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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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暖春时节的天气，辽地的山上却是寒风肆虐，刮在脸上，如同尖锐的刀子一般，山林道路地势陡峭，路面布满了苔藓杂草，踩上去湿滑难行，行走在上面一个不慎便脚下打滑，额头磕在石面上，顿时就头破血流。寒风刺骨，杨栋却走得满头大汗，偶尔停下喘口气，冷风一吹便是瑟瑟发抖，抬头扫视一圈，周边的军卒都是这般模样，但人人都咬着牙坚持着，互相扶持着在艰险的山林中跋涉。“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阿布达里冈了。”带路的李如梅凑了过来，苦笑一声：“新军当真是纪律严明，咱那些带路的家丁精锐都掉队了不少，新军的将士们却无一掉队。”杨栋没有搭话，皱着眉头点点头，辽地缺乏开发，除了几条官道大道，周围青山之上基本都是茫茫的原始森林，山林之中阴冷潮湿，寒气逼人，夜幕下，就如同置于地狱之中一般，寒风掠过，传来一阵阵呜咽声，好似有一群老妪在哭嚎。这无边无际的青山和原始丛林让负责阻击明军的女直军卒占尽了地利，他们就和清河之战时的李如梅部一般，隐藏在山林深处，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袭击明军的辎重粮草、骚扰明军进军，打完就跑，试图利用地势将明军拖疲拖垮。南路的两支明军，行进的都是最艰险的山道，单单是行军就已经很艰苦，在女直人的游击和阻击下必然会进度缓慢，为努尔哈赤各个击破的战略创造时间差。只可惜这次他们撞到了铁板上，杨栋在西南和青藏镇压诸蛮时碰到过太多这样的战法，对游击战有着清晰的认识，山地游击，崎岖的地势和恶劣的生存环境不会单单考验一方，进行游击战的战士们不是神仙，不可能单靠恶劣的原始森林养活一支成百上千人的军队，他们也需要补给和大后方的支持。李如梅在清河之战中就是如此，清河本就是辽东军的屯粮之地，大批粮食分给了藏进山林的村民手中，李如梅能从他们手里获得补给，而且还有辽阳作为大后方支援，这才能在清河的群山中支撑下去。..女直人也是人，他们的人数比李如梅所部多得多，因此对补给要求也就越高，宽甸往赫图阿拉一路缺乏开发、人烟稀少，他们也无法像李如梅一样从躲进山林的百姓那获得补给，只能靠后方转运。断了他们的补给之地，他们或许靠着狩猎和零敲碎打不至于饿死，但军备弹药却断了来源，时间一长连弓箭的箭头都没有备用的修理更换，更别说随军携带的轻炮小炮如何补充火药和炮弹了。没有火器、军备不齐，哪怕是面对新军的押粮辅兵，他们也无法冲破火铳组成的防线。贵州新军纵横西南，几乎都是在山林之中作战，军中擅长追踪的老猎手也不少，杨栋出发之时便派出大量小分队入山扫荡侦察

，探察女直游击队的藏身之处和补给屯粮之地，最后发现女直人在阿布达里冈设置了一处营寨，作为为女直游击队提供补给、收拢伤兵转送后方、休整补员的中转站。杨栋得到消息，当即选调三千精锐轻装疾行，一路翻山穿林，越过一座座青山和原始森林，突袭阿布达里冈。这是一招险棋，如今杨栋这三千精锐，就像当年偷渡阴平的邓艾一般，成了一支弄险的孤军，若偷袭得手，便能盘活整个局势，可若是偷袭失败，甚至只要敌人有了防备，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好在上天是眷顾他们的，女直人的注意力全被官道上艰难行进的大军吸引，完全没想到明军也有胆子和能力潜渡高山丛林，杨栋一路翻山越岭而来，撒出大批老猎手和夜不收掩护遮蔽部队，结果连个女直人的鬼影子都没看到。“找个地方休整一下，我们夜间再攻袭阿布达里冈！”杨栋挥了挥手，紧了紧厚厚的披风，呼口气，眼前顿时白雾缭绕：“只希望这么冷的天，东虏都乖乖躲在营中睡大觉吧。”“夜不收回报，东虏根本没有防备......”李如梅微微一笑：“东虏熟悉地形，等咱们主力慢腾腾的赶来，东虏早就跑没影了，但他们万万想不到杨总兵会亲领精锐轻装穿山而来，如今恐怕还以为咱们陷在几十里外的山道里呢！”杨栋点点头，又没有搭话，李如梅等了一阵，眼珠子一转，笑道：“杨总兵，这次突袭可否让我部作为先锋？下官定为总兵扫平道路......”杨栋忽然摆了摆手，打断了李如梅的话，问道：“李参将，听你兄长说，你给他送了封信，想让他推荐你去丰台军校？”李如梅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是有此事，此战结束，下官想去丰台军校学习，又怕军校不收，所以想让大兄帮忙托托关系。”“丰台军校是宽进严出的，只要通过考试、没有犯过国法、不是罪臣之后，都可以进校学习！”杨栋扶着一棵大树喘了喘气，扭头严肃的问道：“但入了丰台军校、成了大明新军，便要一切从头开始了，你如今已贵为参将，此战过后有清河和灭东虏之功，升个总兵是绝没问题的，入了军校学习一年，出来最多只是个百户，又要从基层做起，值得吗？”“总兵所说的，大兄也在书信中与下官说过，但下官还是想去丰台军校.......”李如梅苦笑一声，放眼扫视着疲惫不堪却依旧战意高昂的新军将士：“万历三年大兄去了丰台军校，父亲每次征战便把下官带在身边，时至今日，下官说一句自己身经百战也不算夸张，见过的大明、蒙古、女直的强军也不少，生死关头也熬过几次，从未有一丝惧意。”李如梅顿了顿，叹了口气：“但在长奠堡下，下官面对东虏的乌真超哈却是发自内心的惧怕

了，乌真超哈组建不过短短三四年，他们的战技、弓马、沙场经验皆不如我辽东军的家丁精锐，可他们战意坚定、悍不畏死，硬生生的用性命把我纵横辽东数十年的精锐家丁拖垮。”李如梅又停了停，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段时间和各部新军接触不少，如今又和总兵的贵州新军一起行军作战，新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让下官印象深刻，这样的纪律性、这样的气势和作战意志，下官在辽东军里从未见过，下官看清楚了，辽东军这样的旧军是没有前途的，下官宁愿去丰台军校从头做起，也不愿再去当一个旧军的总兵官。”“你有如此心志，很好！”杨栋微微一笑，直起了身子：“咱们新军和旧军的区别，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新军上上下下都明白为何而战，每个人都清楚咱们抛头颅、洒热血，就能为自己、为家人、为天下百姓换得更美好的生活，目标明确，自然也就一往无前。”“东虏的乌真超哈也是如此，他们是为保护自己的田地和家人而战，自然也就悍不畏死，说白了，这世上所有人的努力和付出，不都是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吗？”杨栋微微叹了口气：“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我们就能吃下所有的苦头、就能付出鲜血，就能冒着崩了满嘴牙的风险一块一块硬骨头啃过去。”拍了拍李如梅的肩膀，杨栋将腰间宝刀一提：“今日也是如此，用不着你部上阵，这块硬骨头我们来啃！”夜幕很快就降临了，仿佛老天都要助杨栋偷袭成功，月亮只出现了一小会，很快就被层层黑云遮挡得严严实实，天地之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如鬼怪呼啸一般充斥着林间山野。杨栋亲自领着军卒悄悄摸近了阿布达里冈，阿布达里冈并不是很高，是由东西两座山头构成，西边的稍矮，东边的山头较高，女直人便在山上立下营寨，一则可以居高临下俯瞰道路和周围情况，二则也能借助地势便于防守。杨栋没有冒犯进攻，而是用望远镜远远观察了一阵，召集各个千户、百户、总旗等军官确定行动方针，安排各部自山林布阵，呈扇面将女直安营的山头半包围起来，随后便亲自上阵，向着女直营地摸了过去。大敌当前，女直人也不敢怠慢松懈，安排了军卒巡查驻守，但女直军兵也是人，如此寒夜都一心想着躲风取暖，加上谁也没想到明军会翻山越岭摸到自己屁股后面，心思都放在了监视大道上，让杨栋顺顺利利摸到山下。四周传来一阵阵鸟叫声，那是各部突袭的勇士们在传递自己进入位置的暗号，杨栋点了点头，将木哨含进嘴里，猛地吹了起来，一霎那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刺耳的木哨声，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炸开了锅！早已准备多时的强弩手猛地起身将蘸满了蛇毒的弩矢飞射而出

，山下巡逻的女直战兵毫无防备，瞬间被射翻一片，与此同时，漆黑的山林之中亮起一片星星点点，随即引火箭箭头上裹着的油布也被点燃，将整个林间照得如同白昼，照耀出无数影影绰绰的明军身影，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无穷无尽的明军杀来。引火箭如流星一般划破漆黑的天空，射入山头的女直大营中，瞬间便引燃了一片片火海，夜晚风紧火急，山上树木杂乱，纷纷被夹裹着硫磺焰硝和石油制成的火油引燃，正在睡梦中的女直军卒和余丁被大火和烟雾撩醒，惊慌失措的喊叫着逃出大营，自相踩踏的不计其数。女直营寨中烧得一片火光冲天，杨栋微微一笑，再次吹响了木哨，四面八方也再次响起了呼应的木哨声，随即便是轰隆隆的炮声响起，随军携带的轻炮小炮和群豹横奔箭一齐开火，无数炮弹铅子和火箭呼啸着扑向女直营寨，本就乱成一团的女直人更为混乱，余丁参加着四处逃跑，战兵则慌乱的提着随手抓来的武器试图反抗。眼见着火趁风威、风助火势、烟焰涨天，照得山野一片通红、漫彻天地，杨栋第三次吹响了木哨，这次四面八方传来的是隐藏在山林中的明军震天的喊杀声，一支支小队从密林中钻了出来，杀向东山的女直大营。杨栋一马当先，领着亲卫杀上山去，一面杀一面抛射引火箭和震天雷，山下巡卫的女直战兵早被强弩射乱，又遭到明军铳手的集火轰击，明军还没冲至面前便溃败了，杨栋一路畅通无阻冲到山腰，却见火光之中女直大营门口竖起一面旗帜，一名身着深红棉甲的甲喇额真挥舞着马鞭大吵大嚷，不少女直战兵在他的旗下汇合，与冲上山顶的明军将士混战在一起。“取我铳来！”杨栋怒吼一声，身旁紧随的亲兵赶忙递上一把装饰精美的三长铳，杨栋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点燃火绳，举铳正要射杀那名甲喇额真，却不想耳旁忽然弓弦一响，只见一发羽箭如流星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刺入了那名甲喇额真的左眼之中。距离太远，那发羽箭虽然扎进了那甲喇额真的眼睛，却没有取走他的性命，他惨叫一声，在马上摇晃了几下却没有坠下马来，反而伸手抓住箭尾，试图把羽箭给生生拔出来。但杨栋没有给他做夏侯惇的机会，一声清脆的铳响，飞射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头盔，在他头中翻滚不停，将他半个脑袋都炸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弓弦响，一发羽箭破空而出，射翻了那甲喇额真身边扛旗的戈什哈，女直战兵见主将战死、大旗倾倒，一时乱了套，被攻山的明军趁机突入阵中，瞬间被分割了阵形，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已是败局已定。“好神箭！”杨栋由衷的赞了一句，一旁手持宝弓的李如梅微微笑了笑，指向前方火光冲天的女直大营

：“杨总兵，东虏已然大乱，我等当奋力攻杀，击破贼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