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军对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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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木哨声远远传来,朱翊钧皱了皱眉,不由得将望远镜往木哨响起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的斐芬山上猛然间爆出一阵霹雳般的炮响,浓密的白烟让整座山都变得烟雾飘渺起来,一发发腾空而起的炮弹在朱翊钧的视线里只出现了一瞬,飞快的化作一个个小黑点消失不见。女直的炮弹是冲着攻山的明军千户队去的,炮弹砸进队列中,将一辆辆盾车砸得粉碎,硬木制成的挡板和浇水后如同盾牌一般坚实的棉被根本挡不住重炮的炮弹,一时间棉絮飞扬、木刺四射。推车的战士遭了殃,被木刺席卷而过,好在他们装备精良,覆面面甲和镶嵌着铁叶的棉甲挡住了大部分乱射的木刺,只有一些运气不好的战士被穿透盔甲,木刺扎进肉里,疼得冷汗直冒。也有炮弹越过盾车,直接砸进了明军阵中,十余斤的炮弹飞射而来,挡在前方的战士顿时便被扫倒,炮弹裹着无数血珠砸在地上又高高跳起,躲避不及的战士被弹跳的炮弹撞断手脚,呜咽着倒在地上,却依旧谨守战场纪律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被穿梭于军阵中的医兵用担架抬走。“果不其然,尚间崖上的炮垒炮阵只是用来吸引我军火力的,东虏的炮队主力安排在斐芬山上。”身旁的戚继光冷哼一声,令旗一挥,已经调整好角度的明军重炮开始集火轰击斐芬山上暴露的女直火炮,炸得斐芬山上一片火光冲天。但女直炮队却全然不理,只是尽力将炮弹倾泻到攻山的千总队上,斐芬山相隔较远,只有重炮能够轰到,火力自然薄弱不少,女直人在斐芬山上也构筑了大量炮垒和工事,顶着明军汹涌的炮火轰击着攻山的明军步卒。尚间崖下地形狭窄,军队难以展开,单单是一个千总队就已经到了极限,女直人很明显是准备用炮火将攻山的明军给吞没。“女直人炮打得不错,运用的很有章法!”戚继光微微一笑,领旗挥舞,战鼓号角随之变奏:“但会用炮,自然也就会防炮,乌真超哈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原本队形严整、军阵严密的明军忽然散开,整个军阵似乎变得稀疏凌乱起来,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明军的军阵乱中有序,士兵们散成一列列线式队形,中间大队间隔五至六步,女直的重炮炮弹轰来便能灵活的躲开,即便有炮弹轰中,造成的伤亡也比密集的军阵轻得多。而如此散乱的阵形,却没有一名士兵出现迟滞,避过炮弹的明军士兵也能飞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明军军阵依旧坚定不移的向着尚间崖挺进着,而女直重炮轰击的效果却大大下降,甚至一轮炮下去只能造成几人伤亡,自己反倒被明军火炮反击炸死无数。“散兵作战,对军卒和基层官将要求极高,臣说乌真超哈还没毕业,指的就是他们建军时间太短,军队基层和老兵还没来得及成
长起来…….”戚继光微微一笑,向朱翊钧拱了拱手:“新军能独步天下,基层建设便是关键之一,全靠陛下的军中夜校和军中扫盲,基层的军士将官才能贯彻执行复杂的战术和纪律。”朱翊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散兵作战对士兵和军官素养极高,在近代和古典时期的军队中,士兵和基层军官文盲率极高,军队只能以严密的阵形和简单的命令来约束指挥军队,一旦军队分散,除了少数百战精锐,大多数兵卒都会在混乱的战场上失去指挥、乱成一团。即便到了十八世纪以纪律著称、号称近代军队巅峰的普鲁士军队中,腓特烈大帝也只敢让军卒在队列的严格限制下作战,一旦队形散乱,即便是普鲁士的战士也不堪一击。严格来说,直到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各个工业国家普及基础教育、国民素质整体提升,带动了军队素质的整体提升,散兵作战才逐渐成为主流。但朱翊钧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那支伟大的军队被敌人打得几近灭亡之时也没忘了花费大批精力建设军队基层,在山坳坳里吃着小米扛着梭镖时也没忘了教授士兵们航母和先进的武器知识,跨草原、过雪山如此艰苦的环境里,即便行军的路上也在给普通士兵扫盲。数十年如一日的打牢基础,才磨砺出了独步整个世界的军队。朱翊钧照猫画虎,虽然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支伟大军队的程度,但新军的基层素质已经抛开当今世界一大截,这也是大明新军能百战百胜的关键之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地基稳固,上层建筑自然也就稳如泰山。这道理看似简单,但越简单的道理往往越难以意识到,要执行起来也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成本,在前期更是看不到一丝投入的意义。从清末新军直到三湾改编,中国的军队才在一次次血火的淬炼中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而如今这个世界上的军事家们,不像朱翊钧这般有后世的经验照抄,还在摸索和模仿中总结经验,或者像奥斯曼和莫卧儿那样把新军强大的战力归结为军校和军团团队、或者如莽应里那般归结于先进的武器,亦或者像朝鲜新军和乌真超哈这般只是抄个形式,却并没有深入理解其中的道理。只有一次次的失败、把每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都走绝,他们最终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只可惜有些国家国小力微,没有一次次失败的资本,建州女直便是如此。“明军怎么布下了一个这么诡异的阵势?”舒尔哈齐看着明军的散兵线逼近尚间崖,脸上凝重不已,乌真超哈全盘照抄大明新军,舒尔哈齐自然对新军的战法烂熟于心,在斐芬山上布置炮队,就是为了集火轰击明军密集的方阵。尚间崖道路狭小,明军不可能全师而来,只能轮换攻山,自己布置在斐芬山炮队配合着尚
间崖的守军,能形成局部的火力优势,让攻山的明军付出巨大的代价,只要挫败明军锐气,给明军造成一定的伤亡,明军就只能暂时停在尚间崖休整,自己能从容撤退不说,也给正在萨尔浒激战的努尔哈赤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但舒尔哈齐万万没想到明军会忽然摆开一个散乱的军阵,舒尔哈齐对自己统领的乌真超哈很是了解,若是乌真超哈摆出这般散乱的阵形,在行进过程中必然会陷入混乱,若是守军敢趁机突出,混乱中的乌真超哈必然不堪一击。可明军却没有乱,军阵始终保持着大略的一致性,前列的明军铳手已经和尚间崖的守军交上了火,噼里啪啦射得烟雾弥漫,但明军的军阵却连一点迟滞都没有,依旧坚定的向尚间崖逼来,女直的炮弹呼啸而来时,这些明军军卒便会匍匐在地或离开位置躲避,一旦炮弹飞过便迅速进入位置,没有意思混乱。尚间崖上的守军也展开了反击,壕沟土墙构成的防御体系早已被明军的炮火切碎,乌真超哈的铳手严格按照操典排布着紧密的阵形,用密集的火铳齐射射击逼来的明军,但以往无往不利的火铳齐射面对明军的散兵线却失去了效果,只见得白烟阵阵、子弹横飞,但杀伤效果却极为有限。明军前列铳手之中混杂着一些专门挑选出来的神枪手,他们一个个都是被巨量的子弹喂出来的老兵,手持百工院掌院、工部侍郎赵士祯最新研制改良的燧发自生火铳,他们是专门被选出来充当狙击手的战士,专门混在火铳手中狙杀敌军军官。火铳齐射需要基层军官把握军列轮换射击的节奏,乌真超哈也不例外,这些神枪手便以自生火铳狙杀那些挥舞着腰刀指挥齐射的牛录额真,随后再射杀乌真超哈队列中的鼓号兵和旗手,直接斩断了乌真超哈的基层指挥。缺乏军队扫盲和基层建设的恶果顿时便显露出来,乌真超哈就和刚刚建军的天津新军一样,军中的军卒大多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全靠平日里的辛勤苦练和严苛的纪律形成的惯性作战,以百战老兵为主的基层军官就尤为重要。如今这些牛录额真一一被射杀,乌真超哈的铳手失去了基层指挥,习惯了服从命令却缺乏主观能动性,有些铳手机械的发射后退填弹,有些还茫然的立在原地等待命令,有些则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后列的铳手见前列有人开火,纷纷按照操典前进补位,但前列还有不少铳手没退下来,一时间拥堵在了一起、陷入了混乱之中,火铳齐射也凌乱了起来。明军军阵中响起一阵哨声,明军铳手一阵小跑,趁机飞快的结成三列长阵,这一次轮到他们开火齐射,暴雨一般的子弹洗刷过乌真超哈的队列,瞬间扫倒一片,明军就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齐射一轮,待斐芬山上的女直重炮的炮弹呼啸而至,明
军铳手又飞快散开形成散兵线继续逼近。舒尔哈齐看得目瞪口呆,明军表现出来的纪律性让他难以置信,乌真超哈已是大清最精锐、纪律最好的一支部队,但要让他们如此迅速的结阵散阵而不陷入混乱,简直是天方夜谭!舒尔哈齐知道草创的乌真超哈远远比不上立军数年、灭国无数的大明新军,但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战力之大还是让他感觉到震惊。“这样的军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舒尔哈齐想不通,自己照着大明的军校教材抄,为什么差距还是如此巨大?尚间崖上号角声连绵响起,喊杀声惊天动地,无数乌真超哈的藤牌手从掩体和壕沟坑洞中杀了出来,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向攻山的明军,身穿重甲的乌真超哈长矛手也正在集结成阵,铳手则向两翼运动准备侧击,很明显尚间崖上负责指挥的固山额真发觉火铳对射自己吃了大亏,准备进行一波反冲击,与明军贴身搏战了。舒尔哈齐重重喘了口粗气,长奠堡之战中乌真超哈就是靠着不要命的贴身搏杀杀崩了辽东军的家丁精锐,这才扭转了战局、奠定了胜局,如今尚间崖的守军试图故技重施,可面对的对手却完全不一样,辽东军家丁精锐根本没有死战之心,也缺乏严格的纪律约束,而面前的大明新军呢?单单仗着一腔血勇,真的能打败他们吗?明军的军阵依旧未停,但速度却慢了下来,明军铳手稍稍将阵形调整得紧密了一些,用火铳轰击冲杀而来的乌真超哈藤牌手,发完铳便向两翼运动,如同乌真超哈的铳手一般在两翼用连绵不绝的火力掩护步兵的行动。明军的结阵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山下便是一片寒光闪闪的长矛森林,乌真超哈的藤牌手也知道长矛阵的威力,纷纷向两翼避开,去追逐那些运动向两翼的明军铳手,将战场的正面留给了同样如钢铁森林一般压迫而来的乌真超哈长矛阵。两支长矛阵喊着一样的口号、迈着相近的步伐互相逼近,前列的矛手将长矛放平,精钢制成的枪头已经接触到了一起,双方一面齐声高呼着挺进,一面互相撩拨敲打着,试图将对面的长矛阵搅乱,直到逼到避无可避的位置,便一齐大喝一声“刺”,双方的长矛都如毒蛇一般猛地突刺向前!距离太近了,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也没有躲避的空间,双方的矛手都按照一个操典训练而出,刺杀的都是敌人的要害位置,刚一交手,前列的乌真超哈和明军矛手便倒下一片,大多当场就失去了性命,但后列的矛手却毫不犹豫的补了上来,继续这场血肉磨坊一般的刺杀。“乌真超哈战斗意志还算不错,但这样和我军血肉交换,他们人少,装备与训练也不如我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朱翊钧有一些疑惑,乌真超哈的任务是拖延时间,人都拼光了还怎么拖延时间?
保存有生力量才应该是他们的首要战术。将望远镜移向崖顶,朱翊钧脸色一变,怒骂出声:“我尼玛,这帮东虏是发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