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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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诘需要思考,思考是痛苦的麻醉剂。
房间阴沉昏暗,墙纸早脱落成灰黑的碎屑,陈腐的书桌上立着一柄造型华美的镀金烛台,可金箔也早斑驳不已,角落快散架的木板床上,唯有枕头和被褥散发着阳光干燥温暖的气味。
感谢老天,把他一脚踢到全然陌生的世界的时候,还留了一个日记本和一支钢笔。它们虽颜色朴素,但书写过程中,却流畅顺滑,体验绝佳。
数分钟前,唐诘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醒来,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门紧锁,只有一道连通扇形阳台的小门,可从阳台到地面,是一个足以唤起人类本能恐惧的高度,丢一颗石子向下,也听不见任何响声。
他一无所知地困在高塔里,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来历不明的漆黑兜帽长袍,将袖口垂入壁炉的火焰中,也毫发无损。
在他最为迷茫的时候,一只乌鸦飞到了阳台的栏杆上,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这定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因为乌鸦的飞行高度是八千米,但能飞到八千米的禽类远不止乌鸦。
可环顾四周,却只有这一只特立独行的生物落在阳台上。
他与它对视。
哦,他想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什么呢
对自己的怜悯或是祈求它将自己带离这个陌生的地方
全无意义。
唐诘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哀求最大的用处就是激怒囚禁他的人。
这是一座往常只有可能见于观光区的古老高塔,可它那样高,高到塔尖直耸在云层之间,塔底全然看不见。
人力无法达成如此伟力,科技至少在他生活的年代也绝无可能。
唐诘必须承认,他来到的不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域,更可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至于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则毫无头绪,因为迄今为止,唐诘一个活人也没遇见。
但既然有人建造了高塔,那肯定有人居住在塔里,唐诘认为自己大可去向此地主人问询自己的来历,可对方似乎是个孤僻的人,把他关在房间里,见也不见。
他与乌鸦对视。
奇思妙想从脑海里冒出。
“你会说话吗”
唐诘轻声细语。
他总是习以为常地用温和羞怯的面具朝向外界,眼角下意识地下垂,瞳孔的焦点滑落到地面的影子上。
乌鸦的皮毛油光水滑,姿态轻盈迅捷。
唐诘料定它与此地主人存在联系,甚至可能是对方饲养的宠物。
可乌鸦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唔,好吧,也许它听不懂他的话,毕竟谁也没说过,他俩必须使用同一种语言。
乌鸦总令人联想到不太美好的事物腐尸、墓地、密林以及女巫。
他来自在一个物质的、世俗的、没有神秘力量的世界,宗教衰败,娱乐至死,随手就能拾取知识廉价得像是碎纸屑。
可现在
唐诘不知道。
至少,乌鸦孤零零地飞到千米高的窗台上,这种事,是完全违背常识的。
那就不太妙了。
唐诘希望自己能活着,可情况却不太乐观,他不知道自己怎的到了这地方,记忆里最后一幕,是挑灯夜战的题海试卷。
自己最后似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如果能快些回去就好了。
他对于自己在异世界生活后,回去能够记得多少知识点不抱希望。
高塔上一丝风也无,他站在栏杆另一边,望着乌鸦,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只有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个机械卫兵。
也许它真是看守犯人的卫兵也说不定。
唐诘自嘲地想。
可他能有什么用他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一无所靠。
世界对他而言全然陌生,难道异世界来客的身体有独到之处,可以作为稀有的消耗材料
“好吧、好吧。”他近乎妥协地叹息,凝视看守他的乌鸦,“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呢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你难道能听懂我的语言吗我们连正常的沟通都做不到,所谓的价值,大抵只有不需要沟通的事了。”
何事无需沟通就能达成
人类给小白鼠喂毒药的时候,就不需要沟通。
请原谅,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好的结果降临在他身上,一个无缘无故将无辜者囚禁在塔里的人,必然不是好相与的善人。
可自己已经沦落到这境地了,那也别无他法了吧。
唐诘至今还能保持冷静,不过是因为没有出路、无力反抗。
“我没有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的勇气,”他对自己的认识十分清晰,“谁能肯定外界的世界一定比塔内的生活更好呢”
这几乎是放弃抵抗的自我安慰了。
但除了自我安慰,唐诘什么也做不到。
他缺乏锻炼的四肢不足以让他爬下高耸在云层中的塔楼,他胆怯柔弱的心智不足以令他撬开门锁另寻他路。
乌鸦飞走了,它拍打着翅膀飞向云层之上。
它也许打算做什么,对自己做些什么,又或者对别人做些什么,但那没关系。
唐诘只是等待着,倚靠着栏杆,眺望着天空。
云层洁白,像是棉絮,没有工业污染的空气清新可人,倘若自己不是被关押得毫无自由,将这儿的房间作为旅游景点售票一定大卖。
唐诘的思绪随游云飘远,直到耳侧响起开锁的咔哒声。
漆黑的走廊、猩红的绒毯、闪亮的镀金烛台。
一定有人开了这道门,虽然他没看见人,不过,开门者的意思,就是要他自己走出门去对方要求他去的地方。
这有些可笑,但显然,此地的主人对阶下囚毫无仁慈,顺从是最好的选择。
唐诘希望知道这是哪,但严格来说,知道这是哪儿对他也毫无用处。
因为这世上无论何处对他都是同样的陌生,眼前所见的一切陌生的工艺足以令他断定。
他离开了房间,带上和黑袍一同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日记本和钢笔,藏在黑袍内衬口袋里。
门口贴着一张木板,白蜡刻下凹陷的拉丁数字“49”,如同旅馆里的房间号。
可这不是旅馆。
它只有一个意义昭示“受害者不止一个”。
唐诘循着烛火照明的道路,步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大厅里等待的不只有他一人,相反,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脸上或恐惧或茫然。
此地主人兴许偏好青年男性,但不介意选择少年少女,甚至少数看上去比较健康的中年人、老人以及小孩子。
人潮仍然源源不断涌入大厅,他们穿着骑装、荷叶边衬衫、束腰长裙或短打,欧罗巴人的模样,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亚洲人。
唐诘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一个早有预料的猜测。
可此地的主人聚集这么多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也许有人知道,比如躲在墙角服装考究的男子,又或是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甚至是强装镇定的妇女和面色颓败的老人。
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可唐诘没有询问的**。
没人说话。
哪怕是原本性情活泼开朗的乐天派,在不安的氛围下,也逐渐染上阴郁。
人是一种极易受到影响的生物。
当人在群体中的时候,往往会暴露出与本性截然不符的性格,最野蛮的暴力和最无畏的牺牲都在群体中诞生。
如今,沉默的不安在大厅里蔓延,于是不安的阴云便笼罩了所有人。
唐诘却没办法彻底与环境融为一体,好似一个局外的旁观者,他们与他是不同的。
唐诘自认是个外来者,这个身份将他锚定在遥远的故乡,可却无法带来任何益处。
因为在此地主人眼里,唐诘和他们都只是阶下囚,不会因为来历有任何区别。
他们之中有没有和唐诘一样的、同样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呢又或者所有人其实都是来自不同的世界
这不太可能。
房间里除了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外,还有少数具有动物特征的亚人姑且如此称呼吧。
他们长着猫科或犬科的耳朵和尾巴、长着鳞片或羽毛、长着野兽的獠牙和爪子,却和人类一样,穿着各行各业的得体的衣服。
没一个人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表现出惊异,所以,他们大概同样是该世界司空见惯的公民。
哪怕如此,这些明显具有体格优势的亚人同样沦落到了和普通人一般的境地。
唐诘靠着墙壁休息,意图恢复些醒来后消耗的体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
恍惚的不安在心中蔓延,可它又如此缓慢。说到底,唐诘还无法避免环境渲染的恐惧。
现代教育赋予的充沛想象力足以为他构建出一幅幅恐怖图景,但他却劝告自己保持镇定,只因恐惧百害而无一利。
他将思绪放空,有意识地维持呼吸的平缓。
直到一声破空的振翅声自天上传来,他睁开眼。
熟悉的乌鸦落在了大厅最前方宝座的靠椅上,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阳台上的那只乌鸦同类型的动物在他眼里都一个样。
“23。”
乌鸦嘶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
一个茫然的男人环顾四周,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指了指自己,问“是叫我吗”
他听懂了这陌生的语言,通过直接触碰到其中蕴含的情绪的方式,这是一种理论上可行、而完全不现实的方法。
慢了一拍,这语言在唐诘脑海里拆解成几个音节,与英语的音标惊人地吻合。
也许真的是英语历史上英语的某个阶段也说不定。
他胡思乱想之际,乌鸦再叫了一声
“23。”
有人推了那男人一把,低声说“顺着楼梯上去。”
23还没反应过来,细不可闻说了一句谢谢,抬腿走向楼梯,但侧目时,偶然地与提醒他的人双目交接那仿佛注视死人的漠然眼神使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加快脚步走上楼去、
“34。”
又一次叫了号码,这一次没人提出疑问,和前边的人一样走上楼梯。
这竟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唐诘有些口渴,可这里没有水,他也不是真的口渴,只是紧张得喉咙干渴、心跳急促。
一个一个号码的人走上楼,可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面。
他甚至没去记忆他们的脸,也许他早在心里给他们判下死刑。
“44。”
冰冷的犹如审判的呼唤声后,这次的提名者发出一声尖叫,他跑向走廊的方向,可大门已经紧闭,无论他怎样挥动手臂捶打,也不愿意为他打开。
唐诘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可他告诫自己必须去看那是反抗者的下场。
他会成功吗还是注定失败
唐诘期待转机的到来,但哪怕他也知道,这只是一场奢望。
刺耳的、不似人声的、凄厉的尖叫,从逃跑的人的喉咙里发出。
活人转瞬间溶解成了一滩腐臭的血水。
唐诘捂住了口鼻,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他们目光平静、表情麻木,好似此事平常至极。
他闭了闭眼。
把你那可笑的、可悲的怜悯尽数舍去吧,你难道会认为自己得到比他们更好的结局、甚至逃出生天吗
唐诘不停地拷问着内心,试图通过痛苦恢复平静。
“47。”
又一个倒霉鬼走了上去。
他知道快到自己了。
唐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竭力地放缓,让心跳恢复正常,叫不自然的晕眩褪去。
没有下一个,它跳过了48,直接点名了他的号码。
“49。”
唐诘知道他必须得上去了。
哪怕看不见时间,可它却如此快,不容违抗地,推他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