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透网金鳞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围棋血风录!
等顾墨白渐渐熟悉了道场的生活,他也被安排进了劳动名单。他领到的任务是给水田除草。亏得有了在霞儿家干农活的经验,他很快便能上手。
顾墨白这才体会到石俊所说的干农活的辛苦。不像在霞儿家,道场拥有一大片田产,工作量要大得多。最要命的是,有些任务一分配下来就得干半天,单调不说,还容易疲劳。
与此同时,分组赛也即将展开。他们小组一共十四名棋手,采取大循环的方式比赛。顾墨白领到的日程表上已经详细列出了从某时开始,和哪位棋手比赛,可见这份日程表制作得十分用心。
他的第一盘棋被安排在某天晨讲以后,对手叫李博洋,年纪比他长几岁。
按理说,穿越到清朝以来,这是顾墨白遇到的第一次比较正规的比赛,他应该显得兴奋才对。可上次被师父触动过以后,他对自己的棋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以前自以为对的棋,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不一定。也许这些手法帮他赢了棋,但真的是局部最好的下法吗?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开始了第一天的比赛。
这盘棋,他决心抛开胜负,尝试一些新奇的下法。在面对对方双飞燕的时候,他继续脱先,被对方花三手棋把一个星位角封在了里面。
这种下法以前是要挨老师骂的,可他就是大胆下了。不过结果并不好,对方最后将他的角整个儿吃掉,实地彻底失衡。最后,他只能中盘认输。
第二盘棋,顾墨白换了一种思路,他在布局阶段稳扎稳打,先取得了优势。等对方来打入的时候,他突然摆出一副要杀棋的姿态,处处挑最凶的招来下。他心中所想的,便是师父的那句话:棋手不能因为软弱而输棋。
但最后的结果是,他吃棋吃崩了,对方将他的基本空洗劫一空,他又只好中盘认输。
就这样,他接连输掉了四盘。
石俊倒是顺风顺水,取得了四连胜,和李博洋并列小组第一。
顾墨白的连败被霍九思看在眼里,他马上去找谢春霖,想跟他聊聊顾墨白的情况。谢春霖正在池塘边观鱼,霍九思走到近前,跟他说了顾墨白连败的事。他说:“墨白最近的棋很奇怪,均衡感全失,只知道一味用强,手法却又简单无味,实在不像他之前下的棋。莫不是开窍的期限过了?”
谢春霖微笑道:“师弟啊,你看这些鱼,自在不自在?”
霍九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鱼游在水里,当然自在。”
“假如有个渔人一网把这些鱼全捞了起来,但有些鱼身体强健,又从网眼里钻了出来,继续在池塘里游,那你说他是不是更自在了呢?”
“这……”霍九思被问糊涂了,想了半天说:“要是没被捞起来过,才会更自在吧?”
谢春霖笑着摇摇头,说:“师弟,你的悟性还不够啊。这些鱼天天被人饲养着,就算是自在,也是一种愚钝的自在。今天虽然自在,明天未必不被屠戮。而从渔网里挣脱的鱼,所体会到的是与天地斗争后的自在,那才是真的自在。有些棋手,就像是没被捞起来过的鱼,虽然能自然地成长,终究难成大材。而那些被捞起来的鱼,自然是生命中的大不幸,却也是成长的大机遇。只有从这样的罗网中挣脱,才能真正的体会棋道奥妙。墨白现在就在这网中,你看他是退步,我看他是在挣扎。但能不能挣脱,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霍九思心下叹服,便不再说什么。
连败后的顾墨白心烦意乱,却又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下棋的思维十分滞重,没有了以前轻灵飘逸的感觉。所谓轻灵飘逸,无非是思路随时可以转化,因势利导,可弃可取。而顾墨白现在下棋总是有一条先入为主的思路,不管是争先,还是作战,这条思路一确定,所有的棋都围绕着它来下,自然谈不上什么思路的转化了。只不过他当局者迷,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在宿舍里,石俊也问:“你说你不是进步了吗?怎么一下比赛又不行了?要不我跟你下一局,让我这小组头名给你指点指点?”
顾墨白哪还有兴致下棋,他往床上一躺,说:“下什么都没用,我现在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我就突然觉得脑子不转了。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脑子不转?你是不是重视程度不够?”
“跟那没关系。”
“我觉得你吧,就是有点输棋综合征。输了棋吧,就会想,哎呀我可真蠢,明明就会下棋,却也下不好。就会有自暴自弃的念头。再跟人下,就开始赌气,总想一举把对手拿下,证明自己的实力。可越这么想,就越是下不赢。”
“是这样没错,可还有点别的东西。我现在下棋越来越困惑,不知道怎么下才对。如果再下输,就更加不确定了。”
“这个就是输棋的恶性循环,等你赢两盘,自然就走出来了。”
顾墨白摇摇头,没答话。他明白石俊所说的这种输棋心理,这种心理确实也在他身上发生了,但这并不是他现在的全部问题。谢春霖的那句“下出你自己”言犹在耳,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困住了他,让他完全迷失了下棋的思路。他甚至弄不清楚,什么才叫“自己”,难道要先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下出自己的棋吗?
这时,姜志远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陈淳。顾墨白和石俊赶紧站起来叫道:“师兄好。”
姜志远指了指身后的陈淳说:“这位是长安棋院的陈淳九品,准备在咱们道场交流学习一个月。老让人家住客房太不像话,师父让我给他安排间宿舍,和弟子们一同作息。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们这间宽敞,人又少,就让他暂住在你们这里吧。一会儿我喊人进来搭张床,先住下。你们有空了可以带他到镇上买点需要的东西。”
陈淳向顾墨白施礼道:“顾贤弟,咱们又见面了。”
顾墨白连忙还礼。
石俊问:“怎么,你们认识?”
顾墨白说:“你还记得那天师父把我叫走,跟一位外来的棋手对弈吗,就是和这位陈九品。”
“是吗?太好了,人越多越热闹,找人下棋也方便,你就随便住,别把自己当外人啊!”看得出,石俊是真心觉得高兴。
不多时,姜志远就让几个弟子抬进来一张床架子,拼在一起,架上木板,再铺上棕垫,就成了一张简易的床。陈淳自己准备了被褥,一会儿就收拾完毕了。
等姜志远一走,顾墨白问:“陈兄,你怎么会想长期留下来?”
陈淳沉吟片刻才说:“因为你!”
“我?”顾墨白大惑不解。
“你赢了我,可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就是为了弄清这一点,我才决定要留下来,参加你们的修业。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以为下的棋都很正确,却仍然会输那么多。”
顾墨白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他不知道怎么跟陈淳解释,说自己能赢靠的是现代围棋更精细的官子技术?就在他为难的功夫,石俊插嘴说:“别说你不明白,他都不一定明白。他下分组赛已经四战全败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顾墨白说:“没想到你对那局棋那么上心啊,我看你下完倒没什么反应。”
陈淳说:“没有一名棋士是不关心输赢的,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我们西北地区的棋士虽然棋力弱一些,但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提高自己。自从下完那盘棋,我就在想,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激战,所以才让我更加困惑。请和我下一盘吧,让我看看自己的差距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