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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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长野县相泽综合医院内。
某间病房外,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官从半掩的房门细缝看着病床上不言不语的男孩,而后与身旁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这孩子,像这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都有一两天了吧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声音中难掩忧愁与关心。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空荡荡的病房内,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黑发男孩穿着宽大的病服,双手抱膝蜷缩起身子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黯淡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长的同事同样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到了房间内孩童般小声道“毕竟是亲身经历,说不定还是亲眼目睹了那种的事情,就算失去了相关的记忆,估计脑海中也残留有一些东西吧而且还是个小孩子呢,唉。
希望那位小林小姐是真的愿意收养他吧。如果能离开这里,搬到东京那边居住的话,换成新的环境,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能彻底忘记,恢复正常了。”
年轻的警官嘟囔着,几分半信半疑“我记得那位小林小姐上的资料上显示她今年也才24岁吧还在检察厅工作,一个人生活像这样的人士,折木前辈,你说她真的会愿意收养这孩子么”
折木武微微探头看了一眼病房里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男孩,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道“现在也只能希望那位小林小姐是个好心人了这孩子如今父母双亡,又患上了失语症,他们家剩下的亲戚除了那位小林小姐就剩下还留在长野的另一家了。可是那家人”
他摇摇头,似是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又轻声叹了口气“而且医生也说,最好能给这孩子换一个新的环境,希望能一切顺利吧。”
三天前,长野县发生了一起极其恶劣的杀人案件凶手闯入居民家中连杀两人,手段残忍,只留下了当日恰巧不在家中的长子和躲在衣柜里的幼子逃过一劫,而幼子就是如今这间病房内的诸伏景光。
长子诸伏高明不过十六岁,而诸伏景光更是还差一个月才满八岁,现在还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因此警方也只能联络他们的亲戚进行收养。
诸伏一家人丁不多,算来算去只有两户条件勉强能符合且原因收养的亲戚,在长野的那家与诸伏家关系一般,又有些迷信,只愿意收养诸伏高明到成年。
好在诸伏家远在东京还有一位远房亲戚,他们今天下午刚刚联络上对方,是一位年轻的独居女性。对方也很好说话的样子,他们稍微讲解了一些情况后,便答应说今天晚上就能赶过来。
年轻警官欲言又止,似是还想说些什么,目光余光却突然看见两个年轻的女性一前一后向他们迎面走了过来,便马上闭上了嘴巴,面上也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走在前面是位看上去二十三四岁年轻女性,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笔直西装裤,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细框眼镜,眼镜后是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长相温柔又英气。
跟在她后面的女孩看上去则只有十八、九岁左右,金发扎成了双马尾,身上穿了件像是女仆装又像洋装的裙子,显得青春又活泼。
正装打扮的女性目光在他们身上轻盈转了一圈,而后在折木武面前站定,伸出右手“您好,请问两位是折木武警官和藤田拓树警官么我是小林真纪真,是诸伏景光的表姐。那孩子就在这里么”
近距离靠近后,两位警官更能明显发现她身上的衣着干净地甚至没有一丝褶痕,完全一副精英模样。不过或许是发型和长相的缘故修剪整齐的齐刘海和低垂在背后的麻花辫,搭配上橘粉的发色以及精致温和的长相,很大程度上削减了她身上过于一丝不苟的干练气质,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身后的女孩也跟着弯腰,大幅度鞠了个躬,声音清脆活泼“警官你们好,我是小林桑的女仆,我叫托尔”
折木和藤田惊讶地看了一眼托尔“小林小姐,还有托尔小姐你们好。”
“是的,”折木伸出手与名为小林真纪真的女性握手,一触即分,而后侧过身体露出病房外半开着的门,“那孩子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他说。
门后,长相精致的男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即使他们刚刚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他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小林真纪真眉头轻微皱起“他这是怎么了”
折木警官将门关上,表情带了些肃穆“抱歉,小林小姐,还有一些事因为当时并不太方便在电话里说,还请你稍微见谅。”
小林真纪真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这个孩子当时父母出事时就在家里现场,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是一个人躲在家中的衣柜里的,我们猜测他可能亲眼目睹了诸伏夫妻遇害的全过程。
医生说有可能是因为刺激太严重,他患上了轻微的失语症和失忆症,遗忘了与那场凶案有关的全部记忆。同时由于他现在的年龄太小,还不满八岁,并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所以我们这边只能联系上你了。”折木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缓缓道来。
真纪真眨了下眼睛“那凶手呢有抓到吗”
折木武摇摇头“凶手很谨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诸伏夫妇被发现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因此我们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凶手,这也是我们希望把这个孩子送远离长野的原因之一他在失忆前说不定有看到凶手的样貌,我们也担心凶手会因此再次找上他。”
他看向小林真纪真,表情严肃认真“那么,小林小姐,请问你真的还愿意收养他么”
“让我先去看看他吧。”小林真纪真表情平静地轻声说。她的嗓音就像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柔和清澈,却带着股坚定不容拒绝的意味,“请您放心吧,我这次过来,是已经做好了收养景光的打算的。他会是我的家人。”
“托尔,麻烦你在外面稍微等我一会,可以么”她侧过头询问身后。
“好的,小林你放心,我会在外面乖乖等你的”托尔眼睛亮闪闪地点了点头。
折木武沉默一瞬,而后推开了门。
小林真纪真走向了诸伏景光。
有着灰蓝色猫瞳的男孩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对她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
真纪真在床边弯下腰,和他无声地对视了许久,然后忽而对他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轻柔微笑。
“你可以抱我一下么”她说。
诸伏景光的身体没动,他慢半拍似的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将目光微微地移到了她的身上。他的动作变化很是微小,在真纪真的眼中却相当明显。她能明显看出他脸上的犹豫和困惑。
真纪真向他伸出了手,牵起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圆小,手指柔软圆润,手背后还有小小的圆涡,掌心带着孩子特有的热度。
“抱抱我吧,景光。”她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平静,语调轻缓,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诸伏景光盯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却依旧没有动作。真纪真也没有再说话,同样依旧保持着动作和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两个人就像在比赛玩什么“不准动”的游戏一样,沉默的如出一辙。
又过了一段时间,仿佛从真纪真的眼神和她刚刚与他牵手的动作中得到了一些讯息,诸伏景光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他先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而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向真纪真靠了过去,向她慢慢伸出双手。由于维系之前的动作太久没有动过,动作里还透着些僵硬。
“谢谢你,景光。”
像拥抱一朵花、一只淋湿的小鸟一样,真纪真与他拥抱在一起,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眉梢眼角中都透着笑意。
诸伏景光的拥抱是带着温热的。
真纪真紧紧拥抱着他,聆听着幼小的孩童一下一下砰砰跳动着的心跳,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怀中的男孩身体从僵硬慢慢软化,感受到胸口的布料被洇湿,她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诸伏景光的头发。
还不到八岁的男孩的头发浓黑细密,还有些扎手,真纪真感觉自己像是在摸一只柔软的小刺猬。等到他终于停止哭泣,真纪真也没有松开这个怀抱,而是轻声开口说“我是小林真纪真,或许可以算是你的姐姐。以后你可以叫我小林,或者真纪真。那么,景光你愿意在之后和我生活在一起,和我成为家人么”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年幼的诸伏景光却奇异地感受到了其中的郑重。
真纪真的怀抱宽阔又温暖,她的身上带着淡淡轻盈的香味,像是阳光照在青草地上。这个怀抱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但是却同样让人觉得安心又可靠。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诸伏景光却忽然一下子就想到了爸爸妈妈。
哥哥告诉他“爸爸妈妈都死去了”,遗失了部分记忆的八岁男孩却并不太能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他只能茫然地看着父母躺在狭小的黑色大盒子里,身边各种人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他失去了家人,以后还要离开这里、和哥哥分开;看到所有人都对着他流露出忧愁而悲伤的表情、同情怜悯的眼神,以及一声声的叹息,就连哥哥也在背着他悄悄地哭泣。
他还无法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却本能地害怕和讨厌它所带来的这些变化。
可是刚刚,在与真纪真的对视中,透过那双薄薄的眼镜,在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睛里,他没有看见丝毫的愁绪,而只感受到了一片包容的,温暖的平静。
像是夏天他坐在屋子里安静看着天空慢慢聚散的云;他牵着妈妈的手去迎接回家的哥哥;冬天他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围在一起吃寿喜锅;就像是几天之前,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还在身边的时候的那种平静。
于是他很轻很轻地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感受到他的回应,真纪真再度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笑容轻浅,这次的笑容多出了几分真挚和亲昵,让她显得更加真实生动起来。
“乖孩子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家人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