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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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禁城就是京师紫禁城的蓝图,规制大体相同,领路的内侍把朱鸿谟送到午门之外,朱鸿谟锁着眉、踱着步,慢悠悠的穿过端门和承天门出了宫,远远便看见等在外五龙桥旁的孔胤树。孔胤树早瞧见了踱步而出的朱鸿谟,赶忙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文甫兄,魏国公如何说?”朱鸿谟苦笑一声,双手一摊:“怎么?象德老弟见我这副模样、孤零零一人出宫,还猜不到魏国公的回复吗?孔胤树面上潮红,破口大骂道:“一群贪生怕死、利令智昏的蠢货!昏君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还不放手一搏,计较着他们那点富贵,看他们到时怎么死!”孔胤树从小也是养尊处优之人,才学在孔氏北宗新生代里也是翘楚,衍圣公的位子他血统较远没法想,但混个曲阜知县、山东官吏啥的还是有希望的,结果如今北宗被灭,他这根独苗成了丧家之犬、又被朝廷通缉,走到哪都让人瞧不起,如今是越来越急躁了。朱鸿谟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人富贵安逸久了,心里就越怕失去,办起事来总是瞻前顾后,不逼一逼他们,他们是不会清醒的。”孔胤树呼哧喘了两口粗气,问道:“既然如此,我等该如何作为?”“等,等昏君到南京!”朱鸿谟回头看了眼紫禁城,露出一丝冷笑:“昏君一贯自诩明君圣人、天命之主,口口声声喊着万民百姓,我们就用这江南的百姓,给他好好做一个局!”安排好扬州和淮安善后的事,留下王承勋接手运河,朱翊钧一点也不耽搁,继续南巡之行。这次没有粮船帮杀手的威胁,运河之上为之一清,朱翊钧自然是改道水运,乘船直往南京而去。朱翊钧一路南下杀得人头滚滚,似乎也吓住了南直隶的官吏勋贵们,船队刚到长江中心,便见得对岸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上千名穿着花花绿绿官袍的官吏勋贵和无数南直隶的乡绅豪族在岸边等着迎驾,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朱翊钧是大感意外,他一路南巡,见到的官绅要么像孔家和淮安的官吏一般心怀不轨、激烈抗拒,要么是不情不愿、一副巴不得朱翊钧赶快滚蛋的样子,像南直隶这么礼敬的还真是少见,完全没有一点北方官吏口耳相传的“鬼国”模样。但朱翊钧明白这一切都是表象,当自己挥刀砍向他们手里的利益时,这些恭敬有加的官绅勋贵立马就会翻脸。船队抵岸,朱翊钧却没有下船,杜文焕领着鲜衣怒马的新军将士先行登岸,飞快的排开阵势,步伐整齐、旌旗招展,两万人目不斜视、一丝杂音都没有,只听得声声号令响起,强军之姿尽显无疑。南直隶的勋贵官吏都是面面相觑,魏国公徐邦瑞脸上更是难看至极。好一阵,张牙舞爪的金龙旗帜才出现在甲板上,朱翊钧身着一
身大红龙袍,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从船上踱步而下。徐邦瑞领头,一众勋贵官绅齐齐往前几步,跪拜在地:“臣等恭迎天子万岁,陛下驾临留都,百万臣民不甚荣幸!”朱翊钧扫过这些勋贵官绅,在这南直隶,自己这个皇帝只是个挂名的,这些人才是南直隶的土皇帝。朱翊钧微微抬了抬手:“兴,魏国公,朕听过你这几日亲自领人洒扫南京紫禁城,卿忠勉如斯,朕心甚慰。”徐邦瑞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臣世受国恩,自当为君分忧,不过小小洒扫之事,经不起陛下赞誉。”两人都在说瞎话,两人都在飙演技,两人都心知肚明。朱翊钧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如春风一般和煦,点了点头,略过徐邦瑞,哈哈一笑:“常卿,怀远侯身子可好?”勋贵队伍里转出一名身子健壮的年轻人,乃是怀远侯世子,朱翊钧的内兄常胤绪,这段时间朱翊钧的老丈人、怀远侯常文济重病卧床,只能派常胤绪来迎驾了。常胤绪年纪轻轻,面对这种大场面却一点不慌,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陛下,承蒙陛下委派御医诊治,家父身子已有好转,这几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一会儿了。”朱翊钧满意的点点头,双眼一扫,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赶忙上前将那人扶住:“李老伴,你年纪大了,身上又有伤,你不来迎驾朕也不会怪罪,如何要凑这般热闹?”李芳受宠若惊,泪流满面,颤抖的身子都站直了不少,回道:“陛下隆恩,奴婢感激不尽,但规制如此,奴婢自当遵守。”“如此说来,是朕疏忽了!”朱翊钧哈哈一笑,抓着李芳的手便往车驾而去:“走,与朕同乘,进这南京花花世界看看!”御道两侧已是人山人海,百姓听闻圣天子驾临南京,都跑出来看热闹,南京京营的军士也是挺胸凹肚、衣甲鲜亮,整齐的排列两侧,似乎是要与天津新军比个高下。不他失礼已经惊得嘴都合不上,一直用蒙古话混杂着汉话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李三虎也是一脸兴奋,眼睛四处乱瞟着。朱翊钧看着满城欢呼的百姓,却皱了皱眉,问道:“李老伴,这城中百姓穿红戴绿,乃至穿黄袍的都不少啊!”大明在穿衣服上有着严格规定,比如读书人穿着“逢掖”,庶民只能是“服浅色”,不得穿金戴银,首饰也不允许用金玉珠翠,当然,什么制度过了两百年都得乱成一团,这穿衣的规制自然也不例外,朱翊钧也不是老封建,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较真。但无论如何,规制在这总得装个样子,朱翊钧一路南下,过往的城镇村县大多也会稍稍收敛一些,免得在这些细节上栽了跟头,唯有这南京,一片花花绿绿、大红大黄,明晃晃的违制。李芳面上有些尴尬,解释道:“陛下,江南民风开放,百姓随性随心,朝廷也没法去管......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单单是民风开放的问题,隐藏在表象之下的问题,是江南的百姓对朝廷的规制和律令越来越不在意,官吏也置若罔闻,甚至违制习以为常,以至于天子驾临南京,却连个表象都懒得做。这代表着大明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弱,百姓官吏都如此,何况是那些扎根百年的勋贵豪族?难怪江南会成为大明的“鬼国”,魑魅魍魉横行。朱翊钧扫了一眼乖乖跟在御驾后面的勋贵队伍,正与徐邦瑞的目光对上,他慌忙低下头去,躲开朱翊钧的视线。朱翊钧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一旁的李芳瞧见了这一幕,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满是冷意。入了午门,朱翊钧下了车驾,步行向奉天殿走去,自成祖迁都之后,大明皇帝连出宫的都少,更别说南下南京的了,南京紫禁城少有人居住,又缺乏维护保养,外表看去还是庄严壮丽,但宫里不少宫殿都老化残破、不堪使用。朱翊钧御驾往扬州去时,李芳便协同南京工部修缮南京紫禁城,到了今日也不过堪堪把大朝会用的奉天殿和朱翊钧居住的乾清宫修缮完成,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奉天殿里摆了一场大宴会,教坊司里的乐官奏着丝竹管乐,宫女内侍如蝴蝶一般端上酒菜,官吏勋贵和特邀参宴的乡绅豪族按座次向朱翊钧敬酒并自我介绍,碰到朱翊钧看得顺眼的,或如徐阶这般身份元老,朱翊钧还会赐他们一道佳肴以作恩赏。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但殿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恐怕是很多人最后的开心时刻了。结束了酒宴,回了乾清宫洗去一路尘土,朱翊钧也懒得拖延,让王安连夜将李芳、常胤绪、吴继爵、王之诰等人叫来,潘晟和余有丁也被叫了过来。“朕此次南巡为了什么,诸位爱卿心里都清楚,朕也就不多说了.....”朱翊钧开门见山:“常胤绪,勋贵那边可有什么动作?”常胤绪一点不怯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泄气:“回禀陛下,臣家自有幸为天家姻亲后,这南方的勋贵便勾结起来刻意排挤,家父身子不豫,一直卧床,臣又威望不足、年纪幼小,那些勋贵商讨何事,从不与臣家知道,臣辜负圣恩,请陛下降罪。”朱翊钧皱了皱眉,但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也没太在意,转头问道:“恭顺侯,王之诰,南京京营如何?”吴继爵和王之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吴继爵硬着头皮回话:“陛下,这南京的勋贵官吏以魏国公马首是瞻,卫所京营也是如此,臣是北人,又是陛下钦点,这些人本就不服,魏国公又在南京经营了两百余年,这南京京营就是他的掌中玩物,臣能调动的不过身旁亲兵而已。”一旁的吴之诰赶忙补充:“陛下,臣等也想过不少办法,开军校、实军饷、分化瓦解,都没用,南京户部握
在魏国公手里,南方的钱粮他直接就能截留下来用来收买卫所将官,臣等若做得不合意,他甚至能断了南京京营的军饷,臣等担心做得过火引起兵变,束手束脚、一事无成,请陛下降罪。”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军权没夺过来总是个大麻烦,但南京京营在江南这花花世界待得久了,早就废成了一堆渣滓,十几万人里能不能挑出两三万可战之兵都难说,朱翊钧两万精锐在手,把江南打个对穿都可以。当然,能把损失减到最小自然最好,新军是张底牌,能不用就不用。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芳,问道:“李老伴,那南方的先生可有下落。”李芳年纪大了,身子又有伤,朱翊钧给他赐了座,听到朱翊钧问话就想站起身来,被朱翊钧拦了回去。“陛下,奴婢无能,那南方的先生身份至今未能探查到......”李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道:“锦衣卫和东厂差不多要把南直隶翻了个底朝天,那贼子极为隐秘,锦衣卫也抓了几个可疑的审问,但始终没有头绪。”朱翊钧皱眉叹了口气,自己前期的布置可以说是毫无收获,怀远侯、吴继爵和王之诰更是直接被架空,成了废子,这江南“鬼国”果然是不简单。吴继爵和王之诰也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冲李芳使起了眼色,李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轻轻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奏本:“陛下,奴婢等人奉命在江南活动经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些官吏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堪大用,奴婢等人已经记录名单在此,请陛下参阅。”常胤绪面上有些尴尬,低头盯着地板,朱翊钧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吴继爵和王之诰,已经猜到几分,心中不由得有些愠怒,接过名单翻看起来。名单不长,三十余人,大多是一些知县、百户之类的小官,偌大一个江南、官吏成百上千,竟然就这三十余人可堪一用!但看这些人的脸色,估计这三十多人里吴继爵和王之诰的裙带关系还不少,真正一心为国的,恐怕只有个位数了。朱翊钧把那份名单放在一旁,摸了摸下巴:“俗语言,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魏国公和江南的官吏勋贵们这般老实,朕反倒是不好下手,还是得找个由头逼一逼他们,他们动起来,朕才能看得清楚,这江南到底是不是铁板一块!”正在此时,却见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走进殿中,在一旁服侍的王安耳边嘀咕了两句,王安一脸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走到朱翊钧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朱翊钧也露出一丝惊讶的面容看了王安和那名锦衣卫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由头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