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如此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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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梅世华自负美貌,必然见不得西陵琅的脸,比他的脸,更为俊美。拳拳到肉,全落到了脸上。
那样一张俊俏的脸,被打的惨不忍睹,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几分。
可冯保保只是冷看了一眼,转而挽着梅世华的手,扶他起身。梅世华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不可置信的看向冯保保。
“郡马事务繁忙,西陵侍君初入府,不懂规矩,世华,你是老人了,就代本郡主好好调教调教。”冯保保看向梅世华,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梅世华正求之不得,只觉全身上下热血沸腾,朗声拜道:“世华,必不负郡主之命。”
现场一片细碎之声,西陵琅到了梅世华手里,怕是活不过月底。
这新侍君到底哪儿得罪郡主了,这样不吝惜他的命?
第二日梅世华的住宿从秋江阁,换到了梅苑,宝华郡主为了给他充面子,赏下了满院的玉器古玩,绫罗绸缎。
典型的旧人胜新人。
唯有暮楚知道,梅苑与定雪园的距离,不过十来步路。
郡主之意,是要这梅世华好好教一教西陵琅规矩,大魏的规矩。
就这样,最新入府的西陵侍君失宠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皇城的各处街道。
“宝华郡主就是这样的人,三分钟热度,当初没娶进来的时候,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如今得手了,就弃之敝履。”
“人呐,不能太绝情,会得天谴的。保不齐什么时候,老天降下一个天雷……”
这些不堪的言论传到摘星殿的时候,冯保保正在一件一件地试衣裳。
因为下个月,就是城阳大长公主的六十华诞,烫金的大红请柬,京华的皇亲贵戚们,人手一份。
要说这古代的穿衣,真是麻烦,一层一层的包裹着,活脱脱就是一个花枝招展的粽子。
冯保保本就试的心烦意燥,再加上这些风言风语,气的一脚就踢在屏风座雕上。
她痛的大“哧”了一声,朝琴和暮楚忙蹲下身去,去查看冯保保那,镶嵌了十六颗雪白珍珠的软底金丝绣鞋。
还好还好,珍珠没松动。
冯保保气呼呼的咬着嘴唇,心里暗暗骂道:古代人这么闲的吗?不想着养家糊口,天天编排着她的后院事迹.....
这时,中门被人哗地推开,一个人影极快的穿过屏风,直直的跪在冯保保珍珠绣鞋面前。
“郡主,你快去看看西陵侍君吧?”是定雪园的下人,哭丧着一张脸。
“人是已经死了么?哭什么!”冯保保一把扯下身上的银红的锦绣外袍,扔给了一旁的下人。
“郡主,西陵侍君他,怕是撑不到明日了……”那下人眉眼焦灼,想哭不敢哭,极力的克制自己的声音。
“这么快?”冯保保一时心动,嘴比脑子快。
一旁的下人们,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都直接懵住了。郡主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一丝兴奋,是何意?
冯保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暴露得过于明显,于是微微低眉,干咳了一声:“本郡主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担心罢了....
真的吗?下人们暗暗敛住了质疑的表情,不敢多问。
冯保保见没人说话,只好抻了抻衣摆上的夹竹桃花纹,语气不冷不淡道:“太医如何说?”
她记得梅世华昨天上午来报的时候,说西陵琅只是水土不服,又恰逢春夏交替,忽冷忽热,感染了风寒。
是以,这些日子,她并未踏足定雪园。
“西陵侍君原本还只是昏昏沉沉,进不了食。可昨夜突发高烧,今日连汤药也喂不进去了。”
“今天就连李太医都摇头走了,已经没有太医,敢为西陵侍君下针了…….”药石罔效。
有这么严重?好歹也是年轻一代的战神将军,如此弱不禁风,不像话。
冯保保思索了片刻,决定先找人去问问太医。
“郡主,奴婢刚刚去问了李太医。”
“怎么说?”冯保保挑了挑眉梢。
“西陵侍君身上,的确多了好几处暗伤。”朝琴俯身掩住风口,低声说道。
冯保保脸色一沉,捻了捻手指。
暮楚思索一番,万分谨慎的回答:“西陵侍君在大牢的时候,本就受过重伤,一直未曾调理过身体,最近又添新伤,昨夜还高烧不退.....”
冯保保负手而立,站在西陵琅的床前,道:“外伤是其次,多半还是心结未解,存了死志。”
他本是堂堂镇守一方的将军,少年英豪,风光独绝;一朝遭遇国家背弃,爱人分离,又不得不屈身在这内院之中,受尽了腌臜气。
听说这些日子,天不亮的时候,梅世华就叫他去站规矩,晚上则是抄佛经,通宵达旦。
下雨天,就扫院子,他因为定骸钉的旧伤,四肢酸痛不灵活,时常在雨中,摔得鼻青脸肿。
大晴天,就剥豆子,一颗一颗的黄豆子,在太阳底下冒着金光,若是掉一颗,就罚一戒尺。
冯保保听了之后,简直想拍手称快,梅世华不愧出身大内,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他要是能咽下这一口气,就不是西陵琅了。
冯保保坐在床头,他双眼紧闭,看不到一丝星光,面容苍白,唇色暗淡,就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像极了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游龙,濒临死亡。
伸手去探了探西陵琅的鼻息,果然十分微弱。她想到,她上回见到西陵琅的时候,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快要死了,一时心怵,竟然晃了神,暮楚连喊了三声,她才看到跪在跟前的梅世华。
“是小臣没有照顾好西陵侍君,请郡主责罚。”梅世华拜的声泪俱下,悲切万分。
“本郡主未曾怪你,起来吧。”因为她没有立场怪罪梅世华。
她将西陵琅交给梅世华,难道不就是将西陵琅的命,交给梅世华吗?
她知道梅世华这个人,虽然出身神机营,但为人心胸狭隘,极看重自己的容貌,又极其势利狠决。
凭着他当初愿意放弃,神机营护卫的光明大道不要,甘心成为宝华郡主的入幕之宾,就知道了。
他从入府开始,就发誓要在郡主府占据一席之地。
论容貌,论才学,在没有西陵琅之前,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论出身,论心智,他自认不输范渊宁,来日方长,他要的是宝华郡主府的郡马之位。
在范渊宁的面前,他占尽了优势,取而代之,只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来了一个西陵琅,他无一胜他,他如何不心生杀意。
白衣判官交代过冯保保,西陵琅不能杀,不能放。
所以,她将西陵琅扔给梅世华,不过是想听天由命。运气好的话,西陵琅一命呼呜,运气不好的话,至少也会被折磨成个废人,对大魏再无威胁。
她或许能高枕无忧的渡过这一年。
可西陵琅死了,她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大魏国祚就真的会万年绵长吗?
她无法确定。
西陵琅已经昏睡了整整五日,终于要死了么?他神志恍惚着,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
不然为什么,他能回到齐国的演武场上,一望无际的新兵,正昂首等待他的指示,头顶是清透洁净的云层,脚下是平坦光滑的宫阶,手中的宝剑,闪烁着玉珀般的光泽,他看见不远处的城楼上,一袭鹅黄色宫裙在风中翻扬,光妍明媚,温柔缱绻。
可是一阵开眼睛,便是浓浓的药味,还有冯保保那双扎人心的眼眸,真讨厌!
“醒了?”冯保保看他半睁着眼睛,连忙挥了挥手,“脑袋还有意识吗?知道我是谁吗?”
看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冯保保的脑海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如果这人,因为持续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变得痴呆了,该多好。
那她一定善待他终生。
“我终于,要死了么?”西陵琅开口,声音沙哑。
冯保保的好梦被打断了,心中不悦,凉沁沁的说道:“快了,太医说,也撑不了几日了。”
西陵琅闻言,沉了眼:“我死以后,请将我的骨灰,送回故国。”
冯保保将药碗一扔,虚笑道:“故国?你想死了以后,葬在飞卿公主的身边?”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她伸手捏住西陵琅的下巴,迫使他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笑的妖冶:“西陵琅,我偏不让你如愿。”
“你活着,回不了齐国。死了,我就将你随便扔到一个乱葬岗,仍由你的尸身,被山林野狗分食。”以报前世的宝华郡主,一尸两命之仇。
“你!蛇蝎心肠!”他被冯保保气的不轻,挣扎着身子就要坐起来,还不许别人去扶。
这人也忒好强了些,冯保保平生最烦这种,软硬不吃的狗男人。
冯保保轻轻一推,他就又倒下去了,许是撞到伤处,痛的龇牙咧嘴,看得冯保保哈哈大笑。
“我知道西陵将军心比天高,自负天下。可你记住,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既然想死,我就请太医,用药物吊着你的命,让你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完下半辈子。”想想就觉得很痛快!
“冯保保!”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咬牙启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压到极低,却因为过于愤怒,而大不得不喘气,赤羽纱的颜色映在他的脸上,精彩极了!
“咳咳咳!咳咳咳!”他用手捂住嘴巴,连续咳了好几声,一阵比一阵强烈,听的人觉得,他甚至是咳出了五脏六腑。
“看你自己,想要躺着过完下半辈子,还是站着过完下半辈子。”冯保保抬腿,就走出了房门,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定雪园门口,有一株木槿树,颜色葱郁,枝繁叶茂。
“郡主,我们是不是太狠心了。”暮楚是个极心软的小丫鬟,总觉得,这样折腾一条人命,有违天道。
“过刚易折,本就如此。”冯保保摘了一片木槿树的叶子,随意的折了个边,淡淡道:“他如果连这样的侮辱都承受不了,就此断了气,那是他的命数。本郡主要一个这样的男人,有何用?”
只有将他所有的过往统统捏碎,碎成渣渣,才能遇见阳光,重新生长起来。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