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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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樾花了近五分钟才把球捡回来。
黧黑的天幕驱逐金光,夕色退至山脊一隅,等萧樾再站在球场上,广播已经结束,夏瑞达走过来撞了下他肩膀,调侃道
“学弟,喜欢捡球也没必要踢那么远吧”
后辈殷勤点主动跑腿是常事,夏瑞达没多想。
萧樾淡淡答“下次注意。”
接着训练了一刻钟,晚自习将近,队长招呼大家收工。
夏瑞达是个自来熟,退场路上,他单手搭上萧樾肩膀,旁边几组球员也凑过来闲聊,喧声聒耳停不下来。
“刚才广播里那个新播音员的声音,你们都听见没嗲得哟。”
“听见啦。我和老梁那会儿在喝水,老梁听那妹子说了半分钟,脸涨得通红,我问他脸咋了,他说喝水呛的,笑死我了”
“说得好像你很正经人家播完音,你在那背人家的班级姓名,当我没听见”
有高三老球员出来发表意见“广播站总算招点新鲜人,前两年那些哥姐千篇一律的嗓音听得我走路都能睡着,严重影响学习专注度。今天这个学妹就不一样,听她播音让我精神百倍,今晚刷个通宵都不在话下。”
“精神百倍我看你是飘了吧”
球员们对嗲精妹妹探知欲爆棚,不知谁提到萧樾和她班级离得近,马上有人问他认不认识,见没见过,见过的话,最好描述一下长得有没有声音那么甜。
萧樾眼都懒得抬,三个字回应所有问题“没印象。”
这逼装的,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就他眼里只有学习,没有妹子。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已经压着烦躁,作为队里后辈想显得合群些,不然早撇下所有人走了,哪还听他们在这儿哔哔赖赖。
副队长夏瑞达跳出来作证萧樾对妹子真没兴趣,理由是嗲精妹妹播音的时候,萧樾稳稳当当接住了他瞎几把传的球,直塞回来的方向也很准。
就是劲儿有点大,给球插上翅膀估计能飞出太阳系。
萧樾正坐在地上换鞋,心说你现在给我一双翅膀,我也想飞出太阳系。
夏瑞达坐他旁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
“阮学妹说,她的栏目定档周四傍晚,以后每周四和咱们不见不散。”
萧樾抬起眼,下颌线微微一绷。
他明白夏瑞达为什么笑了
校队训练也定在周四傍晚,一届届延续过来,率由旧章,从无更改。
萧樾莫名觉得有点虚脱。
现在退出校队还来得及吗
周五考了语文单元卷,周六周日眨眼过完,住校生在周日傍晚返校,晚上要上晚自习。
夜间微风的温度让人清晰感知秋天降临。
阮芋满脑子“明天要出单元考成绩”,从洗手间走出来,连撞了两个人才清醒。
正好经过9班,迎面走来几名女生悻悻地交头接耳,说“他今天怎么不在”。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在说谁。
阮芋往教室一瞭,发现萧樾不仅人不在,桌上连本书也没有,似乎没来参加晚自习。
她有点在意。原因无它,单纯好奇学神是如何养成的,课堂与课余时间又是如何分配,为什么能不上晚自习。
回到座位,许帆给了她答案
“信息学竞赛还有两个月就开赛了,他之后的晚自习应该都会在实验室上竞赛辅导课。”
阮芋“原来如此。”
听起来好像很辛苦。
一中不提倡学生把宝都压在竞赛上,所以竞赛生的其他课业要求不会因为竞赛临近而压缩。
以自身为鉴,阮芋不太能想象一个人得高效成什么样子,才能既完成每天的作业,又准备竞赛,还可以抽出时间轻松自在地踢球玩。
许帆看出她有点焦虑。
阮芋基础差,学习方法也在重建中,一开始肯定跟不上一中大部分人的节奏。但她很有干劲,只要不灰心,肯坚持,总有一天会豁然开朗。
许帆告诉阮芋一个好消息“我刚才去教师休息室问问题,语文老师刚好在,我想提前知道我的单元考成绩,老师就把成绩册给我看,我也看到你的成绩,及格了哦。”
“真的假的”阮芋双眼泛光,完全没料到自己能及格。
许帆“不仅及格,再往上够一点就到班级平均分了。语文老师爱压分,大家分数都不高。”
阮芋“那你考了多少”
许帆犹豫半天,支支吾吾说“九十五。”
阮芋
她真想剖开许帆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怎么能这么神。
许大神鉴定为六边形战神无误,阮芋想起已知的另一位神,遂问
“萧樾考了多少啊好想知道他偏不偏科。”
顿了顿,她笑自己,“我问你干嘛,你又不知道”
“我知道。”许帆垂眼,“他也考了九十五。”
“哇好强啊。”
许帆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阮芋问她怎么知道萧樾考了多少。
阮芋也等了一会儿。
如果许帆想说,会自己告诉她,没必要问;如果许帆不想说,那她何必踏进人家雷区。
许帆确实不想说。
她在同学眼中是个很要强的人,但真实的她比大家想象中更加心高气傲、争强好胜。
她牢牢记住了上一次数学单元考考满分的四个名字。其他班的不方便问,9班和12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所以许帆特地向老师询问了萧樾和郑庆阳的语文成绩。
尽管知道这样做不对、绝不是自信的表现,许帆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竞争对手的一切。
她以市榜眼的成绩考进一中,如果之后的大考不能维持在年级前十,父亲母亲一定会对她非常失望。
现在能确定的是,郑庆阳和萧樾的语文都很好,前者考了八十九,后者九十五,萧樾是许帆已知最强的竞争者。
良久的沉默滋生尴尬,阮芋一笑置之
“哈哈,我以为萧樾这种理工竞赛生肯定偏科呢。”
许帆摇头,把自己的理解告诉她“学习能力上升到一定阶段,方法是融会贯通的。思维强大的人足以应对一切问题,目标越坚定就越不可能给自己埋坑留隐患,所以萧樾这种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一门课拖后腿,我猜他一定每一科都很好。”
思维强大的人,目标坚定的人。
萧樾是不是这样阮芋不确定,但她知道许帆肯定是。
上课铃响了,阮芋条件反射攥起笔,翻开习题集。
数秒后忽地一笑。
狗屁学校,神不知鬼不觉把老娘给升华了。
阮芋拿出便签纸,一笔一划写下当前的学习小目标每一科都及格然后撕下便签,偷偷贴在语文书内页,这样每天早读都能看到。
她的小动作被许帆偷瞄见。
“我也写一个。”许帆小声说。
她写的是期中考年级前十。
隔了一会儿,又加上一条运动会个人总分前十。
只有前十名有奖状拿。这个目标迫在眉睫,后天就要召开运动会了。
战神许帆的六边形有一角就是体育竞技。
作为体育委员,她几乎隔一天就召集大家去操场训练。以前班里管她叫“帆姐”或者“许大神”的人多,现在都改口叫“许教练”,教练指东大家不敢往西,威望比班长还高。
今天晚自习课前,许教练又下了命令,让所有参加长跑项目的运动员晚自习课后和她一起去操场夜跑。
临近下课,阮芋背单词背得头昏脑涨,忽然收到许帆传来的纸条
今晚我和真真都要去操场跑步,你自己回去
阮芋想了想,回复我去操场围观,顺便买点零食给你们。你想吃什么味的巧克力
许帆抹茶吧,谢谢3
晚自习后的操场不大范围照明,放眼望去,几乎和远处黢黑的山峦连成一片。
阮芋第一次这么晚逛操场。
也是第一次在宁城一中这个学霸窝里看到活的、手和手牵在一块的校园情侣。
既青涩忸怩,又明目张胆。
深夜的操场属于校规禁止的那部分。
而运动会的到来多少破坏了其间暧昧。
操场人多又暗,阮芋抱着薯片和巧克力,傻站半天,终于等来几张熟面孔。
许帆刚跑完一圈,声音带着喘“跑道上人多,你去观众席上坐吧,那边视野好。”
阮芋“你们的包是不是也放在那里我去给你们看东西。”
“对呀,放在观众席第二排。”乔羽真拿走一块巧克力,边吃边说,“台阶上有点脏,记得拿纸擦一擦再坐。”
阮芋刚想说她身上没带纸,旁边一名瘦瘦的男生献殷勤说
“坐我包上就行,反正都是黑的。”
“对,他那包又丑又扛造,正合适。”乔羽真说完,给阮芋指了指方向,“那边,他的包就挨着我的放。”
阮芋点点头,心说做嗲精可真舒服,什么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乔羽真的书包四四方方,又是浅色,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也容易找。
相隔一米的地方确实有个黑色双肩包,上面团了一件白色夏季校服。
如果阮芋细心一些,也许会记得那名献殷勤的男生身上正穿着夏季校服。
但她对此全无印象,一只手毫不犹豫拎起校服,挂在臂弯,屁股正对书包坐了下去。
那包瘪得很,里面只有一两本书,肯定坐不坏。阮芋放肆地把它当坐垫,翘起腿,优哉游哉吃薯片。
操场人满为患,观众席却很清静。
阮芋坐的地方视野开阔,她微眯眼,试图在昏蒙夜色中寻找同班同学。
半晌,同班同学没找见,只认出一个胖得醒目的吴劳动。
他颇为艰难地在跑道上蠕动,旁边跟着一只为他加油鼓劲的瘦猴,应该是国庆。
节假日男团凑齐两个,至于门面担当
应该没和他们一起跑步。那位哥身形条件过分优越,人群中灼眼得很,如若在,一览之际肯定能发现。
阮芋抽回目光。
近旁传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目光定格在那张异常灼眼的脸。
他不在跑道那边,竟然出现在观众席。
而且正朝阮芋这边走来。
萧樾一身黑衣黑裤,挺拔的轮廓与夜色微妙相融。因为刚运动过,他周身氤氲着极淡的热雾,好似初晨山间一枝雪松针,穿过缭绕云岚,浸透雨雪寒霜,于云销雨霁时肆意张扬地生长。
来到观众席第二层,萧樾漫不经心抬眸,正对上阮芋视线。
她怀里抱着零食,皮肤在黑暗中白得好似荧光,一双杏眼警惕地盯着他。
萧樾停在过道中间。
目光走马灯似的在台阶上掠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犹疑地停在阮芋身下,眉心微微一跳。
那视线明晃晃的,有些灼人。
阮芋不明就里,眼看着他抬步走过来,她心口一紧,连忙问
“你干嘛”
两人之间距离仅剩一米,萧樾居高临下,瞳孔颜色深暗,语气似是有些不耐
“起开。”
阮芋
她好端端坐这儿,招他惹他了
周围空空荡荡,他想坐哪里不行,非要抢她的一亩三分地
阮芋暗骂一声无赖。
如果现在是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她早就“热情关心”他的脑壳是不是进水了。
而眼下的场景是,夜色浓重,他们两人单独处于观众席之上,距离近得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而操场上喧闹的人声看似就在耳边,实际离他们至少有十米的直线距离、两米的海拔距离,何其遥远。
两个阮芋加起来都打不过萧樾。
他的眼神说不上多凶,但高挑的身材和锋芒毕露的五官自带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
识时务者为俊杰,阮芋低声咕哝“起开就起开。”
她慢腾腾地站起身,左手怀抱零食,右手将某人的夏季校服挂到左臂,不离不弃地夹着。
然后弯下腰,果断带走了充当坐垫的黑色双肩包。
萧樾看着她动作,一时无言。
甚至有点想笑。
挪到距离刚才那个位置三米有余的地方,阮芋把包一扔,重新坐下。
这笔账她记下了,来日定当百倍
耳边又响起催命般的脚步声。
萧樾单手插兜,竟然亦步亦趋跟着她走了过来。
初秋夜晚,空气泛着丝丝清寒。
一中夏季校服是白色短袖衬衫,萧樾在里头搭了件黑t。跑步之前他脱了校服放在书包上,只穿t恤,谁曾想今晚操场人这么多,他跑了一圈半就不想跑了,身上起的薄汗很快被晚风吹凉,感受到寒意,他便回来找衣服穿。
阮芋秀眉颦起,甜软嗓音夹杂郁闷
“你到底想干嘛”
萧樾耸肩“我想穿衣服。”
阮芋盯着他的纯黑t恤,想也不想就说“你身上穿的不是衣服”
萧樾抬手摩挲了下耳骨。
他的耐心素来很差。
而今晚似乎是个例外。
萧樾顺着她的话,饶有兴味“穿了衣服就不能再穿了”
阮芋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话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全凭嘴硬在答复“没错。”
一声脆音,惹得男生不禁挑眉。
他退开半步,似是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
然后再度启口,似笑非笑
“非要我把身上这件脱了,你才肯把我的校服还我”
顿了顿,
“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