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间孤岛（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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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不大,  看上去有些老旧，因为是建在贫民区的缘故，卫生条件也不怎么好。蝙蝠侠回忆着自己刚刚看过的平面图——相比于戒备森严、设置了严格通行权限的港口mafia大楼首领室来说,  森鸥外当年做地下黑医的诊所，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也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地方——事实上，也没法做到保密，当年，诊所接待过的的病人不计其数，即使自从森鸥外上位以来，这里就再也没有对外营业过，但也让蝙蝠侠很容易地，就收集到了关于诊所布局的资料。

在来之前，他把这张图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一间客厅（接诊室），一间病房,  一间手术室，一间条件更差一些的治疗室,  一间检查室,  一间用来存放药品和各种医疗器具的储藏室。剩下的，就是森鸥外自己的厨房和卧室。

也许天底下,  开在贫民窟的诊所都差不多,  蝙蝠侠想。

当然，这幅图,  其实没有什么必要用上了，因为台灯就亮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像这样由一个人经营的小诊所,  一般来说,  为了方便患者,  又或者是防备紧急情况，医生都会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上。

蝙蝠侠很熟悉这样的诊所。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摔落在哥谭最肮脏罪恶的街道上，拖着披风，满身是伤地推开诊所大门，靠在门框上，看到他父亲的好友、莱斯利医生一脸惊愕地转过头来。

还有更早……

更早的时候，是在他的儿时。他的父亲托马斯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平常在大医院上班，日程表被各式各样的手术安排塞满，空闲的时候，也会去莱斯利的诊所帮忙。

年幼的布鲁斯崇敬着自己的父亲，周末放学之后，他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跑过去。

当然，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是喜欢看父亲和莱斯利医生一起工作的样子。医院和手术室，是不会允许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跑进去的，但诊所不同，莱斯利医生的诊所开在哥谭的贫民区，她总是乐意救助每一个上门的病人，即使他们付不起诊费。

托马斯也不会赶走黏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和医院的工作不同，在诊所，没有助理会帮忙整理病案、收拾器具、做一些机械性的医疗操作，也不会遇到能够写进论文或者简历的病例。最普通的流感，发热，炎症，对于没有钱去医院，也买不起药的穷人来说，都可能是足以致命的。至于贫民区的环境——脏和乱，都还是次要的，有些时候，隔着诊所的墙，甚至还能听到街上火拼的枪声。

没有任何一个前途光明的医生，愿意做这样的工作。

而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已经是知名的外科医生，却依然会在空闲的时间里，来到这里，提供无偿的帮助。

那时候的布鲁斯，还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里，居然还生活着那么多看不起病的穷人；也不明白，父亲和母亲，投资基础建设和慈善事业的意义。

但这不妨碍他认为，他们都是优秀而且善良的好人，而医生是一份崇高的职业。

当时，小学都还没有读完的的布鲁斯，当然是不懂医学的，也听不明白父亲和莱斯利医生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术语和专业名词。但只要能和父亲待在一起，看着父亲认真地诊疗，又一条一条地，和那些出不起钱的病人，温柔耐心地嘱咐注意事项，他就是满足而快乐的。

他想，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也是在那间诊所里，托马斯教会了他怎么用听诊器。

当然，说教会也不太对，给成年医生设计使用的听诊器，肯定是不合适小孩子的。布鲁斯把父亲的听诊器松松地挂着耳朵上，有模有样地，学着父亲的样子，按在父亲胸前乱听一气。

他听到了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胸腔里的声音，通过胶管传导进耳中，被放大了，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一下一下的，就响在耳边，像是鲜活的、生命的力度，忽然就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

“听到了吗？”  托马斯问。

布鲁斯一把抓下听诊器，惊喜地看着父亲。

托马斯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个就送给你啦。”自己又去拆了另一支。

这支听诊器，被布鲁斯珍藏了很久，现在还放在韦恩庄园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布鲁斯只是挺起胸，仰头看着父亲，大声地宣布：

“——我以后也要成为一名医生！”

小孩子的理想，总是很多变的，布鲁斯自己也明白，在那段年幼的时光里，他会这么想，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敬而已，而并非是医学上的兴趣。他那时还不懂人生和选择背后的重量。

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是每个男孩子都会有过的，憧憬和愿望。

当然，这样的理想，随着……那件事的发生，就像水里的倒影一样，轻而易举地破碎了。

大概，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能开在贫民区的诊所都差不多，蝙蝠侠站在门口，看着唯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照耀下，墙上挂着的白大褂和听诊器，还有四周摆放着病案的书架、药柜，因为人手不足，疏于整理，外加空间有限，都堆得乱七八糟，显出一种局促的杂乱来。

即使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却又让他感觉到了，同样熟悉的氛围。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在哥谭遭遇横异世界的横滨市的第一天，他就查过对方重要人物的履历，森鸥外也在其中。作为医生，毫无疑问，森鸥外是不合格的，他的存在几乎就是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玷污——但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救治过很多人。

从离开军方起，到上位港口mafia首领为止，有五六年的时间，他都在经营地下诊所。

受父亲和莱斯利医生的影响，蝙蝠侠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开一间诊所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森鸥外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他目的不纯，地下诊所只是他接触战后的横滨市，和港口mafia的跳板——但对于那些接触不到正规医疗的人来说，诊所，确实是救命的地方。不管森鸥外靠着地下黑医的情报网络都干了些什么，至少，他对患者都认真治疗过，没有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故意损害病人的利益。

但是，除此之外……

现在可不是一个怀旧的好时间，蝙蝠侠想，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路追踪过来，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就是森鸥外在故意吊着他满城市乱跑。他把自己当成了吊在骆驼面前的胡萝卜，而蝙蝠侠，很不幸，就是那只跟着他打转的骆驼。

这里，大概就是对方选定的决战地点。

和他一样，森鸥外肯定也查过布鲁斯·韦恩的履历。很难说他把逃跑的最后一站定在了诊所，是不是故意的，想在心理上动摇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成功了。

一开始，接到抢劫案的消息，看到现场满地打滚的受伤少年时，蝙蝠侠确实是十分愤怒的。但随即，就是近一个小时的满城救火，和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追踪。他阻止了不下五起抢劫案，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拿着枪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帮派少年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又独自一人，追查进错综复杂的黑手党地下暗道里，沿途踹掉了四五个港口mafia的据点，还去了一趟他们的总部。他的蝙蝠车上溅满了泥水，披风和战甲也是一样。

事到如今，站在真正的罪魁祸首面前，他已经不剩下多少怒火。他只是想把事件解决而已。

蝙蝠侠站在诊所门口，往里踏出了一步。

灯光下的人影倏然转过身来。台灯的光线本就昏暗，他又坐在积满了灰尘和杂物的书架边，影子落在地上，明与暗几乎融为了一体。起身的时候，黑色的大衣下摆铺散开来，他的身形笼罩在宽阔的大衣里，分辨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阴影，让蝙蝠侠无端地，联想到了乌鸦的羽翼。

满室灰尘，似乎也随着这一转身，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刹那间，可能是错觉，蝙蝠侠居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憔悴”的感觉。

错觉在下一刹那消逝了。森鸥外手里的书落到地上，他伸手向大衣下，转身，拔枪，推开保险，动作连贯而流畅，没有任何犹豫，爆鸣声炸响的同时，一枚子弹，也堪堪擦着蝙蝠侠脚边打在了地上，溅起一连串破碎的石屑与火星，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脸。

他脚边的地上，留下一个凹陷下去的弹坑，战靴也被划出了几道痕迹。

蝙蝠侠没有动。

这火光一明灭间，转瞬即逝的刹那，他脑海里甚至转过了许多想法——森鸥外这是在做什么？警告他吗？他不会不明白这对他是无用的，蝙蝠侠从不动摇。在远距离上，第一枪是出其不意的先手优势，这么重要的一枪，为什么要放空打在他脚边？是判断失误、还是手下留情？他是否想说——

枪声在寂静的贫民区传出去很远。原本亮着的几处火光，像是被惊吓到一般，闪烁两下，然后立刻便熄灭了，只余一片最彻底的黑暗。

他看到森鸥外的脸，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反而显出一片格外冷厉的神色。

他拿枪的手很稳，枪口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