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石室仙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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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赛结束了,照惯例,赛后还有聚餐。几位领导邀请众棋手们多留几日,看看附近的风光。大家知道是客套话,纷纷推说事务繁多,怕要赶紧回去了。顾墨白心中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多留几日,再去见见龚十二娘。可是一想起上次受了冷落,他心里就十分酸楚,最后想想还是不去了。
白云道场定在后天回山,中间留下一天时间采买东西。顾墨白这一天去了望湖楼,和众棋友们混在一起,倒也快意。
他又想,不去暖红轩,龚十二娘会作何感受呢?可能根本就毫不在意吧。若是她有些在意,心中有些不快,他反而更高兴。可他又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这样揣测人家,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人家才没有那样的感情,回头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
第二天,白云道场一行踏上了归程,一路平静无事。
这一个月里,道场少了那么多主事的人,很多事务都耽搁下了。一回道场,谢春霖、霍九思、董宜宾、姜志远等几人就忙得焦头烂额。顾墨白不懂那么多,很快就回归了内弟子的修业生活。半个月后,他的六品手牒也送来了。
很多弟子都开始准备秋季的品级赛,顾墨白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也都会跟着忙碌起来。可现在他已升为六品,不再参加省里的品级赛,竟无事可做。看着别人热火朝天地备战,他倒有了种看热闹的心情。这大概就像提前保研的学生看室友准备考试一般惬意吧。
有一天,谢春霖把他叫去,问他下一步的打算。顾墨白这才突然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道场了。他之前对游学生涯十分向往,可真到要离开的时候,难免又有些不舍,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春霖道:“你现在的实力虽能达到六品,但遇到六品中的壮年棋手,怕是难占到便宜。何况你要去的几个地方都是棋风极盛之处,棋手实力远胜别省,若是现在让你就出去游历,难免要受很多挫折。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来找我,我传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你可不要对外言讲。”
顾墨白又惊又喜。师父既然如此诡秘,显然是想教给自己一些极重要的东西。可他想不出什么东西能让自己在短期内增长棋力,因此充满了好奇。回去以后,他忽而想到:师父莫不是要跟我下指导棋吧?和高手下指导棋确实是很好的长棋途径,但是对上手来说也并不轻松。师父嘱咐自己别说出去,可能是怕别的弟子知道了心生不满,认为师父偏心。而他现在下棋极少,大家如果都想和他下指导棋,他也应付不过来,因此才让自己保密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第二天上完早课,顾墨白便来到了隐秀庵。这里处在道场布局之外,地方僻远,少有人来。谢春霖正在庵中,道:“你跟我走吧。”顾墨白纳闷:下棋不在庵中,还要去哪儿呢?
谢春霖带他出庵来,沿着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从这里上山必然要从隐秀庵前过,平日大家去山上玩谁也不会走这条路,顾墨白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条路两旁岩石壁立,崎岖狭窄,下面是青石台阶,其中几段显然是人工开凿的,打通了三四处山体,才容人通过。走着走着,山路已到尽头,前面出现一小块平地。谢春霖带他转到附近一处山体前,那里竟有一扇石门。顾墨白十分诧异,不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谢春霖拿出一个罗盘,放到了石门右侧的一个凹槽里,竟严丝合缝。他三转两转,只听一阵铰链扯动的声音,那石门轰然升起,里面出现一间巨大的石室。顾墨白跟谢春霖走了进去,见着石室四周有好几个开口,里面长满了石笋,虽然无法通过,却可以常年通风,因此里面并不憋闷。四周石壁上整整齐齐地刻着很多棋盘,不知是何意。
谢春霖对他说:“这里就是我白云道场的密室,石壁上所刻是开派祖师范洪所做的死活题一百二十八种。范祖师是明初棋手,别号全痴,全盛时名动京城。他下棋从不大胜,不管和棋力多弱的棋手下棋,也只赢人家几子,因此达官显贵们都喜欢和他对弈。他晚年归隐白云山,传授了四个弟子,分别是周源、李釜、徐曦、颜曙。这四个弟子后来开设道场,就是今天的白云道场。范祖师隐居时,倾尽平生所学,创作死活题一百二十八道,刻在这石壁之中,每一道都极其复杂,远非世传的《玄玄棋经》、《仙机武库》等可比,不管是多高超的棋手,只要认真钻研,都能有所进益。他的四位弟子将这些死活题称为《石室仙机》,当做道场不传之秘,只有棋力达到一定高度,且人品出众的弟子才能学习。一直到今天,也遵循这一门规,大多弟子都不知道这件事。从今天起,你就开始学习这套《石室仙机》。”
顾墨白这才明白师父的用意。他之前看过越秀道场的秘谱《无心谱》,里面变化之精彩,远超广为流传的那些,对他提高计算力帮助很大。没想到白云道场也有这样的秘谱,他从未听说过。可那是在他定品之前,现在他已是六品棋士,对绝大多数死活题都已经了然于胸,还能再通过死活题提升棋力吗?他对此心存疑惑。
在谢春霖的指点下,他弄清了题目的顺序。棋谱分上下排,先由上到下,再由右向左,从进门右手边开始,到左手边结束。他看了看第一谱,这道死活题规模惊人,已经超出了上半张棋盘,密密麻麻地摆了近百手棋。他心中一惊,这也是死活题?死活题哪有这种规模?说是一张实战对局谱都不过分。死活题能成立的关键在于局部存在唯一的着法,如果出现一题多解,一般会认为是出题者的失误。可这道题容纳了大半张棋盘,想在这么大的空间里寻找唯一下法谈何容易。
他再看黑白双方的棋形,黑棋占据右上三三,白棋占据左上小目,双方在上边边路形成激战,一直蔓延到中腹。白棋在中腹形成封锁,黑棋在里面隐约有些联络,但并不坚实,接下来是白棋下还是黑棋下?想达到什么作战效果?都不好判断。
反复计算了几遍,他发现,若是黑先,可以将联络补完整,白方再断,黑棋有好手应对。这道题断不会如此简单,因此只能是白先,双方将互相切断,最后形成对杀的局面。看来这道题想要考察的是对杀当中的妙手。
黑棋被切断后,可以逃到左边路延气。左边路只有白棋一个小目角,援军在边星更远一路的地方,中间六路完全空旷。要在这么大空间里算出黑棋所有的延气手段,计算量十分巨大,让人望而生畏。顾墨白干脆坐在地上,认真计算起来。谢春霖则走到一边去看别的棋谱。
顾墨白这一算,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了些眉目。他微微颔首,以为找到了正解,心中对此题已是钦佩之至。
谢春霖看他已解出,便问他解法。顾墨白解道,黑棋靠出延气,白棋以强手扳住,黑棋再来冲断,接以两打,白棋最后用一招呆并延气,最后可以快一棋杀黑。
谢春霖道:“不错,不错,以你的棋力能算到这一层已属难得。当年周李徐颜四大弟子得出的解法也与你相同。若是在实战中这样下,多半就把对方吃掉了。可到了晚明时期,当时的第十代道场掌门温子纲研究此题,发现前代的解法存在疏漏,黑棋连续两打是恶手,将变化走净。黑棋如在另一边愚形单打,双方将形成打劫,黑棋有本身劫,因此白棋失败。”
顾墨白按谢春霖说的变化一算,果如他所说,自己以为的正解忽略了黑棋这手愚形单打。
谢春霖接着说:“温子纲经多年研究,终于发现了白棋的另一应法。在对方断的时候直接粘,对方再来愚形单打,他可以直接脱先两手延气,最后白将快一棋杀黑。这一变化又被当做正解传了数代。四十年前,我研习此题时,发现原来的正解并未结束,黑棋还可以单长,这里棋形怪异,白棋难以收气,最后竟成了黑快一气胜。于是,我又花了几个月时间,发现对方愚形单打时,切不可脱先两手,只能脱先一手,然后就要从边路反打,这样下才能快一气杀黑。”
谢春霖讲的变化都极复杂,顾墨白大脑飞快地旋转,也难以跟上他的进程。他又请教再三,终于弄懂了谢春霖所讲的得失。他想到这一道死活题竟然凝聚了本派几百年来数位大师的心血,心中一阵感动。再想象范洪的风采,更是令人高山仰止,再不敢有丝毫怀疑,决心认真钻研这一套《石室仙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