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赛点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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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番棋的比赛,很少出现下到最后一局还未分胜负的情况。又因为双方下出一次和局,使两人都有可能在最后一局赢下比赛,紧张的气氛一下推到了高峰。
休战这两天,广场上的棋摊一直也没有撤,每天都有很多人聚在这里讨论战况。热心的棋迷把他们从第一盘以来的棋反复研讨,对于顾墨白第一局的点三三,大家依然争论不休,难有结论。
顾墨白从开局连输三局,到将比赛追至决胜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韧性,还有棋艺上的提高。有些人实力并不差,到了赛场却只能发挥七八成,到了大战甚至只能发挥出五六成。如何百分之百地发挥实力,也是棋手实力的一部分。顾墨白在这次争棋中提高的正是这部分能力。
顾墨白最近几场的心情都很平静,但到了最后一局,还是难免紧张。他又增加了打坐的时间。除了每天在僧舍里下棋,他还不时到处走走,寻找老僧跟他说的敬畏之心。这几天相国寺对外封闭,不再接待香客,只能看见过往僧人。不知道是墙外的红尘飘入了寺内,还是每年接待的香客太多,让寺里几乎寻不见幽静的气息。顾墨白走了几回,也找不回虔敬的心情。
可有一次,他从大雄宝殿前经过,竟看见胡润溪正跪在佛前祷告。他立刻想起了前两局时的自己,那时自己也感到茫然无助,只好求助于佛的力量,可并没有任何作用。胡润溪正如当时的自己,而现在的自己早已走过了那个阶段,开始懂得佛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唤起人们内心的力量。他看着胡润溪不时拜倒的背影,不禁有些心酸,似乎一下看到了他内心弱小的一面。
终于到了决战之日,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流程,却仿佛每一步骤都意义非凡,充满了仪式感。开赛前还是允许棋博士在场,落子后再请他们离开。但特许两名棋博士一直留在赛场,记录棋士在比赛中的一举一动,这都将成为重要的历史记录。
胡润溪摆座子时,误将一颗子摆到了小目的位置上。经裁判提醒,他才突然惊觉,赶紧挪到了星位上。这个小插曲被棋博士如实记录了下来。顾墨白看到,一直自视为上手的胡润溪竟会如此紧张,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加速,仿佛要被传染似的。他赶紧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了几口气,让心情赶快平静下来。
十番棋的比赛和之前的定品赛完全不同。定品赛里和每个对手只交手两次,而且还要交换先后手,每次交手都是完全新奇的体验。而十番棋却要和同一个对手连续交手,双方之间越来越熟悉,再加上赛前的大量研究,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脑子里想的几乎全是对手的棋,那真是从头到脚研究的透透的,再无任何秘密可言,最后就变成了纯粹的实力比拼,意志角逐,谁也别再妄想轻易占到什么便宜。而且,和同一个人下得多了,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厌倦和排斥,在这种状态下下决胜局,是对心理和技术的双重考验。
顾墨白一开始对胡润溪阴险毒辣的招法心存忌惮,但下了这么多局以后,已经弄清了他发力的特点,基本不会再上当。尤其是胡润溪喜欢用征子做文章,征子涉及的战线太长,常常会把两块毫不相干的棋联系在一起。顾墨白就特别加了小心,对可能出现征子的地方都会反复确认。
这一局,顾墨白一开局就在左下角围出一个大角,胡润溪则在上方步下了大模样,等待对方的入侵。若是现代棋,大模样作战时,拆边基本都拆在四路,古棋却很少有拆在四路的下法,胡润溪也不例外,仍旧拆在三路。由于这一路之差,顾墨白就全然不惧,等对方模样布好,他再来四路尖冲。
所谓的大模样作战,就是快速占领一大片领域,创造成大空的可能性,从而占据主动的下法。一般棋子间隔远,位置高,更加注重中央的控制权,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威慑力。做大模样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模样全围成实空,由于内部太空虚,对方如果打入进来基本是不会死的。大模样的真正目的是逼迫对方打入作战,再通过攻击打入的棋子获利。即使不能吃掉,也可以通过攻击把空虚的地方逐渐实地化。人们常说,做大模样是做两边成一边,对手的打入只能破坏一侧,另一侧却会在攻击中得到加强。现代棋手武宫正树就是大模样作战的标志性人物,而支撑他这一战法的就是强大的中盘力量,就连“刽子手”加藤正夫也屡遭他的毒手。
四路尖冲是侵消大模样的常用手段,胡润溪也只有先忍耐,在三路爬了一手,防止黑棋在边路生根。黑棋长完再跳,向中央逃窜。可以想见,黑棋这一队无根的棋子将成为白棋的主攻目标。黑棋急需在中央整形,减轻防守的压力。但下一手怎么选择呢?如果继续跳,是普通的下法,但被对方点刺成一根棍子的可能性极大,那将失去所有的眼形。如果小尖,眼形更丰富一些,但步调过于缓慢,对白棋模样的侵消力度不够,如果二间跳,速度倒是快了,但步子拉得太大,须防对方直接分断。
这一手的选择对后面的作战影响极大,顾墨白不得不仔细考虑,因此迟迟没有下子。此时已是中午,局间没有安排午休,棋手如果想吃午饭,可以到一旁的小隔间用餐。顾墨白比赛期间一般只喝茶,不吃东西。胡润溪喜欢吃一点水果。大家都不会在中午吃得太饱,否则血液集中于腹部,会影响大脑的思考速度。
看到顾墨白陷入长考,胡润溪起身出去休息了。顾墨白浑然不觉,还在拼命计算对方会如何进攻。
顾墨白以前并没有长考的习惯,现代职业棋战中,双方的用时一般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业余比赛则更少,没有条件让棋手长考。但到了这个时代,比赛用时不受限制,他也就慢慢延长了思考时间。两日制的比赛又比普通对局宽裕得多,他就更不着急,一下想了一个时辰,这可是他前所未有的经历。
研究室里的众人也在焦急等待着。此时的局面落子不多,还比较虚,真要深究起来,可谓变化无穷。因此一般棋手都会选一步大差不差的棋来下,而不会穷究究竟哪一步最好。
霍佩佩不耐烦地说:“搞什么呀,或者跳,或者尖,挑一个下不就行了吗?这也值得想那么久?”
姜志远说:“这小子敢在这里长考,野心不小啊!”
霍佩佩不解地问:“师兄这话什么意思?这怎么又跟野心扯上关系了?”
姜志远说:“这个局面,想下一步大差不差的棋可太容易了,他却要长考,说明他想把棋下得尽善尽美,这还不够有野心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顾墨白还是没有落子。棋士之长考,真如高僧之参禅,诗人之苦吟,都是以人类微薄的智力探究宇宙奥秘的壮举,对旁观者却是可怕的折磨。直到一个时辰以后,顾墨白终于落下一子。大家都如心头饮冰,焦躁之情顿时得到了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