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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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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住所是何人的?”周问打量着屋内白色泛黄的天花板,上边藏有些裂痕。

“我二叔的,他与人斗厨,赢了一个宅子。”苏洛说道。

“那人呢?”

“那人死了。”

“逝者安息。”周问说道,“你在他肩上看见了什么?”

“无事,无事,只是他肩上突出来的骨头有些......”苏洛回答道,话未说完,又说道,“天色未暗前,我得去许大哥家取些书籍,你去否?”

“我能去?先不说这个,他肩上挂有什么我看不见的。”周问抱着询问到底的想法。

“啊,都说了无任何东西!”苏洛面色不快,横眉一紧,似乎生出了后悔带此人回家的想法,“你今夜就睡在此间吧。”

“我老师说过,一个事物他是否存在那儿,你的双眼能看到其形式,但是其本质在何处,这还得需要思量,他还说了他这句话是偷别人的,但有其意义存在。你是见到了灵魂吗?”周问的质疑声响起,苏洛在房内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讶异地看了一眼周问。

“你在胡扯什么?我听不明白。”苏洛回答道。

“若你需要援助,或许我可帮你问上一问,若不需,则忘了吧。”周问环视房内,房内干净整洁,每日应有仆人打理,“灵根之人,我可曾听闻万中无一。昌城的夜晚我需去看看。”

“随你。”苏洛从房内找出许多纸文写稿,将它们叠在一起,夹在了腋下,说,“走吧。”

一路无言。夜幕降临至昌城,仿佛将原本灯火通明的白昼点暗,街道上的人似乎恐惧黑夜,似乎恐惧无明,每一个人的步伐匆匆,神色慌张。

苏洛好似想起什么,问道,“你说你不曾见过昌城黑夜?那前些日子你和你大哥去了何处?”苏洛的步伐或是受到了四周氛围的缘故,也加快了许多。

“他不是我大哥,他是我的老师,现不知去向。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他给我书籍里探讨的,很多言语晦涩难懂,而前几日,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数葫芦,数至睡眠,企图安眠。”周问想起那几日的黑暗,自身仿佛跌入了一个很悠长的梦境,“我掉进了一个窟窿里,尚有几位尸骨陪伴着。”

苏洛回忆起画面,心中一颤,周问描绘之地猴子也曾说过,但不许他乱说,“当日我瞅见你老师跑了,两位店仆追着,回来时,你老师已经不见。”

“无事,他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在常理之内。”周问说道。

“这还属于常理之内?你不怕死人,难道你不敬畏鬼神吗?”苏洛声调变大,“你老师差点把你害死,你难道不恨吗?”

“你如何得知的?”周问想悟了,苏洛看到诸葛明离开却未带上周问,他早知晓了周问接下来的命运,苏齐酒楼不养闲人,“猴子说的?”

“嗯。你需知晓,鬼神无处不在。”苏洛压低了声音,嗫嗫嚅嚅地说,“还有你为何对任何事都生疑?”苏洛想起了周问站在门前嘀嘀咕咕的一系列古怪问题。

“我对自身都生疑。我未曾见过鬼神,我做事问心无愧,我为何恐惧鬼神?”周问回答道。

“待你能见到鬼神,你已经身亡魂飞了。”苏洛看着周问,越看越怪。

“鬼神之事还需深究深查,不可妄自定论,我知晓鬼神必然存在,我未曾与他们交集,何来畏惧?”周问回答,“曾听闻鬼神分好与坏,若鬼神似妖之类,不过存在与人冲突吧。

“我说是——那本怪书你还是别读了。”苏洛斟酌了一下,张开手哈道,“再读此书,你就不成人了!”

周问无动于衷,回头看向夜空,夜空静谧无瑕,与下方逐渐死寂沉沉的城市相比,有些暗波流动,天空犹如蓝黑色的水纹般波荡开来,一直消失至尽头的橙红色天线。

“老师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周问说道。

苏洛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天的上边是神仙,仙者上藏宇宙之间,下隐波涛之内,上天入地,破晓飞升,逍遥于各天地之间,你是欲成仙呀!

如此想着,低首看着自己手掌,静默不语。

这时,到了许渡的家门。木制的门口因水的腐朽,已经生成了许多痕迹,一些斜切的痕迹像是刀划出来的。

“咚!咚!”两声敲门,一声清脆的铁链声在内门响起。无人应声。

“婆婆!我是苏洛,我来取许大哥代我寻的书了!”苏洛喊道,苏洛的声音传递了整条街,周问面露古怪,街道上寂静得不像人居住之地。

“哦——小洛呀,婆婆这就开门。”门内的鞋底一重一轻的摩擦声逐渐接近了,门内似乎挂了多个门闩,甚至还挂上了铁链,里面老人花了些许功夫才把门缓缓打开。

“吃饭了没?小洛...这位是谁?”老人的脸先从门缝里露出,深深凹陷的双眼不知在看何人。

“吃了,婆婆,这位是楼里的门童,叫周问,和我一样,我二叔唤我照顾他一段时间,所以他先跟着我。这位是曾婆婆,许大哥的奶奶。”苏洛回答道。

“曾婆婆好。”周问笑着拱手一拜。

“哦~好的好的,童阳冲邪,快进来,快进来。”这时婆婆才打开门,门口外街道的油灯照亮了婆婆的脸。这位老人面色苍白,皱纹快将脸上的皮肤拧成了一团,头发除双鬓斑白外,竟乌黑发亮,干瘪的身子又僵硬又佝偻,两个抓着门的枯手,骨节突出,弯成钩形的,僵硬得像螃蟹的爪子。

走进院内,院内空无一人,各处杂草丛生。

“婆婆,我们赶时间,在夜幕全黑时回到家门,周问你先在这儿等着吧,我先和婆婆进去拿东西。”苏洛语气有些急促,说完,扶着曾婆婆进去了。

直到门口的“吱”呀声传来,周问才想起此时还能看见路况,屋子内更是漆黑一片,周问蹲下身子,仔细看着深深陷入的倒塌的草,倒成近似一双鞋状,应是一位体重较重的人来过。

天边的橙红线眼看就要消逝了。

一刻钟后,苏洛的腋下夹不是出来时的一叠纸了,换成了两本一寸厚的书。

他依然扶着曾婆婆,“走吧。”

三人踏过院子的草地,草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走在后头的周问忽然察觉周围出现的怪异,他眼睛四处乱瞅。

“怎么了?”苏洛问道,走路的声音停了下来,周围又陷入了寂静。

“这草上的大脚印是谁?我见过许先生,他鞋子没该脚印子大。”周问说道。

“哦,这是我家曾有位仆人,从小侍奉我家少爷长大,本应作为家仆一直照顾小许,但家中衰落,如今只好辞退了家中仆人,一个颇有些家资的许家,如今也衰弱了。”曾婆婆长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落魄,“该仆也知道许家困难,每日送些菜食于我,空余时间便照顾我。”

“多谢婆婆答惑。”周问再次感谢。

门外,曾婆婆关上了大门,门闩推动的声音结束后,铁链的簌簌声响起。

“夜晚会出现何物?”周问问道。

周问心想:婆婆的步伐变了。

“只是苏齐帮会管理地区的夜晚近日有些不太平。”苏洛回答。

周问聆听远方的风声呜唳,更远处的城区里传来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好似人声嘈杂,好似人群哄笑。

“官府不管吗?”周问问道。

“官府的位置就在前路,门口就是两块巨石。”苏洛说道,还带着笑意,“在昌城,信帮会都比信官府可靠得多。”

西南方向飘起了一盏盏纸灯,由于距离尚远,纸灯穿过天边的即将消逝的黄线,在寂空中点亮了一点点黄。

“那边是何处?”周问指着飞出纸灯的方向。

“那是玄门会的地盘。”

“你曾有去过?”

“去过几回,跟着帮中的前辈去的。”苏洛好似想起了什么,眼光一暗,迈出的步伐变得更加轻盈,几乎听不见声音。

“玄门会与苏齐帮会相比,如何?”

“不具备有任何可比性,就好似苏齐帮会在他们眼里毫无价值一般。”

“他们为何不争夺地盘?”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听闻青蛟会与苏齐帮会的关系较好。青蛟会位于昌城东南部,平日无事时,也曾有青蛟会的人来到酒楼的,青蛟会的人大多都去了二楼,玄门会的多半去是三楼的。还有一处地,在最南部,那儿听帮中的伙计说乱得很,不过那儿的确是很多小帮派斗争之地,每日打杀都是常事。”

“三个帮会不发生斗争吗?或是说几乎都是帮内的人集成的小团体闹事,随后扯到了几大帮派,最后一个帮会出来调解,闹事的人处理掉了,事情就结束了。”

“你如何知道的?”苏洛维持这种步伐似乎很消耗体力,额头出现了一层浅浅的汗。

“村子里见过。村子与村子之间,发生纠纷时,玩这种把戏的人很多,最后为了一点粮食打起来的也不少。昌城还是富裕呀。”

苏洛不知最后一句话中是否带有嘲讽的意味,回答道,“昌城产粮的数量就在那儿,每日都有人失踪或者死亡,这些都是常事,人少了自然就足够了。”苏洛说完,冷笑了一下,露出白色的牙齿。

“照这样的步行速度,看来在天黑时回不去住处了,这里距离苏齐酒楼仍不算远,不如我们先去苏齐酒楼找位兄弟托此人送我们二人回来。”周问注意不在眼前的路上,而是眼珠子向两侧环视。一些蓝白色的雾气在街道地上逐渐散开,若不是突然凝成一团,又消散了,还以为是夜晚普遍的凉风,而这些雾气透过各户的门缝,没入了屋子内。二人在黑暗中沿着坑洼不平的街道穿过较矮小的石房、茅屋和少数店铺,每一扇门都死死地关着,若不是可以透过烛光和油灯灯光照亮的窗子看到各户人家吃饭和低声闲谈,还以为这条街是条死街。

“无妨,我们两人今日在苏齐酒楼忙活了一日,作为酬劳,蒙桉大哥会记得一清二楚的!夜晚时,他有时会带上宵饭来......”

“砰!砰!砰!”三个连续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声音盖过了整条街的低语。

苏洛在话中提高了声音,尤其是提到苏齐酒楼和蒙桉时,带有一股从别处借来的气势,但是此时这气势被这三声打衰了。话未结束,身体先颤了一下。

周问心想: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的,距离不是很遥远,看来诸葛明在那边的可能性很大,我该过去寻找他吗?不,我不能过去,待时间合适,老师自然会来寻我,苏洛为何对枪声反应如此强烈?

周问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逐渐远离这里。

苏洛长吐出一口气,说道,“走快点吧,我们先回去,现在较为安全了。”

二人加快步伐。

“刚才是何声?背后的又应是何人?”周问问道。

“我怎知何人。”苏洛回答道,他全身放松了许多,神态也没方才那般紧绷,“多半又是哪位对苏齐帮会怀恨在心的人,这都是常事,多见不怪了,随意打听打听就知道,谁谁谁家又有那位挨揍了,或是跳别人家里偷东西挨捕了,苏齐帮会的集会之地在与青蛟会地盘交接处不远,那儿就是专门处理此类事件的。”

“人口如此多,管控得过来吗?”周问说道。

“有这个就可以了,这也是得排队的,一个一个来,总有结束的时候。”苏洛大拇指和食指叠在一起,搓了两搓。

“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安全回归。

“婆婆,我做不到。”一位精壮的汉字跪在地上,叩头,头撞在石地上,松垮的石砖凹了下去,溅起了砖缝里的沙子,而郑大力正对着曾婆婆说道,语气中带有悲怜。

“大力呀,婆婆的时间不多了,全身的病患就靠着小洛给的红丸子吊着,万一哪日再旧疾复发,我死定了!那红色丸子可是好东西呀,在将死之人面前,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若是能得红丸子的来路,许家还能再度起来,唉,罢了罢了,不枉我养你成人,许家没饭吃,还要从你身上讨要,唉,以后无事,你别来许家了,我那个逆子死了,这个孙子也不成气候,倒是你作为家仆,唉,若你是我孙,那该多好啊,我得早日告知许渡,我时间已经快到了尽头。”曾婆婆躺在安乐椅上,木制的安乐椅的颜色已经黯淡,摇晃发出的咯吱声像一个病人在哀吟。

“婆婆,都是大力的错!大力无能!”郑大力跪在地上,眼角已经溢出了泪水,“若不是我对少爷管教不佳,少爷如今也不会成这般模样!”

“别提那个畜生了!”婆婆突然大叫一声,尖细的沙哑声回荡在屋内,吓得郑大力头缩了一下,“你该回去了,大力,你还需养活你一家人,小畜生和他父亲一样,许家没落了。”

“婆婆,都怪我,没问到那红色丸子的消息。”这时候郑大力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唉——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如今晚上也不太平。”曾婆婆脸上透出了不耐,但是藏在黑暗里的脸是看不见的。

“那,那我先回去了,我跑得快,无事的,婆婆,明日我再送些肉粥过来。”

“好的,大力,你先回去吧。”

郑大力关上门,门后的铁链声响起,声响停下后,-耳贴门倾听,直到鞋底擦地的声音远去,郑大力才离开,他飞快地穿过街头小巷,这些路他走过无数回,自然熟悉。

“前面这位!给老子停下!”一个语气平静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郑大力没有理睬,仍径直往前冲去。

“砰!”的一声,郑大力感到耳边有东西激射而过,巨大的嗡鸣声震得耳朵嗡嗡嗡地乱响,郑大力惊吓得停下脚步,捂着耳朵回头看着此人。

“不想死就说吧。”另一个少年特有的声音响起,阴影处出现一个和周问体型相差不大的青少年,他伸出食指,食指端跳出一团红黄的焰火,那焰火飞至郑大力背后,其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响彻在郑大力耳旁,犹如恶鬼拷问。

郑大力感到后背火焰炽热,腰间肌肉的灼烧感警示着他,若是轻举妄动就即将面临巨大危险。

“我们慢慢聊,我叫诸葛明,他你不用管。”

曾婆婆睁大双眼盯着天花板上的黑暗,原本凹陷的眼睛硬生生地瞪出一个白色的圆鼓鼓的眼球,嘴巴像婴儿般天真无邪地笑了,两只枯手紧紧抓着手托处,迎着安乐椅的吱嘎节拍,不成调地哼唱着,似乎是在唱歌,又似在向一个奇怪名字的祈祷。

这带有喜悦的哼唱,不如说是在抱怨,怨气充斥脑袋时,又坐了起来,从衣服深处取出一个丸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干瘪的胸脯涨满时屏住了呼吸,双手合十,似在祈祷,鼻子哼哼了几声,吐出体内的浊气,紧绷的脸松弛了下来,

仰头吞下丸子,昂着下巴,整个人醉生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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