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之所处,皆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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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夫的上下打理下,书童小孩花了五两混进了京城,这也是当初马夫告知过的价格。
京城地大,里面大大小小的作坊鱼龙混杂,在上头没特殊命令的情况下,守门将领捞一些油水也是心知肚明的。
不然此间无战事,诺大个赵武国早在几年前便打服了周边邻国。
只是碍于近年风雨不好,收成不够,即便战胜也只是割地赔款,不了了之。
但庞大的军需又该如何处置呢?
然令军队无功者解甲归田,命官府照拂,有功者入朝政,接肥差,以示奖赏。
只要不是太过分,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如此行事,一些将领却是心生不满,可形势如此,也不得不为。
此话按下不表,说回槐自命,他自进城后便于马夫拱手相离,一人置身于这虚华繁丽的诺大京城手足无措。
迷茫过后便是兴奋,他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四处张望。
虽说他前世也曾去剧组参观过古建筑物,可那怎能和雄伟的赵武国京城相提并论?
他边走边看,一边还询问各种的价格,但是就不买。
在怡红苑的时候他极少出门,可他也知道这京城的物价怕是比华容城的高出不少!
这世间道理相通的不多,但经济学要算一个!
等兴奋劲一过,已是申时,他也站在了一条摩肩擦踵的大道上,周边的房子鳞次栉比。
整条道上车马如龙,四周的喧哗声热火朝天,各种叫卖声,吆喝声,马蹄声,与他一样半大小孩的哭闹声,奴仆的赔笑声。
在他听来都是那么的刺耳。
他累了,说不上为何,疲倦劳累席卷而来。
他站在人潮中,被堵在人墙里,小小的身躯仿佛一簇漂泊的芦苇,无处安放又四海为家。
他感到空虚,但这是一种和上一世的无所事事不一样的空虚。
槐自命觉得,他是被世界抛弃了。
身躯也不再灵活,槐自命如行尸走肉般随意找了个客栈,以‘前来投靠亲戚为由’应付客栈老板的询问,随之便住下了。
他躺在床上,无力地伸手向空气抓紧拳头,却什么也抓不住。
槐自命开始有些怀念,他怀念那个小小偏院,怀念柔大家的温柔细语,怀念她弹的好听乐曲。
追寻模糊的记忆,他哼着那首曲子。
渐渐的,泪水澿湿了床被,小小人儿蜷缩着身子,蜷缩在这通都大邑的小小一角卧不安席。
冬月初五,晴
直到外面日上三竿,槐自命才堪堪起床。他穿越到现在两月有余,这是他起的最晚的一次。
收获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可没有时间留给他惺惺作态。
他穿好衣服,走出客栈,直往牙行所去。
途中路过一家阳春面摊,摊前数客,吃面皆发出‘滋滋’声音,香气逼人,扰的槐自命肚子咕咕直叫,才想起昨日一米未食。
面摊老板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容貌,却硬挤出笑脸,槐自命看着这位中年男人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奎武汉,也就是面条那老板,看着路边那书童模样的小孩盯着自己的面铺子口水直流,心中一顿雀喜。他热情招呼道
“这位小客官,吃点面?”
只见那位小客官回过神来,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是他后,才走到面铺前,张口到
“你这有什么?”
“除了阳春面,
别的没有!”
“多少银子?”
“十五文钱!”
“十五文钱?这么贵?”
“不是我自夸,我这儿的面汤鲜味浓郁,面也劲道,一碗阳春面,十五文钱!”
有点贵,其他的面食大多七八文钱一碗,一般包子也就五文钱一个,这阳春面贵了将近一倍!
但这香味确实诱人,这几天舟车劳累,神经又连续紧绷,就当犒劳犒劳五脏庙吧!
“那就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这位小客官请坐!”
奎武汉一脸笑意,忙活起来。
不久,一碗色香俱全的阳春面便呈在槐自命面前。
一口下去,口舌生香,配合着周围发出‘滋滋’的声音,食欲大增,越发吃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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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付了钱,到了牙行。
找了一个看起来靠谱的牙人,一连逛了好几个小院,槐自命都不满意。
不是嫌这太偏僻,就是嫌那儿太吵闹,不是嫌这儿小,就是嫌那儿太贵。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小院,槐自命却说什么也租不下来。
他其实也觉得那小院挺好,去哪儿都方便,还不贵,但始终下定不了决心。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自己变得如此奇怪。
忙活了一下午,如是牙人也累出了一身汗,看向槐自命的眼光也越来越怪异。
本着赚一笔是一笔的原则,起初他并没有小看这个小孩。只是对方这样胡搅蛮缠的模样也让他有些恼火!
正当他要发作之际,槐姓小孩拿出一贯文钱塞到了他的手里。那小孩说到
“这位牙叔,我与家中赌气跑了出来,想寻处院子,没想到选来选去竟没有家中舒服。
你也白忙活一下午,这贯文钱是你的辛苦钱,你快收着,等下次我心意已决再来寻你”
说完便抓紧了他肩上的包裹,转身离去。
牙人混迹江湖多年,经验何其之多,一眼便看穿这小孩所言非实,
这一贯文钱不过百文,那包裹里沉甸甸的恐怕都是钱财,所提及的家人也估计都是虚言。
这样举目无亲,漂泊京城的小孩他见多了,最后都成了护城河里鱼虾的养料。
刚想追上去,手里轻飘飘的一贯文钱却仿佛有千斤重,好像压着他的什么地方似的。
他看着那小孩消瘦的身影,朝着夕阳的落幕渐行渐远,有些神色复杂。
等到残光刺眼时,已看不见小孩身影,才松了口气,转身自嘲到
“罢了,罢了,百文就百文吧”
后哼着曲,给家里人买烤饼去了,他女儿喜欢吃烤饼,与那槐姓小孩一般大。
离去的槐自命不知道他离危险只有一念之差,他一直以为他离江湖很远,殊不知江湖却离他很近!
人之所处,皆是江湖!这个道理,还要他慢慢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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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已是夜深。
槐自命沉默半天,随即才自顾自地叹口气,拿出一套粗制布衣,这是他刚回来路上随手买的一套,很便宜,300钱。
换上了粗制的布衣,褪去了精致的书服,将之折叠放好,连同玉佩一起装在带有大把银票的包裹里。
拿着行李出了客栈,弯弯绕绕几里路,走到小河边的一颗梅树前,
很难想象有如此惹人眼球的梅树,体型巨大,树枝交错相横,开着梅花朵朵,映着月光如红色繁星。
一时间槐自命看痴了。
它似向天祈祷的神灵,也似人间妖冶的妖怪。
但槐自命只觉得它好看。
他是在今天下午逛小院时偶然发现它的,当时他很奇怪,如此招摇的梅树底下却无人观赏,放在前世早已是网红打卡的必经之点了。
后想来,应是京城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是自己坐井观天,刘姥姥又进大观园!
无论如何,若非要选一处他在京城喜欢的地方,那就是这里了,可能只比柔大家那下午弹的曲子差一点点,只是一点,槐自命心想。
回过神来,他望向四处,确定无人踪迹后,面对奇观梅树,槐自命虔诚的鞠了一躬。
随即一边嘴里念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一边蹲下,开始刨土。
他打算把柔大家给他的遗产给埋下。
来到京城的这两天里,
他每用一次这钱,便感到一分愧疚,
每次提着带有银票的包裹,便觉得在拖着深渊前行。
柔怀玉把人性的美好都给了他,可他真的值得吗?
他不知道,
所以他要把柔大家得遗产埋下,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他值。
土坑不需要多大,埋好包裹后,尽力把土壤复原,槐自命又深鞠了一躬,嘴里小声默念到
“这是我最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我暂时先放您这儿,您可得保管好,我会时常为您浇水,将来我来取时必有重谢!”
念完后,蹲下摸了摸埋下的土包,
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倔强,头也不回地走了。
槐自命走后,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
梅树树枝摇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待风停后,一朵梅花悄然飘下,在风中滑落悠悠转转靠在了埋包裹的土堆旁,随后融化进土里。
梅花树后,一身材高挑,仙姿佚貌的女子赫然靠在树边,
她身着素装,显然是感到了什么,突然来到这里的,
只是不知道是在少年走前,还是走后。
她看了看那个融化了梅花的土堆,带有怨气的对着梅树说到
“你偏心!我求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给我一朵,那个小子给了你什么,让你答应他,还一给就是两朵?”
见梅树没有声响,她又生气到
“我知道他能看见你,你很开心。可是你本命梅花就这么多,咱也不能这么奢侈阿!
再说当初是我从小在你这里长大的,以前我受欺负了,你都会帮我,怎么现在长大了,你就不认我了?”
梅树有些无奈,沙沙作响。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天下没几个能欺负我的了,但是这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这才回京城没多久,你转眼就在我面前找了其他的娃,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梅树哭笑不得,只得从树枝上滴下一滴露水在女子手上。
顿时女子恍然,一些片段浮现眼前。
她就此看见了槐自命自穿越过来后的全部经历,
他的绝望,痛苦,贵人,快乐,挣扎,果断,逃亡,分离死别,迷茫,
以及他的救赎。
女子有些语怯,囫囵的说到
“这样的人,全天下都是,不知你怎么就看上了他!”
越说声音越小,越知道自己无理。
她烦恼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抱怨一下,我知道你叫我来的意思,没其他的我就走了,我会帮你看着他的。
这几天六扇门老多事了,几个朝中老头又一直撑着不死,烦得很。”
说罢便消失在原地,
而梅树一直在那里,沙沙作响,无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