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津门苏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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兕觥,是古代的一种酒器。
在商周之时非常流行,《诗经》里就有“我姑酌彼兕觥。”
这件水晶兕觥在造型、纹饰上都是仿造于商周青铜器,没有青铜器的厚重,但胜在它非常特别的水晶材质上,无色透明,光洁纯净,雕琢精美。
水晶兕觥看似大简不工,然而处处精细,整体形状像兕,盖上雕刻双角兽首,柄雕成夔式,造型独一无二。
老人的见面礼当然是有深意的。
什么是“兕”?
“兕”则指上古一种长得像犀牛的瑞兽。
“兕”中最著名的是太上老君的坐骑板角青牛。
《考工记·函人》言兕甲寿二百年。天下将盛,而现世出。
什么是“夔”?
夔也是上古传说里的奇兽,青铜器上的龙纹常被称为夔纹和夔龙纹。
《山海经》说它“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jué)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得瑞。
布威。
隆庆。
怀洁。
常闲捧着水晶兕觥,双手微微颤抖。
这是一件重器,它是期盼,是寄托,是祝福,也是传承。
秋风从门外挤进,原本绵柔,突然间变得猛烈,陈旧的木门被猛的撞在墙上,凛冽的风携带着草木的清气将两位老人的白发须眉吹起。
“起风了,眼见着就是雨。瑾瑜老弟,你们且回吧。”
老人撩开遮住眼睛的寿眉,从地上角落里翻出一张纸:“孩子,你就按照这张书单买书,明天上午再过来。”
常闲恭敬的取过书单,粗粗一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决定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架上那些收藏杂志丢了。
书单上密密麻麻写着:
孙瀛洲:
《谈哥汝二窑》、《成化官窑彩瓷的鉴定》、《我对早期青花原料的初步看法》、《瓷器辨伪举例》……
陈万里:
《陈万里陶瓷考古文集》、《再谈明清两代我国瓷器的输出》、《中国历代烧制瓷器的成就与特点》、《中国陶瓷史上存在着的问题》、《故宫博物院十年来对古窑址的调查》、《谈谈成化窑的彩》、《一九五零年以来对于古代窑址的调查》、《介绍三件龙泉窑的文房用具》、《谈瓷别记》、《三件有永乐年款的青花瓷器》、《调查闽南古代窑址小记》、《鹤壁集印象》……
王世襄:
《现代陶瓷工艺》、《陶俑》、《最近调查古代窑址所见》、《邢、越二窑及定窑》、《陶枕》、《谈当阳峪窑》、《调查平原河北两省古代窑址报告》、《宋代北方民间瓷器》、《禹州之行》、《越器图录》画学汇编》、《清代匠作则例汇编·佛作·门神作》、《竹刻艺术》、《竹刻鉴赏》、《髹饰录解说》、《明式家具珍赏》、《中国古代漆器》、《中国美术全集·竹木牙角器》、《中国美术全集·漆器》、《明式家具研究》(并有英文本)、《北.京鸽哨》、《竹刻》、《蟋蟀谱集成》、《说葫芦》、《明式家具萃珍》……
马衡:
《中国金石学概要》《凡将斋金石丛稿》……
……
次日,常闲吃完早饭,开着大发,来到荒园。
时近中秋,虽然还残留几分暑气,但早晚温差开始变大,听到常闲的脚步声,传来两声犬吠,在寂寂的早风中拉长飘远。
一位不知道岁数的老人,不要人伺候,只带着一条不知道岁数的土狗,居住在此。
似乎与这尘世隔着无尽的距离。
老人没有名字,或者说遗忘了名字。
狗却有名字。
没名字的老人和有名字的狗坐在凉亭的汉白玉板上,看着朝阳洒落在荒园,又一点点将自己身上覆盖。
常闲紧走几步,恭声道:“师父!”
又摸摸土狗的头,道“小满!”
这条土狗是老人在小满那天收养的,故名小满。
小满者,满而不损也,满而不盈也,满而不溢也。
两人一狗,缓步行走在荒径之中。
“我的徒弟,不需要伺候我饮食起居,没有那些个幺蛾子。徒弟不是用来干这个的,要人伺候,找个仆役婆子就好了。”
老人开诚布公,肃然道:“说来可笑,我这辈子从未收徒,也从未想过收徒,所以我的教法跟别人肯定大不相同,你既入我门下,当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常闲郑重点头,他继续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平生最重规矩,你知道苏七块么?我也算一个苏七块。”
苏七块是津门名人,常闲是听说过的。
从老人郑重其事的书写“人情帖”来看,他说自己是苏七块,还真算得上是定位准确。
苏七块本名苏金散,是民国年间津门最有名的骨科大夫,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人有了能耐,脾气准各色。
苏大夫有个各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
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叫作:苏七块。
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到后来甚至都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散了。
苏七块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
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夫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
可三轮车夫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
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还哼哟哼哟叫疼。
谁料苏大夫听赛没听一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脑子全在牌桌上。
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表现得斩钉截铁。
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
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
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子,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
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药面子。
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牌局散后,临出门时,苏大夫伸手拦住华大夫,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
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