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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拾捌回雨落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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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向暖并排坐在车驾中,听着外面的淅沥雨声。

竹帘蓦然被撩起,露出一角氤氲水汽。乔慕柔探头进来瞄了一眼,顾不得掩饰,捂嘴惊道:“哎呀!你们这卖相……也太惨了点。”

她一步跨上来在雪夜身边坐下,重新打量她俩一番,又生气又心疼:“明明送你们离开的时候还养得珠圆玉润,怎么转眼之间就搞得这么狼狈?”

不等回答,乔慕柔就被雪夜膝上的绷带毛球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她满脸新奇得问道。

雪夜身上伤痛无数,笑得有气无力,但是眼神已晶亮如初。

她发自内心由衷说道:“见到你真好,慕柔。”

薛府依旧人来人往,拥挤又忙碌,从蓝白回来的一行五人暂且安顿在偏厅。

既然有薛华、乔枫沉和任远三个壮劳力在,乔慕柔便理所当然得袖着手在一边吃着点心旁观,时不时抬脚指挥一下。

“喏,这个放这儿,那个搬后面去。”

“你吃的什么?”乔枫沉忍不住说道,“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她们分一些。”

“她俩跟着我们,这一路上也没好好吃一顿。”

乔慕柔翻了翻眼皮,道:“怪我咯?”说着将手里装饰考究的食盒递给向暖和雪夜,“帝都特产,薛公带回来的。尝尝?”

许是枫溪气候的缘故,向暖出了好多汗浑身黏腻不想动弹,最后是乔枫沉招呼了所有人过来歇歇,用油纸包着一块递到她手上。

那点心表面铺了一层芝麻,模样诱人,向暖拿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乔枫沉满心期待得问道,好像点心铺子是他乔家开的一样。

“嗯,好吃!”一股浓重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一直甜到心坎里,向暖忍不住又咬一口。

“这叫什么?”

“雪腻香酥。”

“你不来一个?”向暖注意到所有人都多少吃了些,只有乔枫沉没有。

“他不吃。”一边的乔慕柔听了斩钉截铁回道。

“不喜甜口?”

“那个大傻子,”乔慕柔开了第二盒放在桌上供大家吃,转过头毫不留情得吐槽,“刚去帝都那会儿一次吃了十盒?”

“是不是十盒?直接吃伤食了,恶心了小半个月,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自己也知道丢人,在帝都不敢声张,还是老爷子亲拟的调理药方差人送去的。”

“我们赤城枫溪好歹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他还出身名门,是我乔氏贵族世家未来的家主,没想到进京却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真是被自己的蠢治得服服帖帖,令人拜服!”

“咳咳……”乔枫沉心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呢。

乔慕柔浑然不睬,理直气壮得叉腰道:“怎样?”

“大小姐,”乔枫沉从小就对她没辙,只能好声好气求饶,“嘴下留情,差不多得了。”

“嗯?”乔慕柔摆出一副“在考虑”的样子。

乔枫沉十分识时务,立马手脚麻利得凑过去狗腿道:“我们乔慕柔大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小的今后唯大小姐马首是瞻!若大小姐日后需要,在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说。”乔慕柔满意得一甩头发,对雪夜和向暖使了个完胜的眼色。

雪夜看着她们兄妹二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默默低下头将还沾着甜味碎屑的手指放在小雪兽嘴边,那毛球闻着香味便睁开眼睛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嗷呜。”它奶声奶气得叫着,似乎是尝到甜头,还想再要。

一直闷声干活的任远见了,直接从食盒里取了一整块雪腻香酥送到它嘴边。小团子有条件反射的恐惧,本能得退后缩在雪夜怀里。任远不气也不急,耐着心一手托着点心引诱它,一手顺它的毛。不多时,毛球就被他挠得身心舒适,缓缓展开身体,往他手边凑了凑。又过了一会,它似乎确定任远并没有敌意,又回头瞅瞅雪夜,这才大着胆子真的去探他手里的吃食。不过它还是没有全然放下戒备,张开嘴一口叼住点心转头就缩回到雪夜怀里,这才安下心慢慢吃起来。

“它有名字么?”任远问。

雪怪有强悍野性的生命力能迅速自愈,加上雪夜的悉心照料,它身上先前被烧焦的皮肉已经结痂,熏黑的毛发根部已浅浅生出一层白色。

虽然历经劫难、遍体鳞伤,但它正在恢复本来的样子,不屈不挠。尽管一度流落他乡,但它已经踏上回家的路。

就像自己一样。

“负雪。”雪夜脱口而出。

“不好。”乔慕柔耿直得反对道,“太沉重了。”

“小家伙这么可爱,正是顽皮耍闹的时候,”她捏起一枚雪腻香酥,灵机一动道:“不如叫甜斋?”

乔枫沉一口水差点呛死,抬眼就看到乔慕柔眯着眼睛满脸威胁得看着自己,于是违心道:“这个名字好!听起来天真又烂漫!合适极了!”

向暖笑着摇摇头,先前在岛上见过的惨状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休息了好一阵子,两盒雪腻香酥都见了底,她随口问道:“薛公在府上么?”

从蓝白港回来的路上,听薛乔任他们三人只言片语间经常说起薛公,似乎是个十分了得的老爷子,可惜之前直到离开枫溪也没能见到。

教导薛华、乔枫沉和乔慕柔的人,医术精湛的薛府家主,再加上这次薛华到蓝白送信也是薛公的意思,向暖在感激之余,对薛公更多的是好奇。

不过她这一问不要紧,乔枫沉、任远,甚至薛华都开始不由自主得脊背发凉。

“爹娘是不是又出去了?”乔枫沉率先转过身急吼吼得询问乔慕柔,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非得挑这个节骨眼出去……”

乔枫沉六神无主,转头又对薛华说道:“大哥,要不我先回乔府躲一躲……”

见薛华也慌了神,乔枫沉双手抹把脸,英勇就义一般给自己打气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走!现在就去见老爷子!”

看来薛公就在正厅,只是向暖没太明白正厅离偏厅也不远,这几步路怎的几个人走了这么久。

没走两步,乔枫沉像是实在顶不住心理压力又泄了气,如临大敌一般忽然转过身对妹妹说道:“慕柔,你跟姑姑说我们回来了么?”

“不想看你哥死,就快去把姑姑请过来!”

终于,他们一行人哆哆嗦嗦挪到正厅门口,乔枫沉大义凛然让开路,对薛华道:“大哥,你先请!”

乔慕柔瞧着自家哥哥那没出息的怂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毫无同情心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废什么话!”说着抬脚踢在乔枫沉膝盖窝,他踉跄几步滚了进去。

果不其然,乔枫沉才迈进去一步,一个滚烫茶盏就猛地砸在他脚边。

薛辕火气从来没这么大过,劈头盖脸凶道:“谁让你们去抄那岛的??那是中立地带,中立懂不懂!就是谁都不能动!”

“可那岛古怪啊,一看就有问题。”乔枫沉在所有人佩服的眼神中英勇辩道。

“那是该你过问的么??轮得到你逞英雄?”

“还有你!”薛辕转脸冲薛华吼道,“让你去报个信,怎的就撺掇他们抄了岛了?你到底怎么说的?!”

“薛公息怒,这事儿真怨不得他俩!”任远趁着薛公的怒火还没烧到他头上,一鼓作气道,“执意要抄那座岛的是凌少帅!”

“你给我闭嘴!”薛辕吼道,“被革职思过的是他乔枫沉,谁下的命令还不是一目了然?”

“帝都使者到的时候,凌少帅刚好不在,乔枫沉手头各种交接手续又齐全,就直接替少帅顶了罪。抄岛的时候,我们两个手上压根没有任何调兵权,充当大头兵才一起上了岛。”

“你倒是义气。”薛辕听完脸色稍微缓和些,不过还是狠狠剜了一眼乔枫沉才回身坐下,“我还费心思给你铺路,让你做什么蓝白驻扎兵团长。这下可好,没上任就捅个马蜂窝,我看你干脆不用回兵团了,在家老实待着跟你爹学做生意吧。”

“我不!我要回兵团!您那么厉害,办法想想总会有的嘛!”

薛辕坐下想喝口茶,却发现茶盏刚被自己扔出去了,本就内心不悦,又听到乔枫沉找死的发言,登时从太师椅上跳下来,两步并作一步冲到乔枫沉身侧。

“啊!!”薛辕还没碰着乔枫沉,他就捂着屁股惨叫起来。

薛辕顿了一下,没有动作。乔枫沉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试探着站回原来的位置,小心翼翼得盯着这位苛刻又严厉的长辈。

见他站定,薛辕立马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身上。

“嗷嗷哟!!!!!!”

看乔枫沉表情,这一脚踢在身上是真疼啊!

任远不是第一次见这场景,可还是幸灾乐祸得看着乔枫沉,憋笑憋得胸口直颤抖。

“我这张老脸,为了你用得都快烂大街了!”

薛辕说完才注意到门外立着的雪夜和向暖。他眼神一凛,雪夜不由自主得往后缩了下身体。薛辕那张带着疤痕的脸着实吓人,她还真没见过这种丑到狰狞的。

“这带回来的谁?”

“是花向暖和十三姑娘,之前提过的。”薛华压低声音回道。

薛辕撇下乔枫沉径直走过来,眼神掠过雪夜直勾勾钉在向暖身上。

“她起烧了么?”

其实向暖看起来一切正常,轻微发热并不打紧,相比之下站在她身旁的雪夜看起来严重得多。可是薛公连切脉都不需要,只一眼便洞穿症状问了这么一句,着实令在场所有人内心叹服。

“不严重。”薛华道。他在回来路上就知道向暖发热还有些其他细微不适,但都是小毛病。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身体有些应激反应也不奇怪。

薛辕转身拾起地上一块茶盏碎片,二话没说就往向暖手腕上架。

“干什么!”雪夜抢上前阻止。

薛华一把拉住她,道:“我爹不会伤害她。”

向暖微微皱眉,看了眼一脸严肃的薛公,又看了眼腕间被他割开的口子。伤口细长,本该流出鲜红血液,取而代之流出来的却是乌黑脓液。

“天啊!这是怎么了!!”一旁的雪夜受不了叫出声来。她挣脱薛华,凑近了仔细看那伤口,疑惑和恐惧爬上心房,害怕岛上那场噩梦远远还没做到头。

黑色脓液接触空气便发出“嘶嘶”的声响迅速蒸发,向暖本人完全没料到会这样,愣愣得傻在原地。

“捂住口鼻!”薛辕一脸凝重,用力将雪夜从向暖身边推开,疾色道:“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马上分房隔离,吃住起居都在房内解决!即刻封闭薛府不再接诊!差人去乔府,请他们协助将前来求医之人分散到附近其他医馆!”

“怎么?”雪夜不解得看着在场所有人都在薛公一声令下之后尽数手帕掩面。

“瘟疫。”薛华递给雪夜一个手帕,镇定道,“没事的。薛府病患集中,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薛辕冲向暖点头示意:“把她送到东厢房,其余人去西边。”

“我要陪着她!”雪夜道。

“你陪着,她必死无疑。你自己决定。”薛辕撂下话便转身回了屋。

虽然瘟疫令人忧心,但相比之下薛公的火气就此打住却更让人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薛府一切行动井然有序,在薛公下了瘟疫的定论之后,所有人各司其职,不消一刻病患全部散去,薛府的大门关闭了。

任远虽然没经历过薛府封闭的程序,但是人机灵得很加上熟悉情况,帮了不少忙。

“谢了,兄弟!”事情处理差不多时候,乔枫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掌拍在他后背说道,“不论是府上的事,还是在老爷子面前替我说话,都谢了!”

“别,”任远一看是他马上愁眉苦脸道,“跟着你,我是越来越倒霉。”

“本来我在花将军座下的第一兵团待得好好的,稀里糊涂就被调去做你的副手。蓝白驻扎兵团副手倒也不错,谁知道上任当天就被免了。免了就免了,现下还可能染上瘟疫。”

乔枫沉摸摸自己脑袋,竟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尴尬道:“所以,死心塌地跟着我吧!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任远更阴沉了,毫不留情道:“跟着你是一直损损损,什么时候荣过?”

“哈哈哈哈哈来日方长嘛!”乔枫沉说着看到薛华也忙完了正朝这边走来。

“大哥!”

薛华冲他点点头,却没有过来的意思。他边走边道:“我要去老爷子那儿问问情况,一起?”

“不了!”乔枫沉摆手加摇头,“你去吧!估计老爷子还在气头上,我就不去找抽了。有事叫我。”

看着薛华走远的身影,乔枫沉站在廊下感慨道:“真羡慕大哥啊,老爷子好像从来没揍过他。”

“你看起来是比他欠揍。”任远说着落井下石的话,手上却安慰得拍拍他肩膀,说完这句也快步走开了。

雨势越来越大。

没了喧嚣人声的薛府,仿佛漂泊在海上的孤岛,连庭院中的枫树都显得寂寥落寞。

这边薛华进屋后见父亲毫无保护措施,便找出一方干净帕子递过去。

“不用。”薛公说起话来总是这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抬头看了薛华一眼,问道,“那姑娘都安排妥当了?”

薛华点点头,转而问道:“该怎么治?”

“我亲自来。”薛辕神色镇定,但语气极差,“你跟她在一起待了多久?”

“小十三身上有伤,她俩又形影不离,从蓝白港到枫溪这一路上都是我在照料……”薛华顿了顿,“如果花向暖得了瘟疫,八成我也跑不了。”

薛辕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事实如此,又问:“她变了么?”

薛华一怔,没太明白父亲这样问的用意,以为是询问向暖的精神状态以便开展后续治疗,便答道:“岛上发生的事,应该多少让她变了。”

“我是说长相!”父亲难得露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焦躁,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她被带到岛上之前你不是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就长现在这样?”

“嗯……”薛华越说越糊涂,但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就是黑了点憔悴了点……总体没有太大变化?”

薛华联想到父亲当初仅是看了她一眼便问及起烧之事,心下隐隐有了猜测,转而问道:“父亲是因为她的长相……判定她得了瘟疫?”

薛辕没有理会,在书架上取下一层又一层的卷轴,翻找着他不常看的蒙尘书卷。

薛华看着父亲一言不发,联想到向暖手腕流出的他从未见过的脓液,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问道:“向暖得的是哪种瘟疫?”

……

“父亲?”

……

薛辕终于找到他要的书卷,他迅速翻找着,手指在卷宗中一字一字摸索着仔细阅读,不肯放过任何细节。半晌,他放下手中卷轴抬眸定定得看着薛华,眉头紧锁,在沉默中思考究竟该不该开口。

薛华看到父亲唇齿启合之间幽然吐出两个字:“眉杉。”

薛华的心脏徒然漏跳几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他完全消化掉这两个字,一向沉稳的他突然炸裂开来,慌张道:“那我们岂不完了?枫溪也完了?”

说罢他焦躁得原地转了两圈,双手撑在案上红着眼问道:“要杀恶灵献祭么?”

“这会儿上哪儿去找恶灵。”薛辕头也不抬,手脚麻利得倒腾着案上药材,“小点声,我不想引起恐慌。”

“母亲呢,一直歇在房里?幸亏从进门她就没露面,我先想办法把她送出城去。”

“不成。”薛辕停下手中动作,隐忍道:“从现在开始,薛府上下一个人都不准动。”

“那可是娘!!!”薛华控制不住得冲着父亲吼了出来,他的神经濒临崩溃,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还能保持冷静。

眉杉!眉杉!那可是差点灭了南国、令人闻风丧胆的超级无敌大型瘟疫啊!清竹用了多么极端的手段才最终平息掉“眉杉”瘟疫,整个帝国死了近一半的人口,险些无人生还,长生帝君至今都因为这个饱受非议。放眼现下的情况根本无解,只有死路一条。

“放过一人,可灭一国。你担得起这风险,尽管去。”父亲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薛华忽然觉得他那张疤痕纵横的老脸冷血得近乎无情。

自己十有**已染上瘟疫,这一点他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他连娘的命也不管了?他竟把药师的责任和尊严看得比家人的生命还要重?他从帝都回来后的这些年,除了因为乔枫沉着急上火了几次,薛华几乎从没看到父亲那张脸有过什么变化。

他敬重父亲。可是他的父亲从来只是别人口中听来的“薛将军”或者“薛药师”,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沉默寡然的人。

此刻,他的回答更是令薛华浑身冰冷、无比陌生。

他愣了半晌,开口道:“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娘亲,我这就去。”

薛华说着迈开大步径直往门口走去。

“薛华!”薛辕带着威慑力低低喊了一声,薛华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给我站住!”薛辕几乎也是吼出来的,他没料到这个一向听话的孩子竟会如此倔强。

这一次薛华迟疑片刻最终停在原地,他转过头望着父亲,想要一个解释。

薛辕同样望着他。

外面落下一个惊雷,闪电瞬间将薛华的眉眼耀得明亮。

薛辕愣住了,后知后觉得发现原来那个摔倒了会哭闹、困觉了会向他撒娇讨一个拥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在不易察觉却飞逝而去的岁月里长成了一个博学多才、坚韧可靠又情深义重的人。

就像他期盼的那样。

薛辕望着薛华英俊年轻的面庞,突然觉得悲伤。他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自己独立的主张和决断,再也不需要自己去唱什么摇篮曲。

他要的,是一个解释。

“虽说是‘眉杉’不假,但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薛辕放下手头卷轴,回到案前斟了杯茶示意薛华回来坐下,“这病尚处于轻微阶段,还有法可解,否则你们所有人从蓝白港回来的路上就会暴毙身亡,根本到不了枫溪。”

“真的?”薛华握住温热的茶盏,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迟迟无法从惊惧中脱身。

“之所以封住薛府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薛辕重新拿起书卷,“倘若这瘟疫的传染性像南国那场一样,蓝白会是第一个覆灭的城池。”

“蓝白!”薛华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紧张道,“得给蓝白报信!万一那里的药师没能及时察觉!”

“不必。”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推门走进来,她一手安抚得放在薛华肩上,身体越过书案将刚拆封的传书递到薛辕手上,“那里已经有高人指点了。”

“娘……”薛华赶紧起身扶她坐下。

薛夫人看着他高高的个子却红着眼眶,心里把发生的事猜了个大概,笑着温声说道:“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放在别家娃娃都满地跑了,还这么慌里慌张。”

“是。……我没有经历过父亲经历过的那些。”薛华不好意思得眨眨眼睛,“‘眉杉’……听到‘眉杉’,我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所以说,男人要是没成家就一直是个孩子。”薛夫人揉揉他的头发,看向夫君。

薛华多少安定下来,也转头看向父亲,问道:“传书说了什么?”

“蓝白已成功控制疫情,并且按照你们回赤城的路线告知了沿途所有城市。蓝白驻扎兵团长凌峰腾已派人前往眉城运送木材,会分一部分给赤城,让我们差人去接应。”

薛华明白是他执意要带向暖雪夜回来,才让沿途所有城池陷入险境,甚至差点把枫溪也赔进去。他自责得低下头,错过了薛辕和夫人对望时的不安。

窗外的瓢泼大雨依然没有停,昏暗的天空埋着阴云一层又一层。

他们如何知道这是“眉杉”?薛辕思索着。高人又是谁?”

“我该怎么谢你?”凌峰腾走在蓝白海滩热闹的集市,心想要不是眼前这个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本来京城传来调令说乔枫沉到任,他就可以回揽月。在此之前他已关注雪皇革命军很久,乔枫沉带着副手虽到了,但他来不及交接就先带人登了岛。不料,岛上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本该扛下革职思过的惩戒,又被乔枫沉那小子不声不响顶了。

眼下,他需要继续做这个驻扎兵团长。

岛上救下来的人要安置,雪皇革命军的动向要关注,还有乔枫沉提到的那两个姑娘……如果她们的遭遇是真的,那么闻英是个人行为……还是兵团内部也有参与岛上的事?

凌峰腾正因为后续处理而焦头烂额,甚至顾不得帮乔枫沉澄清,接着军中药师就开始上报他们陆续发现的异状。分开看都是小问题,药师却一遍一遍上报。

之后,清竹使者就到了。

凌峰腾知道自己抄的那座岛处在中立海域,临近的帝国除了花绪就是清竹。凌峰腾的第一反应是清竹也牵扯其中,这使者不是来掩饰就是来挑刺。总之是麻烦。

果不其然,使者到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共享信息。凌峰腾见使者是个不太像兵团里服过役的年轻女子,有些诧异。可她却及时发现岛上救回来的所有人都多少患有“眉杉”,而且已处在几近治愈的状态。虽然危险性不大,但还是需要迅速采取措施。她从头至尾只字未提岛上之事,先帮凌峰腾稳住了情况。

如今蓝白无恙,集市还灯火通明,去眉城调的木材明天也该到了。

因为是清竹人,所以对“眉杉”这么了解?凌峰腾盯着那个在集市里闲逛的女子。她有什么目的?

“给我买把扇子吧,凌将军!”女子停在一个摊位前,回头笑着对他说道,仿佛她真是来逛街的。

“买什么扇子,本地人从来不买。”凌峰腾抱着臂,断眉微挑,”这都是专门用来忽悠你这种外来户的。”

“在我们清竹可是人手一柄折扇,是为风雅之举!这个就凑合!”女子拿起来就往怀里踹,指着凌峰腾对商户说道:“银子他给!”

凌峰腾好脾气得一路上跟在这位使者大人后面小心伺候着,在她吃掉又一只剥好的鲜嫩大虾后,他放下那些繁冗礼节,略显熟络得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俏皮杏眼映着碧蓝水色闪过疏离和玩味,她掏出新买的折扇一节一节展开掩住嘴角清冽一笑,朱唇轻启:“我叫安眉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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