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点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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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了先手,两人重新开局。
这次尹子濯不再拘束,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第一手就点了对方的三三。这是人工智能的下法,在当代已经风靡开了,但古人肯定没见过这么下的。考虑到还棋头的规则,直接点三三要比现在亏两目棋。可是在对角星的局面下,外势的威力远不如平行型布局,尹子濯也就大胆下了。
点三三这种棋在实战中经常出现,关键在于点的时机。以前的理论认为,点的越早越亏,让对方过早形成外势会对全局形成辐射效应,不利于今后的行棋。只有别处基本定型以后,点三三才是合适的。
可是当人工智能master以一波60连胜震撼着人们的内心时,它所钟爱的直接点三三,更是让职业棋手们大跌眼镜。这不仅仅是一个新手,更是对围棋理论的彻底颠覆,其震撼性不亚于在足球比赛中添入了越位规则。
真正震撼你的东西不是因为它更精巧,更华丽,更壮观,更强硬,那只会让你赞叹,而不是震撼。让你感到震撼的东西是因为它颠覆了你底层的心理预期。比如说,当你打开一扇门,不管你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房间,不管它多么富丽堂皇,或是阴森恐怖,你都可以提前做出预想,那就不足以让你震撼。可当你拉开一扇门,发现对面是一堵墙的时候,你会觉得震撼,它超出了你的常识。
点三三就是门后的那堵墙,它刚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是胡下,根本不能成立。可随着研究的深入,它不仅没有被抛弃,反而是我们的理论被改变了。我们现在会说,门后面是一堵墙,这很正常啊,它后面是一扇窗,一座山,甚至是另一扇门,都不再是那么震撼的事,因为我们的心理预期已经做出了调整。
点三三能够成立的一个关键改良,是省略了人类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二路扳粘。少了这个交换,对方的外势厚度会大大下降,不仅不易发挥势的作用,甚至有可能被反攻倒算。它告诉我们外势不仅仅是下在外面而已,它能不能成为势,关键在于它够不够厚。这是在重新定义外势是什么。
有了人工智能的先例,越来越多的棋手开始敢于将对方的外势视若无物,肆无忌惮地在外势前跳起空中舞蹈,完全无视传统理论中远离厚势行棋的教训。
这手棋一下出,震山虎果然大吃一惊。他迟疑地看看尹子濯,说道:“这是啥下法,你没下错?要下错了我让你悔一步。”
尹子濯说:“落子不悔,你只管下。”
旁边有人看到了这手棋,也啧啧称奇,在一旁围观起来。
震山虎只是吃惊,并未觉得难以应对。点三三,挡一边,现在棋盘完全对称,两边的挡毫无区别,他就随意选了一边。
白棋爬,黑棋扳,白棋再二路连爬两子,到这里都是正常的进行。按照定式,接下来白棋应该二路扳粘了。可尹子濯并没有这么下,他直接脱先,从另一侧拆了过来。
这让震山虎大跌眼镜。按理说,二路扳粘完才能活舒服啊,可白棋就这么丢在那里,啥都不下了。仔细看看,还真是活棋,只不过活得非常苦。但相应的,黑棋也不够厚,被对方拆过来,隐隐地有些担心。像这种大幅度的拆也是现代围棋的下法,古代还是以拆二拆三为主,并没有这么洒脱的下法。
旁观的两个人看了,窃窃私语道:“这是什么下法?不亏多了吗?”
“对对,抢得太凶,到处都薄,将来隐患太大。”
“一上来就点三三,太乱来了,根本不成立嘛!”
震山虎虽然没见过这个变化,但还是信心满满。自己可是按着定式下的,怎么会错呢?所谓定式,就是局部约定俗成的一套变化,形成的结果对于双方都可以接受。定式中的下法都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标准下法,是棋手学棋时的教科书。震山虎的信心就来自于对定式的无条件崇拜。
他的外势还有拆三的余地,可幅度太小了,他觉得下不出手。毕竟棋理教导人们,贴近外势不要下棋,因为外势的热量极大,离它近了,对方的棋子会被烧伤,自己的棋子会形成能量的浪费。于是,震山虎选择了守角。
可尹子濯不依不饶,继续向着外势下了一手高拆二。
旁观的两人被他逗乐了,小声说道:“这是干啥,还要攻人家的外势吗?”
震山虎也是同样的想法,反正我厚,你下几手才能攻到我?他继续不理,选择小飞挂角。
面对小飞挂,尹子濯再出奇招,直接二路飞。
这下,旁观的棋客实在看不下去,摆摆手走掉了。
震山虎也觉得意外。到目前为止,白棋的每一手棋都很少见,大飞角,边路拆二这些熟悉的棋型一个都没出现。可他毕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还真见过这招二路小飞的“扫堂腿”。他知道,这时决不能软弱,稍一退让,就会让对方高效率地把角部实地化,所以坚决予以跨断。尹子濯选择轻处理,从内部一扳,双方相安无事。
再之后,尹子濯的奇招接连不断地掷了出来。他不停地碰碰靠靠,制造些头绪,却并不真正开战,总是下两手就转移战场。他的这些棋看上去都是弱棋,但轻飘飘的,很难捕捉。而且都可弃可取,纵然全力围歼,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人是非理性的。一旦遇到陌生的局面,信心就会动摇。震山虎虽有一身蛮力,却不知道如何去发,急得浑身刺痒。更要命的是,他弄不清目前局势的优劣。
他虽然觉得尹子濯在胡下,可自己下得也不舒服,效率没有充分发挥,谁优谁劣很难判断。盘上的弱子很多,说不清哪块会死,目数也没法计算。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后了,肯定要放手一搏。可他又不断提醒自己,对方的棋毫无章法,绝无优势的道理。凭着这点盲目的自信,他一步步走入了温水煮青蛙的绝境。
尹子濯对局面的分析要深刻得多。他知道自己的这些下法怎样限制了对方发展的可能性,怎样让对方的厚棋变得更厚,效率产生了重复。虽然这些棋没有产生实际的目数,但借着骚扰对方的空,突然之间,这些弱棋连成了一片,中央出现了白花花的一片雪原。黑棋的外势则被限制在边边角角,无法再对中腹形成照应。而点三三送给对方的外势,现在真的成了无眼的孤棋,到底怎样活,需要震山虎马上给出交待。
下到这里,震山虎懊悔不迭。他并没有把这些弱子看成对方的目数,甚至认为这些棋是负担,还有可能为自己涨目。可现在再看,这些棋围出二十目的大空都不足为奇。此外,中腹的发言权已经被白棋掌控,黑棋再想涨目已经没有了空间。
棋到这里已经没有再下的必要了。白棋的优势在二十目以上,黑棋的外势变成了孤棋,纵然对方不攻,也得靠一系列损招来做活,输棋已是必然。整盘棋震山虎的力量都没展现出来,似乎被对方用一张柔软的罩子罩了起来,最后想挣脱时却发现这罩子已经固若金汤。
就在此时,药爷爷带着霞儿走上楼来。他们卖蛇胆卖了六两银子,别的草药又卖了二两,这次可谓满载而归。
看了他们的棋,霞儿笑道:“这还有什么可下的,子濯哥赢了!”
震山虎本想再努力一下,可听霞儿这么一说,顿觉面红耳赤,长叹一声,投子认输了。他从怀中掏出刚才那两串钱,往棋盘上一扔,砸得棋子飞溅,说:“还你了。”
霞儿只顾为赢棋高兴,药爷爷却看出些端倪。他以为尹子濯必然能赢,才敢带他下彩棋,可现在看来只是把输的钱赢了回来。他满肚子疑惑,嘴上却不提,只说:“小哥,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要去买米,你来帮着背一下。”
尹子濯只好起身,把捞回来的钱还给了药爷爷,又对震山虎鞠躬道了声“多谢前辈指教”,随药爷爷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