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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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匣子古朴,可匣身一尘不染,看的出时常被人拿出来擦拭,看式样是妇人家闺房内的首饰盒。
他看向侍女,问:「这是何物?」
「大人打开便知。」侍女站在门前没进来,她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大夫人说了,您若是开了匣子,夫人有句口信儿托奴婢捎给陈大人听。」
陈丘生好奇地看了侍女一眼,旋即地推开木匣。这匣子里装着几件古旧的首饰,底下则是几张地契和卖身契。
「大夫人把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陈丘生眸子微凝轻推开木匣,「送回去,陈某不能碰这些东西。」
侍女头也没抬,她中气十足地说:「大夫人说,这些是大夫人托陈大人变卖的。」
陈丘生愣了愣,旋即微微俯首沉思。
而站在一侧的兵曹立刻看向侍女,质问般问:「这真是大夫人说的?」
「千真万确。」侍女这才抬起头,「大夫人还说了,陈大人若是执意推辞,便要奴婢说,江大人在时便是如此,一推二推三不推。男子当家,由不得左思右想做妇人态。」
陈丘生细细琢磨这句话,不由得笑了出来,他看向两人一摆袖袍,说:「既是大夫人托付,且先收下吧。」
「大夫人还说了,财物交由陈大人处理,此不过是绵薄之力。」侍女说完再揖一礼,「奴婢告退。」
侍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陈丘生盯着眼前的木匣,旋即透过窗户望向隔壁的厢院,他很久以前就听说这江家大夫人为人严厉,但待人却是极为心慈和善。
江子墨是被他收押送入崇都,于情于理他都是江家的仇人。可如今烟州发大水,江家大夫人却能尽出余力。此等女子,他不免心生敬佩。
他示意兵曹收下财物,可兵曹双手捧着木匣苦巴巴地说:「大人,这些即便是卖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您看……」
「一份心,一分力。」陈丘生平静地转回书桌看图,「去吧。」
兵曹无奈应答:「喏。」
兵曹刚领命出去,一道白影忽地和他擦肩而过。他扭头去看,可见陈丘生只是一摆手,他便嘀咕着低语出了院子。
「你怎么来了?」陈丘生见怪不怪,他在看图之余抬眸瞟了白衣一眼,「崇都如何?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让我来的,至于崇都嘛。」白衣背手悠哉地渡进书房,「那天色不好,正变着呢。」
「比烟州还不好?」陈丘生侧身走入排排竖立的书柜,从中抽出一卷宗卷观阅,「且与我说说。」
「陛下重掌天下,百废待兴。」白衣缓缓旋身打量四周的环境,「可底下的人正可劲的闹腾。」
「无非是为钱。」陈丘生放下宗卷在抽另一卷,「钱财身外物,争了这么些年,争到的躲躲藏藏,没争到的到处哭穷。把主意打到商贾身上,想必是晋王的主意。」
白衣伸指在书桌上一抹,旋即搓揉着双指,眼睛却是直直地打量着陈丘生,问:「你是不是在崇都派了探子?」
「晋王是庞博艺教出来的学生,庞博艺死了,能想出此等计策的……」陈丘生拿着宗卷走回到书桌旁坐下,「除晋王外,别无他人。」
「倒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纸扇在手心敲了敲,白衣意犹未尽地问,「那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陈丘生按着平铺开的宗卷抬头,看着白衣反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白衣神情泛疑,他回答:「五月二十。」
「五月二十……」陈丘生掐指算了算日子,「该到选秀的日子了。」
「还真当是料事如神。」白衣收起纸扇,然后坐到陈丘生对面
的座椅上,「不过这是其一,我来此有要事,你再猜猜。」
陈丘生食指沿着宗卷中的字迹下滑,口中却说:「你可以回去了。」
白衣一怔,他诧异地问:「你为何不猜我来此为何?」
「你来此只有一事。」陈丘生埋头细读宗卷,一心两用说,「劝我兴建港口。」
白衣睁大双眼眨了眨,他极为惊讶地说:「这你也猜得到?」
「虎狼之众,唯肉驱之。」陈丘生从笔架上摘下毛笔放入砚台中转动,「我与你家小姐之间只有利益,我给不了她要的。」
白衣这才明白过来,他再问:「那若是我给你想要的,你可愿给我家小姐想要的?」
「且不说你们给的起。」陈丘生举着桌上的算盘一震,旋即放下拨了拨,「我也不愿要。」
「那可都是好东西。」白衣用扇尖在图纸上头虚划,「只要你点头,这些都能办。」
陈丘生算盘打的稳,算珠被五指拨动的脆响,他在响声里冷声说:「我若是收了,那叫助纣为虐。」
「你若是不收。」白衣的纸扇截住了算珠也截住了响声,他无害地笑着,「那烟州百姓可就死在你一句话上。」
「此处不是公堂。」陈丘生抬眸平视白衣,口齿冰冷地吐字,「若是,杖棍可叫你活里求死。」
「此处正不是公堂。」白衣笑意淡然,「你我才好促膝长谈。」
「建造港口休想。」陈丘生松了手,身子依旧坐的很直,「我今日若是收了你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往好处想。」白衣坐的四平八稳,与之对峙,「收下,救烟州百姓出苦海。」
陈丘生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衣,说:「你拿他们的命威胁我?」
「不、不。」白衣将算盘转向自己拨了拨,脸上的笑容如这阴天里初显的阳光,「我是在拿九州百姓的性命威胁你。」
陈丘生闻言依旧沉默,半晌后,他抬臂一挥袖袍。
「送客。」
门外走进一人,可却不是仆役,这人进来头一句就说:「慢。」
陈丘生听着声音熟悉,便抬头看过去,发现走进来的居然是顾遥知。
「且想想他的提议。」顾遥知进来后直直走到陈丘生身侧,「一座港口可以养活整个郑国,莫要一时冲动。」Z.br>
「那你可曾想过后果?」陈丘生话语重了几分,「这港口若是建起来,晋王便会派遣人手来分一杯羹,还有皇后、秦王,里里外外的世家都想要分烟州这一杯羹!」他侧首郑重地看着顾遥知,「一杯羹。人人一勺,饿的人看着,饱的人却寸步不让。你是江州牧的学生,换做是他,你可认为他会建造港口?!」
顾遥知从他的眸里看出了生气,随即缓声说:「老师定然不会。」
陈丘生回头不在看他,只是顾自转动笔尖沾墨,那可笔尖已满是墨水,这说明他此刻已然心浮气躁。
他说:「你知道就好。」
「可如今州牧是我。」顾遥知诚恳地说,「我会建造这座港口。」
陈丘生手指一僵,那指尖微微颤动,笔尖的墨汁抖了几滴出来,而手指已然抖颤的极为明显。
他重重搁笔,任由墨汁溅在图纸上,然后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顾遥知收起笑容,言语诚恳地说:「丘生,我知道你气,但请君听我一言。」
陈丘生任然不理人,顾自扭头看着窗外的阴天,心事重重地沉默。
「自古以来,商富于民,官富于民,民皆以食为天。民为子,君王为父。」顾遥知娓娓道来,「君王征召民为官,治理一方疆土。民不乱,稻成粮,银
钱尚有余,民乐,君王乐,天下定,国泰民安。而今国不定,国库空虚如漏油瓦壶,寸金不余,君王无力回天,官亦然。我等为臣子且不说利害只看眼前,夏季天灾连绵千里,百姓无钱无粮,易子而食,如此天下你我皆为臣子,不为君王分忧,不为郑国分忧,还在意那世家、势力纷争为何?此为臣子不忠,此为臣子不孝,置之百姓于水深火热,此不为人也,此为不义。」
陈丘生霍地回头,他鼻翼微动,说:「既然在你口中我是那不忠、不义、不孝之徒,那你还与我说什么?!」
「你我而今为臣子,可谓是连襟兄弟,你年岁虚长可为我大哥,大哥疏忽,小弟自当直言不讳。」顾遥知神情恳切,「建造港口可通九州水路来往,此为上上之策。待得钱粮亨通,往后的一年又一年,百姓如何还需这般苦苦支撑?」
「遥知!」陈丘生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窗外的天空高声大喊,「看看这天,这天便如崇都朝堂,阴霾遮盖,叫人看不清前路!你可知这港口一旦造起来,那便不是你我在能控制的大灾!」
「丘生,夺嫡之争怎可牵连无辜百姓?」顾遥知突然一把拽住陈丘生的手,强硬地将他拽到门槛前,他指着不远处敞开的大门,指着面黄肌瘦的流民死气沉沉地渡步而过,「我看不到前路,我只看的到当下。这些流民无家可归,无粮可食。纵使崇都送来粮食赈灾,可那不过是今日之需。下月呢?来年呢?大坝未起,往后每一年的夏季若是每每如此,大水频发,那该当如何?而致使这灾祸的根本是何?你还不明白吗?」
陈丘生注视着那些瘦骨嶙峋的流民,州牧府敞开的大门台阶对面,一对母女坐在门前,那一双双无神的双眼像是空洞的鱼眼,像是注视,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般地看着陈丘生。
这时府外传来一声吆喝,那些原本瘫坐在街边的流民如疯了般挣扎起身,拥挤着朝一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