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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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快三个月的时间,曦月已经大概明白了江淮这一片盐商的派别。这倒不是她有多敏锐犀利,实在是读过史书上过历史课有对照答案可以参详。
这个红楼世界山川地理与前世的世界一般无二,地名也大差不离,至于历史发展,周秦汉唐也都并无分别,不过在北宋这里拐了个大弯。金人南下的时候把赵宋皇室一锅端了,包括南宋高皇帝完颜构,那自然就没了南宋。此后金人入主中原,把他们当元朝蒙古人看待是完全没问题,都是一脉相承的蛮夷作风,跑马圈地,把汉人百姓当最低等的奴隶。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便维持不住王朝统治,各地起义犹如星星之火。
本朝开国皇帝本是佃户出身,实在活不下去便加入了白莲教求活路,可白莲教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他便拉着一帮同乡兄弟出来自起炉灶,南征北战成为最后建立大雍。因为体会过最底层的生活,他格外体恤百姓,憎恶贪官,所有政策都偏向百姓,对渎职贪污的官吏也格外严酷。
这么一看是不是很有明朝洪武大帝的既视感曦月当年读到这段的时候就感叹,我这是穿越到了明朝的同位体了呀。前世她大学读的就是历史,研究生专研明清,正对口了。
如今开国七十年,疆域政体、科技商业发展水平都和前世的明朝前中期差不多,所以对照着明朝看能有很多启发。
明朝这个时期正是民间商业发展并内斗的时候,最初的战场就是在两淮的盐这一块。主要有三方势力在争夺,晋商、徽商、陕西商帮,最后徽商赢了,赢家通吃。失败的晋商开始走西口,走私草原,后面规模渐渐变大,成为大名鼎鼎的带路党八大皇商,陕西商帮没了江淮海盐,就往云贵四川做井盐,自贡井盐就是他们打造出来的品牌,一直到现代都还有产出。
在山川地理人文背景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这个世界自然也存在这三个势力的盐商。目前他们正处于激烈斗争中,疯狂拉拢士绅和官员,所以江南的贪污才会这么普遍。
这三个月打牌的时候,好多商人小心翼翼的夹带私货,再结合他们的籍贯,曦月很容易就分辨出了他们的派别,再分析他们的官员圈子,江淮地区盐务相关的官员也都有了派别。
有个皇商家的奶奶讲了个和灶户有关的故事,说他们日子过得多苦,境况多可怜,生动详实,赚了大把在座官夫人的眼泪,纷纷都说要捐银子。那妇人又跪下说本来是来让太太们开心的,可难得见到贵人,便忍不住想替下面的人说说话,如果他们盐商能直接从灶户手上买盐,而不是从盐场拿盐,也能改善这些可怜人的处境。
曦月只推脱说外头的大事她们也不懂,她很可怜这些人,但能做的只有施粥施银。那家妇人微微失望,之后不再提起,又说起别的玩笑。
这是徽商的游说。做盐的生意,一贯是晋商和陕西商帮的范畴,他们做这个生意很久了,官场和盐场的关系都很熟。可徽商看着家门口的大生意,不甘心插不上手,就想推动直接从灶户拿盐绕过盐场的政策,这样他们作为地头蛇就能把持住源头,把别的竞争对手都挤出去。
这样的游说有的隐晦有的直白,甚至还有官家夫人帮腔,曦月只能摆出她只想打牌找乐子不想管外头麻烦事的态度,含混过去。晋商和陕西商帮的人虽然离得远,但也陆续有人上门来,努力争取她的偏向。
实在不是曦月没有同情心,对灶户的境遇无动于衷,相反,灶户的生存状态可以说是全天下最苦的了。她虽然没见过,但想想史书上说的,正如白居易诗里描写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那是比佃户军户匠户都更苦的底层百姓,衣不蔽体,骨瘦嶙峋,夜以继日的劳作,再年纪轻轻的死去。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没人替他们说话,看似说话的徽商也并不是想着改善他们的境遇,而是要更残酷的压榨。
在明朝,徽商做成了这件事情以后,盐的产量从此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一面和朝廷说产量少,交很少的税,一面死命压榨灶户产盐,毕竟不交税的都是纯赚,当然是越多越好了,至于底下人死了多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如今盐场包盐,每年大概有一半的产能漂没变成私盐,那换成徽商的制度后,就是九成漂没,朝廷拿不到钱,百姓更苦,只有中间的商人和官员肥了。做个简单直白的对比,曦月记得光绪年间盐税三千多万两银子,万历年间盐税两百五十万两银子,是整个明朝最高的几年,别的年间不过一百三十万两上下。当年读书的时候,老师讲明朝的官僚资本提到这个惨烈的对比,曦月被震撼到记了两辈子。这中间当然有明朝煮盐,清朝晒盐,工艺产能有差距,盘剥程度不一样等原因,但也不至于差三十多倍出来。
阶段成果有了,当然得给皇上写报告。曦月遣退所有丫鬟,自己在书房铺开纸笔,把整理好的东西写成书信,详实客观铺证据,并不带什么好恶。
可是最后写完徽商的游说,她好犹豫要不要把她的判断写上去。按理她应该做一个没有感情的耳朵和眼睛,别发表自己的看法。女人干政的罪名她担不起,一不小心就要没了性命。尤其是几年前已经踩过这个坑了,不谨慎被前贵妃抓着蛛丝马迹然后随便判了八十大板,要不是皇上在打到三十多板的时候来救场,她就要被活活打死了。饶是如此,也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好起来,那疼痛和濒死的恐惧她能记一辈子。
可前世里大明已经踩过这个坑了,这个世界皇上能看出陷阱吗如果没有看出来,她要沉默着不提醒吗让徽商成功了,朝廷税银会一年年减少,晋商没了进项回边关走西口,也许过几十年就要走到带路党的路上,到时候边境百姓没一天安宁日子。以上都是日后会发生的事情,迫在眉睫的是,灶户立刻就会死很多很多人,并且以后每年会死的更多,本来他们就够短命苦累的了,她能赌吗
曦月把笔丢开,用帕子捂住脸,默默的掉眼泪,她慢慢的深呼吸,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大丫鬟们都在门外,她不想叫任何人知道。
这里的生活诸多糟心,但她还是想活着,任何取死之道都尽力避免,所以种种出格的行为在被社会规则毒打后她都一点点改掉了。可良知又不许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果最后一如大明,她却没做过努力,那真是要夜夜被良心折磨的。
因为她没法和这个时代的肉食者一样不把底层百姓当人看,更因为前世的孙希和这些百姓一样都是普通出身,只是孙希幸运的生在美好的时代而已。
小半个时辰过去,曦月收住了泪。挣扎过后,她决定要写。目前她人在宫外,盯着她的人不多,渠道也是专线。至于皇上可能以后会忌惮不高兴,她目前对皇上还有用,情谊大概有一点,一时半会是不会出问题的。日后触怒了皇上,又离得远了感情淡了,大概才会被翻出来,但那是好几年后的问题了,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想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重新拿起笔,字斟句酌的写。她只是写假设,一点点推演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尽量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最后也没直接写她是赞同还是反对,虽然一看就能看出她的偏向,但能不落在纸上还是不落在纸上。
写完,搁下笔,曦月重新看了一遍,叠好封在信封里,盖上蜡封。心里忐忑又没底,但落笔无悔,日后是个什么结果她都努力过了,也能接受。
曦月对镜检查自己的仪容,发现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便把丫鬟们叫进来。春雪去叫来陆侍卫,曦月把信给他,由他负责往京城递,具体的路子那就不是曦月操心的事情了,总之皇上之前都有安排。
心情郁闷,还是去找黛玉换换心情吧。
去到黛玉院子,她正在花圃里,背对着曦月。曦月走过去,问道“玉儿,在看什么呢”
黛玉回头看到曦月,眼神亮晶晶的笑道“太太,快过来看,这两株冬菊活了我看到花苞了”
曦月也大为惊奇,冬菊一般十二月开花,一月就凋谢,如今没几天就要到一月,居然有花苞她连忙走近前,也仔细观察,果然看到花苞了。
黛玉欢喜雀跃的说道“这两株冬菊,买来的时候花苗就有些弱,后头一直蔫蔫的,我一度觉得养不活了,可没想到入冬后反而精神起来。但前头养的不好,我想着今年冬大概不会开花,得等明年。哪知道这都快过花期了,居然萌发出花苞”
黛玉一只手拽着曦月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花苞,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开始给曦月讲她是如何一步步养这两株冬菊的。看到有生命向死而生,竟发向上,曦月的心情也明媚起来。
不得不说黛玉大概真是有点天赋的,之前买回的花苗全都活了,包括娇贵的名贵品种。而有些不足的比如这两株冬菊,也都救回来了,甚至还能开花。
陪着黛玉在花园玩了一会,曦月把黛玉拉回房里,毕竟大冬天的,长时间在户外要是着凉就不好了,尤其黛玉的身体不过调养了几个月而已,没强健到可以无视气温。
叫小厨房上了姜茶,盯着黛玉全部喝掉,曦月才放松下来。
黛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看着曦月慢慢的说到“太太,您布置的功课,我有些想法了,今日您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