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过去过去 第16章 不激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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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要做饭,更像打仗。
盘子,碗,筷子统统被薄母堆至台面,购买至今两年仅仅用过一次的消毒柜门也被打开。“儿子,过来看看怎么用得。”消毒柜的操作并不复杂。薄母来这座城市已经几年,仍旧对电器感到陌生得不能适应,她原本小学也不曾毕业,识字不多。
男孩把厨具逐件放进消毒柜,薄母在一旁絮絮叨叨:“以后我跟你爸用的东西都别碰,洗脸毛巾和牙刷都分开放,饭碗跟你妹妹得都单独放,筷子也是。衣服裤子也不要跟你爸爸的一起塞洗衣机”。意识发生不寻常事情,但他没有问,只是边听边点头答应。
晚饭,薄母让薄耀塬准备。
小学一年级时学会炒饭煮面,三年级已能做不少家常菜。做饭时薄母看看就呆坐客厅。晚饭刚好,薄父意外的进家门,自从搬到这个住宅区,薄蓉儿来到这座城市定居,他晚上十点前回家次数就少。
蓉儿要给添饭,薄延岩说在外面吃过了。
薄母忽然发作、抬头大骂“给他个王八蛋添什么饭他不要吃得饭!”战争一触即发。
薄父从初时隐忍怒气到最终爆发,两人你来我往开吵。薄蓉儿吓低了头拿筷子一动不动,薄耀塬表情麻木示意妹妹夹菜‘先吃饭吧别管其它的。’
战火在蔓延,热焰燃烧越来越烈。薄父气急败坏抓着茶杯不断砸打茶几“老子回来晚你说冤枉话,回来早了你也说,你这婆娘到底想怎样!还让不让人活啦还让不让人安生。”薄母忽然嚎啕大哭,悲戚骂咧:“你个王八蛋啊!还装模作样装,我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得了啉病,你个王八蛋在外头鬼混惹一身病回来害我们简直不是人啊,怎么瞎眼睛当初嫁了你这样的男人”。
薄父脸色阴晴不定、气焰一下子熄灭。
听薄母哭喊不休忽然起身,冲过去拽薄母就往房里去。薄母惊喊大叫挣扎:“惹一身病害人还要打人”。
半响没做声的薄延岩勃然大怒:“还说!这种事情能当孩子面说?你有没得脑子”。薄母放弃挣扎被他拽进房门。
薄耀塬吃净碗里最后一口饭,薄蓉儿微微张了张嘴。——“哥,啉病是不是性病?”
“不用多想。妈去过医院,医生肯定告诉她怎么避免传染的。”她默不作声拿碗进厨房。他擦干净饭桌洗碗。房门紧闭直到夜里22点,黑沉脸走出客厅,妹妹早已经沉沉睡去,薄耀塬睡眠需求很少,端坐窗台遥望星空。
薄父仰面靠沙发盯天花板发呆。
久久,他听见抽泣。黑夜笼罩那张仍旧不显老的脸,此刻泪水纵横,记忆里这是第一次看到薄延岩如此神态。心里莫名被触动,走近坐下。
客厅寂静如外头的黑夜,薄父流泪却再没有声音,也不擦拭。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你可能也懂得点儿。我一个人在工地里渴了从来汽水都不舍得买了喝,随便找个水管灌一气儿。吃饭省钱也是辣椒酱和榨菜拌饭,很多时候吃的想吐,不吃又没得力气干活,就吃生辣椒下饭,吃完辣的胃都痛,还得上工地。”眼泪也许能起到传递心情作用。这些明明听过经历,此刻却让男孩心里紧揪着难受。
“一直分配到现在单位,情况才好点。那时候就先把你接过来上学了,你也知道,钱还是紧张,平时水果都没钱给你买。一个男人嘛,结婚总得顾家,吃苦不算什么,75年总算把你们户口都弄过来,经济上也宽裕了。那时候我一个人在这边打拼,说了你现在也许不懂,真的非常难过,累一天到晚回家连说话人都找不到。”
薄耀塬的确不很明白,但那个女人的确善变。某天晚薄延岩洗着澡,女人进了他睡房,逗他玩会儿,忽然抱紧薄耀塬深吻了口,不仅仅唇的触碰,至今他都记得,那像一条湿润小蛇。
“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你父亲喔!将来等你长大些,姐姐更疼你。”见薄耀塬完全不懂的傻傻点头答应,又俯身轻吻一口,夸声‘好弟弟’,回房去了。
男孩只是觉得恶心反胃。
到三年级暑假,同学之间已有看过录像带互相传道私议,他明白当初丢失了初吻。好在男人初吻似乎并不值钱,于是也并不太介怀,只是对那女人从心里印上烙印。更觉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过去,很想问当初那种苦都能挺过去,为什么这个不能?但他没有问,如同倾听薄母吵架后对他的絮絮叨叨。
“在这种地方,跟你妈又是夫妻分居两地,会找个女人非常正常,每个男人都会。得病我也想不到,至少我还是个重家庭的男人对不对?你妈来了,我就叫小方走了,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别的女人跟你妈离婚,就算这几年她吵吵闹闹不停,让人烦不胜烦我也考虑到你们两个小的不能没有妈”。
薄耀塬不认同至少。
至少没有标准,至少之后还有至少,之后还有至少。至少的标准可以是无穷的低。薄延岩的至少也让他被触动的伤感消逝无影无踪,也许只因为从说至少两个字起薄父的悲伤已经淡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倾听过太多的争吵。
当薄母说谁谁谁每天下班就回家陪老婆陪孩子功课时,薄延岩就说谁谁谁连家里生活费都不管每天只顾吃喝玩乐。
这种争执对错由主观认识决定,客观条件和事实是被忽略不计的,他看过孙子兵法,认为这是言语上的避实击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这种比较和‘至少’于是成为分不出高低的无穷,因为双方都不在正面决战,永远拿不同角度的问题在较量高低。男孩渐听渐走神,不知觉开始发呆。薄父没有察觉,仍然滔滔不绝。薄耀塬总是那副模样,发呆也让人难以觉察………
青少年图书馆接待大厅上日历挂八月十六。满怀期待到图书馆,男孩从早晨等到中午、失神变成失望。
就在他快要绝望离开,那个女孩终于进来,还是昨天发型。只是发饰略有改变,薄耀塬注意到女孩走去昨天看过书架,最后挑出还是昨天那几本。
她记性似乎不好,好一番搜索才找到书。
心情十分紧张,昨天薄耀塬暗下决定,今天又来了一定要鼓起勇气去聊天。现在男孩还想这么做,经历清晨和中午的失望后更觉得必须这么做,他根本不敢再把机会寄托于明天,也许这就是最后机会。
只是太紧张,一个小时过去还没能储足勇气。女孩太美、超凡脱俗,令人生出雍容华贵之感,继而让他觉得高不可攀,虽然想亲近,油然而生的自卑下意识否定亲近化为真实的可能性。
‘不能再犹豫了。没什么可怕的,手枪的恐惧都能克服这算什么,大不了被拒绝,尝试了总不会后悔,不能连女班长都不如!’终在他第十五次吐纳平静紧张情绪时,手上拿纸笔写字。
“这是我的名字和家里电话。”薄耀塬压抑紧张心情,缓缓推纸片到女孩面前。原本表情略显忧郁的脸错愕一下,盯纸片愣片刻抬眼望来。下意识想逃避对视,又替自己打气‘没什么可怕的,不能只敢偷偷摸摸。’
迎着目光半寸不移。
“听人说过有搭讪陌生异性想了解的事情,可你才多大呀。”语气里透着股难以置信的诧异。
“六六年一月十五生日。”到这时忽然没那么紧张了,‘这种事情大概就是跨出第一步最困难吧’。女孩注视他静静思索片刻,轻手按上纸片,似要推回拒绝。
“今天我也许会后悔;我走出了这一步如果仍然不能吸引你,你未必一定后悔,但我一定不会后悔。”薄耀塬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工夫琢磨是否曾在哪里看过。女孩推动纸片的动作停住。静静注视片刻,忽然微笑道:“只要你走出了这一步就肯定被拒绝也不会后悔?”——“是的,我确定。”
“我不太相信,所以更坚定主意。”女孩停下手的动作一下推出,纸片旋转停在男孩面前。无言的沮丧在身心蔓延,但他丝毫不肯表现在脸,他明明觉得情绪沮丧却什么都没想,只有赶快逃走的冲动,偏偏又说了绝想不到的话。
—“请问你明天还会不会来。”女孩低脸看书,似乎连额头也不愿意抬。“你已经迈出,既然确信不会再后悔,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呢?”
“我只是担心再见会让自己冲动低眉,如果明天你还在,我就不来。”——“我明天会来,还是今天的时间,希望你不会再有问题。”薄耀塬起身离开去看书,明知不可能读进去,却不愿就这么一反常态离开,心里虽然渴望再眺望,被拒绝的沮丧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他自扇耳光,几乎能想像到对方内心的鄙夷和轻视,那才是真正的丢脸。他端坐着打定主意,不管刚才的话到底是怎么想到说出口,既然说了就不能扇自己耳光!女孩从一点坐到五点,起身离开。
薄耀塬知道从此大概永别,直到女孩背影消失不见,他几乎压抑不住冲动‘你大概是不会后悔,我也一定不能后悔,我跨出了那一步,不能得到你心甘情愿的回应……’
…你毕竟还小,说这些你也理解不了多少得,更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和感受。算了,快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学。”被打回现实,男孩茫然三秒,才意识刚才又发呆走神做起奇怪的白日梦。薄父还没有回房,维持仰面靠躺沙发坐姿。
薄耀塬回屋躺卧不久,起身把房内左右上下仔仔细细搜寻半响,也寻不到总感觉飘忽身旁的虫子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