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云无迹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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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一叶扁舟。
一叶扁舟越来越近了,就停在长满柳树的岸边,从乌色蓬中走出一人。
这人好高好瘦,一双洁白的手已在冰泉中冻住几千年。
就是这样的人,从上到下,甚至眼神里都透露着无情和寒冷。
岸边芳草细柳,的确不错;云端长空无迹,为何不好?
云无迹。
绰号“云悲诗人”,霜寒冻骨散是他的独门毒药,专门让人穴道全封,身体僵硬。
他的剑法是从融化的冰山上习来的,一旦拔剑,寒气冲天!
华玉青似已看见他了,而且看见他越走越慢,越走越近,最后站在身前。
赌坊呢?
那个让人身不由己,命运由天的赌坊呢?
令狐轻和熊瞎子又在什么地方?
华玉青不清楚。
他只清楚一件事:他坐在云端。
云无迹缓缓开口:“华玉青,你醒了?”
华玉青仿佛一直也没昏倒,不解道:“我也从来没有睡过去,为何要说醒了?”
云无迹太息道:“看来你还没有醒。”
华玉青道:“你要是这样想,我真的就是没有醒。”
云无迹道:“哦?”
华玉青笑道:“看来你很渴望遇到清醒的我。”
云无迹道:“不错。”
华玉青道:“但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只有在最不愿清醒的时候,才会清醒。”
云无迹道:“你现在够清醒吗?”
华玉青微笑道:“你觉得呢?”
他最喜欢绕晕别人,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被绕晕,因为他们能用剑斩断思绪!
云无迹的剑冰凉,上面竟刻着一只巨鹿。
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五兽之王是谁?”
华玉青道:“令狐轻。”
云无迹摇头:“不对,不是狐狸。”
华玉青道:“那是什么?你剑上的那头鹿?”
云无迹点头:“不错!”
华玉青笑道:“可是以你的剑法,想杀了令狐轻,恐怕比登天还难。”
云无迹道:“如果只靠剑,一定是不行的。”
华玉青脸色一变,突然跳起来,冲向视野之内唯一一条小路。
路始于云端,通向云端,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
巨鹿剑已然封住华玉青的去路,逼人的剑气迫使他退后。
云无迹冷笑道:“你要去哪?”
华玉青厉声道:“你是不是杀了令狐轻!”
云无迹道:“还没有,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不会杀他的。”
华玉青道:“熊瞎子、唐而黄、白佳鱼还有宫怜、宫悯呢?”
云无迹道:“他们也一样。”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后悔了——因为华玉青在笑,大笑!
这种自信的笑,让无数阴险的人心生愧疚,甚至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
华玉青笑道:“夏吹棉,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说到此处,他的人已然高高跳起,衣袂翻飞,双掌左右一错,攻向云无迹的右手,乃是小落花手里的“倒相催”。
云无迹一惊,随即撤剑,后退了半步。
华玉青叹道:“和你过招,真的没有意思。”
云无迹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华玉青道:“如果一个人永远只会防守,打他又有什么乐趣?”
云无迹却道:“可你还没见过我的新剑法,边城十二诀。
”
华玉青笑了:“三十六诀也没用的!”
巨鹿剑倏地荡开,这一招之快,竟刹那间刺到华玉青的胸口,两者不过一寸。
可华玉青根本不动。
他的人像是固定在这里,连颤抖都不存在。
青衣舞动,人影不动。
巨鹿剑终于停下来了,不出任何人所料。
云无迹发疯般叫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华玉青轻轻笑道:“我动过手了,小落花手的威力,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云无迹惊恐道:“你用的是小落花手?难道不是大落花手?”
华玉青笑道:“当然不是。小落花手怎么比得过大落花手,巨大落花手,还有清风十七连?”
巨大落花手不过是他扯淡,这一点江湖人很多是知道的。
云无迹道:“你的清风十七连,是不是要比大落花手还要厉害?”
他的脸色苍白,虽从来就都是苍白的,但在惊恐之下,更加白了一层。
华玉青笑道:“这不一定。小落花手注重灵活多变,大落花手则是稳重和力量,清风十七连靠的是速度和一瞬间的爆发。”
云无迹缓缓道:“你敢不敢用一次?”
华玉青道:“可以,但对你不行。”
云无迹道:“为什么?”
华玉青道:“因为我没有动手的理由。方才你出剑拦我,我才敢动手。”
云无迹狞笑道:“难不成你害怕?”
华玉青白了他一眼:“武功不是拿来比的。”
云无迹道:“比一比又有什么错?你都盗走了我的湛蓝珠,再盗走我的命又能怎样?”
华玉青脸有些发红,轻咳两声:“珠子我可以还你。”
云无迹冷笑道:“哦?”
华玉青皱眉道:“你不要只说一个‘哦’字,总让人觉得害怕。”
云无迹道:“好,我答应你,但我们之间必须比试一场。”
华玉青叹道:“你若是为了珠子的事,我可以赔你一万颗。”
云边的人。
胸口似乎总缺点什么,但无人知晓。
那颗宝珠如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
人可以为自己活着,又为什么不能为一颗珠子活着?
华玉青想通了,因为他也为自己的一样事物活着——
灵魂。
云无迹竟悠悠地道:“华玉青,你认识李寻崖吗?”
华玉青一怔:“认识。”
云无迹道:“那颗珠子的事,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华玉青道:“不错。”
云无迹道:“可那是我派人告诉他的!”
华玉青两眼一黑,突然有些晕。
云无迹道:“藏在天涯的大盗,藏在天涯的柳下跖的宝藏,谁不想好好看一看?”
华玉青好久好久才缓过劲来,看着面前这个疯子。
华玉青叹道:“谁告诉你我是大盗?”
云无迹道:“你能在十二冰人眼皮子底下,偷走那颗珍珠,难道不是大盗?”
华玉青苦笑道:“老是待在木兰天池,脑子也要被冻坏的。云无迹云先生,你知不知道,那十二个冰人一点儿都不靠谱?”
云无迹道:“什么?”
华玉青道:“他们的确能冰封住人的经脉,但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我画十二万两纹银,才买走你的湛蓝珠。”
云无迹不可思议地望着华玉青,失声道:“那你当时在哪?”
华玉青放松笑道:“酒馆里喝酒,天寒地冻的地方,凭什么一定要亲自去偷?”
云无迹叹道:“那是我的问题了。”
华玉青道:“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偷东西的了?”
云无迹道:“那你的宝藏呢?”
华玉青不解:“什么宝藏?”
云无迹道:“天涯尽头的宝藏!”
华玉青冥思苦想良久,才舒展开眉头,笑道:“你说的是我出师之后,找人写的第一首诗。”
云无迹问道:“第一首诗?”
华玉青道:“他写好之后,并没人去看,只是后来出名,人们才看到那诗,只不过早就找不到诗人了。”
云无迹沉默了。
实在想象不到,一颗珠子能卖十二万两!
更想不到的是,一首诗竟能骗走无数的人,去追求大盗的宝藏!
一切就好像是在开玩笑。
云无迹跪在云端,决然拔出巨鹿剑。
剑锋飘过,忽听得“哗啦”一声,一个筛盅竟掉在云无迹身旁,紧接着是桌子腿,还有三枚木头骰子。
华玉青还在赌坊,不过是方才中了更深的毒,以至于忘记了周围的环境。
令狐轻躺倒在熊瞎子身上,熊瞎子趴在地上,只似一头狗熊;宫怜和宫悯互相抱着,蜷缩在地上发抖;唐而黄和白佳鱼,-他们的脸已经紫了。
熟悉的辣椒味,熟悉的烟熏香。
华玉青突然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云无迹的脸。
且慢!
华玉青的冒寒正严重,又怎么会闻到气味?
云无迹发疯一样地笑起来。
他不仅在笑,而且在拔剑!
巨鹿剑又一次出鞘,剑气冲天,剑破云霄。赌坊的天花板都要为他的剑让一次路。
华玉青惶恐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云无迹笑道:“我什么也没做。”
华玉青道:“辣椒不是你放的?那些霜寒冻骨散只有混着辣椒,才能遮盖住味道吧。”
云无迹道:“不错。”
华玉青道:“但我始终搞不懂一点,你是不是清楚我冒寒了?”
云无迹冷冷道:“你冒不冒寒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恨不得你冒寒而死!”
华玉青叹道:“既然无关,又何必用辣椒散?”
云无迹双眼一瞪,怔在原地。
几乎没人知道辣椒散这样的东西,可华玉青偏偏知道,而且还尝过。
云无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玉青大笑道:“江西人喝酒的时候,有时会用辣椒下酒。如果他们没有辣椒呢?”
云无迹喘息道:“辣椒散是云南的安南道人研磨出来的,你又怎么能在江西知道?”
华玉青笑道:“哦?你听说过一个道人会去磨些毒药出来吗?”
他至少现在还笑得出来。
辣椒散专门治人的冒寒,吃下去如同嚼一百根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