俯视的角度以那光鲜亮丽的扭曲景象与那旧伤中露出的血肉来窥探事情的全貌。我真是个天才,渡鸦想,说着他便升到了高空,但尚未触及云彩便直直的撞上了什么硬物差点跌下去,回头一摸竟然是面如同天穹般的镜子。
真不愧是无论醒时世界还是漫宿都屈指可数的镜子工匠,不智凡人未免有些太喜欢镜子了。渡鸦揉着被撞疼了的后脑勺抱怨道,说实话他虽然料到不智凡人多半会制造些扭曲之类,但若是连天地都是镜面所铸造而成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他也真是不怕自己一时气急,搏命般的以己身为钥匙强行打碎此地的无数镜面,到时候只怕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要土崩瓦解了吧?
“迟早把你们砸的粉碎。”渡鸦嘟嘟囔囔的向下降了些俯身去看那源头处裂隙之外的景色,其中所映出的乃是一位身形不算太健壮的年轻人正伸手去拥抱涌入他所在的房间的火焰,他的衣着十分厚实,帽檐也几乎完全使他的脸难以看清,但仅仅是暴露出来的部分渡鸦就看到了更多扭曲可怖的伤痕,而他所拥抱的火焰似乎无法穿透他的衣衫与发丝一般温和无害。
那当然不会是真的,渡鸦自那裂隙中能够看到每当那团过于热情的火焰舔舐那年轻人的衣料时,对应部分的皮肤总是会在瞬间多处一道疤痕来,只看了没一会儿渡鸦便不再能看出那人皮肤的本来颜色,但在逐渐愈合的旧伤所生长出的肉芽所填补起来的镜面上,被扭曲的欢愉仍在继续,被热力所摘下的兜帽之下,渡鸦自那年轻人眼中只能看到渴慕与欣喜。
镜面在愈合?!渡鸦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那如同肉芽般的火苗在不断填补着被撕裂的缝隙,最终渡鸦依旧只能看到那故事被扭曲的源头,一位年轻的炼金术士用那不算精湛的技艺制造出了本不该出现在醒时世界的物件,随后无数的火舌自门窗与房屋的任何一处缝隙如同阳光般钻了进来,而那年轻人抬头望见着景色,不仅未觉恐惧反而半是好奇半是痴迷的伸过手去。
渡鸦能够得见的一切都被那最热烈的火焰吞没其中,那被煮沸的河水仿佛被烧熔的金属熔液一般滚滚向下游而去了,而它们所经之处一切裂隙都被填补成了光辉明亮的模样。渡鸦知道自己得与那些金铁熔液们赛跑了,否则它们将会将那镜面打熬的更为坚固无暇。渡鸦振翼向下游俯冲,直到瞥见那年轻人,当然现在他已经成长了不少,与那位司辰的第一结合。
渡鸦下意识的便一个急刹止住了自己的身形,好吧,他得承认自己绝对无法放着不看的只有这关乎欢愉的故事。在开始静观前他往后瞧了瞧,很好自己已经将那慢慢吞吞的熔液甩在了后面。放心的将自己降落到脚尖几乎掠过水面的位置,渡鸦眼见的便是那年轻人,此刻离得够近,渡鸦已经能够认出不智凡人了,看上去那火焰的洗礼将他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那闪烁如同星辰神殿的天顶画一般梦幻的情境中,不智凡人在一片由他点起的烛光中向他的老师燧石表达了爱意,随后便是来自对方的接受与结合。当然,由于尚且身为凡人的身躯无法承受来自司辰的激情,他们的第一次相拥十分克制,虽然即使如此,那些被碰倒了大半且尽数融化在火中的蜡烛仍在他们的身下铺上了一层油亮如镜但纯白如雪般的底色。
虽然渡鸦不是第一次窥探过将临仪式了,将临圈的构造他都能熟练背诵,但这第一次将临仪式仍旧是他觉得需要刻在脑海之中的宝贵藏品,至少若是没有那被撕裂处不合时宜的其他画面的话应当如此。在被撕裂处得以窥见的故事则是自争吵开始,燧石不喜欢不智凡人时而冒出的奇思妙想,因为它们大多未经验证且貌似天马行空,甚至有些根本没有验证的可能。
燧石不喜欢这样纯粹的猜想,但不智凡人显然平日里被她宠爱的太过,争吵自然难以避免,那次争吵的缘由已经被汹涌而来的熔液吞没,而渡鸦也无法窥探到那次争吵的结局,但他猜想不智凡人或许是在恼怒之下离燧石而去了,因为在那圈被点亮的蜡烛中,不智凡人正几乎可以称得上的负荆请罪的请求燧石重新接纳自己,未得回应的他身躯不住的发抖。
是因为被抛弃而感到恐惧,还是单纯因为不着半缕而在夜风中感到寒冷?那些烛光太过骄盛,完全遮掩了不智凡人此刻的神情,或许靠近一些能够看清,但渡鸦害怕那些张牙舞爪的火焰,也担心自己一个失足坠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因此只能猜想他或许因为自己即将主动请求之事感到羞愧,又或者他因自己竟然会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而满脸不甘之色。
更可能的,联系他那不住的颤抖,渡鸦猜想他或许在小声啜泣。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但渡鸦在与浪潮的闲谈中偶尔自他的抱怨中得知,因为过去的人类在黑暗中沉寂的太久,因此他们很难抵抗那些光辉照人且绚丽多彩的事物,尤其是与那些几乎是由准则凝聚而成的衍生之物的灵体们结合更是任何一人都无法抵抗的欲望,尤其是在得以品尝过其中甘美之后。
灵体尚且如此,更遑论司辰?浪潮怀念那个人们总是下意识的便聚集到他身边,即使醉死其中也不愿离去的日子,他喜爱那些人所酿造而成的酒,只不过他自己是从来没有节制的,如今自然一滴不剩了。渡鸦不打算评价浪潮的特殊兴趣,但他自浪潮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那个年代的人们曾以此事作为向灵体们献上身心皆有的绝对忠诚的象征。
是的,正如同那于昏暗的裂隙中站在状如成团的火星的蜡烛圈中的年轻人正在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