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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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中每隔几步便安置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火炉,火炉里的蜂窝煤烧得通红,将这座装饰精美、富丽堂皇的会客堂烘得如同春日一般暖和,一点也感觉不到堂外秋日的寒意。林志礼却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微微叹了口气,和身旁的同僚们一样,抬头“观赏”着这辽东第一华贵的地方。李成梁贪财,而且行事张扬,在辽东大肆铺张,修起了这座富比王府的李家大宅,也因此受过不少御史的弹劾。作为李成梁的妹夫,林志礼心里清楚,自己的内兄之所以如此张扬跋扈,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泼些污水,朝廷总是如此,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大将若是个贪财好利、嚣张跋扈的莽夫,朝廷就能给他十二分的信任,可若是个道德完人,朝廷立马就得派御史来杀他的头。所以李成梁得贪财好利、嚣张跋扈,所以戚继光也得吃空饷、搞贿赂,所以从来不会来事的俞大猷便一生起起伏伏,要做大明的总兵大将,都得先从学会贪财和贿赂开始。扫了一眼满堂的辽东将佐,林志礼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里所有人都是如此,做将军还不如做生意人合格,每个人都是靠着钻营和关系才坐稳自己的位子,连自己都是如此,若不是自己那个争气的儿子,就凭自己当年一个破书都没有两三担的穷赞画,能娶到李成梁的妹妹?能当上辽东巡按?自己一个七品小官,能坐在这个大堂里?但如今时代不同了,当今天子训练出了一支灭国无数的天下强军,对他们这些大将总兵也没必要赔着笑脸、小心翼翼了,天子既要敢战能战的名将,也要不贪不抢的道德完人,就像如今的戚继光那般,达不到要求的,早晚会被天子的尚方宝剑砍在身上。可说来容易,过惯了潇洒自在的生活的辽东军诸将又如何能像戚继光那样抛开一切直接转型呢?眼见着天子的宝剑离头顶越来越近,谁不心慌?林志礼苦笑一声,看向一旁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睡觉的徐渭,这个不修边幅的老头不知提醒过多少次了,但辽东军的这些将佐官吏总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就是不愿舍弃他们那点利益从头开始,拖到现在终于是拖不下去了,天子的宝剑已经近在眼前了。一阵咳嗽传来,林志礼赶忙站了起来,一众辽东军将佐官吏也纷纷起身行礼,只有徐渭还在呼呼大睡。李成梁一身富商打扮走入堂中,先扫了一眼睡得鼾声如雷、满身酒气的徐渭,吩咐跟在身后的次子李如柏去取了张羊毛毯给他盖上,这才在蒙着虎皮的主位上坐定:“诸位同袍,实在抱歉,本总兵偶感风寒,来得有些迟了。”堂中的人赶忙行礼推说无妨,林志礼忍不住白了一眼,每次开会李成梁都会迟到,说白了就是用这些小把戏潜移默化的强调自己的权威和地位,今天好歹还找了个
借口,算是给大家面子了。李成梁一脸和煦的笑容,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诸位都看了邸报,戚军机的那份奏疏你们应该都通读了,我大明的卫所,要并入州县之中,卫军要合并整编,不再承担民事之职能,日后军务和民政也要分开,诸位如何看待啊?”堂中一阵沉默,辽东军作战靠募兵,但经济基础却是建立在辽东的卫所上的,他们这些将领手下的卫所兵,挂着军队的名号,实际上却是农奴,卫所屯田纳粮都有规制,州县的苛捐杂税管不到他们身上,缴了给朝廷的那份屯粮,余下的统统进了他们的口袋,这才让他们在招募家丁、驯养战马、采购武器装备的同时还能赚得盆满钵满。如今朝廷要将卫所并入州县,要兵民分离、军政分离,他们手底下军户成了老百姓,屯田也划进了军机处的军屯司统一管理,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以后拿什么去养那些家丁私兵?拿什么去喂饱自己?再者说,辽东的屯田虽然都挂着军屯的名号,但实际上大多都是将领的私田,是他们的私产,不少是他们自己组织人力物力开垦拓荒的,可军机处收回屯田只看册上记录,不管你是私田还是民屯,只要册上写的是军屯一概收回统一管理,这等不近人情的做法,谁能同意?“卫所制乃是太祖祖制!戚继光一封奏疏就想改了?”一名辽东军将领跳了起来:“哪那么容易?这天下多少人靠着卫所吃饭,他这么胡闹,就不怕天下骚乱?”“天子是真命之主、太祖转世,天子登基以来,改了多少祖制了?太祖可曾显灵阻止过?”一名辽东军将领唉声叹气的说道:“天下骚动,谁敢?新军战力强劲、灭国无数,谁敢和他们亮刀子?你敢?”“就算是要改,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得了的!”辽东兵备道出声说道,语气有些懦弱:“依着下官看,这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轮到咱们头上,咱们还有时间准备。”“此言差矣!”一名小将跳了出来反驳道:“天子自来喜欢啃骨头,什么时候只抓着软肉咬了?九边之中,只有我辽东还未整编,天子一直想对辽东下手,朝鲜之役杖杀祖承训,不就是为了削弱我们辽东系的力量?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又怎会不对我辽东军下手?搞定我们辽东军,其他的卫所军镇还有什么难处?”堂中又是一阵沉默无声,李成梁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诸位同袍,你们都知道,我老李坐在这个位子上受了多少的攻击?挨了多少的辱骂和猜疑?我是没必要受这些委屈的,功绩在身,儿子又受天子的喜爱,也立下了灭国斩将的大功,我老李完全可以辞了这辽东总兵的职务,去京师当个军机大臣安养一生。”李成梁虎目扫过堂中众人,叹了口气:“但我依然坐在这烫屁股的位子上,为何?一则辽
东形势复杂,需要我来镇守,二则也是放不下你们这些老兄弟,没我在上面给你们挺着,你们早被人吃干抹净了!”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垂着头不敢回话,徐渭的呼噜声也越发清晰,李成梁看向他,哈哈一笑:“我老李也想像徐文长这般逍遥自在,所以你们也给我省点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来争去的!早早想个法子出来,免得天子宝剑砍下来,我们做一窝完蛋!”“你要这群憨货给你想法子,他们能想得出来?没这个能力知道吧?”徐渭忽然出声道,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将毛皮毯踢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毯上,冲李如柏招了招手:“徒弟,取酒来,要你爹珍藏的那壶碎花酿!”李成梁哈哈一笑,挥挥手让李如柏去取酒,起身走到徐渭身前,半蹲下来问道:“文长,你如此说话,是有计策要教我?”“我有上中下三计,你自个选!”徐渭呵呵一笑,冲着李成梁翻了个白眼:“你这老李就是狡猾,你心中就没有计划?偏要托别人的嘴说出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无妨,喝了你家酒,就做你的嘴便是!”徐渭抖了抖宽大的衣袖,伸出手指:“上策,朝廷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朝廷要你们归还军屯,你们就乖乖把手里的屯田统统交了,朝廷要你们解散家丁,你们就把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家丁统统解散了,朝廷要你们调到哪去,你们就乖乖收拾收拾滚到哪去。”“总之,一切听朝廷的吩咐,乖乖配合朝廷的整顿和改革,天子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们好歹为国效力这么多年,只要不作妖,天子总会给你们一场富贵荣华的。”徐渭顿了顿,见满堂的辽东军将佐都面色不善,李成梁虽然笑眯眯的看着他,但双眼满是冷意,唯有那缩在一旁的林志礼暗暗点了点头,徐渭长叹一声,嘟哝道:“就是知道你们不会喜欢这上策,无妨,且听我剩下两策。”徐渭伸出第二根手指,朗声道:“中策,要让朝廷暂时不动你们,就得让朝廷知道辽东离不开你们辽东军镇守,要在日后给自己搏个好身价,就得让朝廷知道你们的战力并不比新军差。”“出兵,建州女直这几年一直在四处攻略,几乎统一女直三部,海西女直屡次向大明请援,你们一直碍于朝廷的令旨和态度不出兵,这一次要跋扈就跋扈到底,别再管什么朝廷的态度,出兵扫平建州女直,就像你们以往那样,用建州女直的人头告诉朝廷,你们还有用、你们还能用、你们还得用!”..徐渭噗嗤一笑,晃了晃手指:“当然,你们得打赢才行,若是像祖承训在朝鲜打成的那般烂仗的样子,都不用天子下手,朝中那些野狗一般的御史都能扑上来撕咬不停,把你们一个个给掀翻了。”李成梁皱了皱眉,不自
觉的微微颔首,堂中本来安静如鸡的辽东军将佐们仿佛都活了过来,他们似乎集体忽略了徐渭的警告,一个个跃跃欲试只等着李成梁决定,只有林志礼微微摇了摇头,让徐渭微微一笑,多看了他两眼。李成梁心中已经计议定了,但还是礼貌的问道:“文长,下策是什么?”徐渭嘿嘿一笑,接过李如柏捧来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醉醺醺的回道:“下策也简单,直接扯旗造反,去联络你那个建州女直的‘奴儿’,背靠女直诸部,依托辽东的强兵强将和百万辽民,你没准能搏出个高句丽的基业,成为一方霸主也说不定。”“胡闹!我李成梁世受国恩,怎能行此反逆之事,当这人人可诛的国贼?”李成梁怒喝一声,脸上怒火升腾,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却又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如春风一般的笑容:“文长,你若不是有癔症,就凭你这番话,我已一刀砍了你的人头了,日后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语,再不必说!”教训完徐渭,李成梁便留着他在地板上自饮自乐,转身坐回主座,问道:“下策绝不可行!上策和中策,我看还是可以商榷的,诸位以为该行何策啊?”众人都知道李成梁心中已有了谋划,只是他不愿自己说出来,日后一旦出了问题,他也不用背锅,当即便有人跳出来为李成梁分锅了:“总兵,徐先生的上策,若是能行,咱们早就行了,何必拖到今日?咱们可以一切听朝廷的,朝廷能放过咱们?以前的事不说,就说祖副总兵,不过轻敌冒进以致战败,兵将也没损失几个,如何就在天子帐外被活活杖杀了?天子对我辽东军一贯有疑,又怎会给咱们富贵呢?”“不错!”又有人跳了出来附和道:“总兵,您细细想想,就算天子真的相信咱们诚心投诚,那戚继光、那麻贵,那些新军的将佐会让咱们去分润他们的富贵?朝中的御史言官会放着咱们不撕咬?到时候咱们手里没兵没将没地盘,岂不是任人宰割?”“两位将军说得不错,小将也以为上策不可行!”一名小将走了出来,拱手道:“总兵,小将以为中策才是最佳的选择,辽东战事一开,朝廷为了不搅乱军心,政策就只能先停着,咱们也有时间想法子去应对,若能扫平建州女直和女直诸部,给朝廷奉上一个清清白白的辽地,如此功绩,朝廷总不能不赏吧?咱们在朝中也有了立足的地方。”一众将佐纷纷出言附和,李成梁微微一笑,扫了眼抱着酒壶睡着的徐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依徐先生的中策行事,各部立刻赶回驻地整顿兵马,我等趁着如今尚未入冬、大雪未下集结兵力,征讨建州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