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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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莲回到镇国公府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丫鬟们也不敢多言,只是拥着她回到了悠然斋中。她脱下身上繁复的二品命妇服,换上了家常的半旧秋香色撒花貂鼠袄。
大丫鬟金盏,也帮着利落的取下了宋青莲头上戴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然后又帮她围上攒珠银狐皮勒子,这才笑着说道:“夫人可是累着了,等会奴婢帮您捏捏腿吧!”
宋青莲微垂着眼眸,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说道:“不妨事,国公爷去哪了?”
金盏朝外面努努嘴,说道:“也不知道世子给国公爷寻了一本什么好书,惹得国公爷像是得了宝贝似的,已经在书房里看一天了。”
“这还了得,看久了,晚上又得闹脑袋疼。”宋青莲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书房走去。
镇国公郭廷辉果然正坐在书房里,入迷的看着手里的一本蓝皮线装书。宋青莲微微一笑,对金盏吩咐道:“去,把厨房里炖着的奶皮核桃酪端一碗来。”
“是。”金盏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还细心的帮着掩上了书房的大门。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夫妻二人。
郭廷辉闻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说道:“不是说皇后娘娘要留你用晚膳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国公爷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没有一丝白发的乌丝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拢在发顶。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墨绿色菖蒲纹夹棉蜀锦袍子,清贵中透着几分儒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手握十万重兵的一方统帅。
宋青莲不由苦笑着说道:“说是宫里最得圣宠的那位俪贵嫔赏梅时扭伤了脚,后来又被诊出怀有龙胎。娘娘她哪里还有心情留我用晚膳,只怕又有操不完的心了。”语气颇为唏嘘。
郭廷辉不以为然的说道:“她贵为皇后,那些妃嫔们不管再得宠,说白了也就是个妾。她们生下的孩子,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夫人也不必这么唉声叹气的。”
“说是这么说,我怕娘娘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宋青莲心中还是觉得非常的不自在。想来也是,谁家的当家主母看见小妾生的孩子,心里会真的觉得高兴,估计生吃了的心思都会有。可惜惠儿是皇后,平时不管心气再高,可这后-宫是最容不得放肆的地方。
郭廷辉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便拿起手上的话本子递到宋青莲的眼前,笑着说道:“夫人请看这一段。”
宋青莲接过话本,却看到这样的一段描述:湖山飞岩印碧波,石壁插水山不足。舣艇跻攀到上头,下见湖光洗寒玉。寒玉汹涌动席前,二十万顷涵云烟。冥冥一鹤飞不去,天际回翔似有缘......
宋青莲爱不释手的说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奇景!”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宋青莲身为太子少傅嫡女,与这些诗词歌赋上还是颇有研究的。
郭廷辉笑着说道:”这是承嗣今儿给我的一本游记,我尤其爱这一段华山罗汉岩的描写。再过几年,等我解下军务,就做个闲散国公爷时,一定要带着夫人一起去亲眼看看。”
一席话,说的宋青莲娇羞不已,白皙的面颊上也染上了红晕。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因为夫妻恩爱,再加上保养得宜,家中诸事又有郭老太夫人打理。她只需要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嫁妆铺子生意好不好,庄园中收成如何,所以看上去也就像是刚刚三十出头的模样。
她扭捏一番,忽然想起了在宫中和郭皇后说起的一番话,忙出声询问道:“今儿在宫中,听皇上说起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给打了,这事国公爷知道吗?“
“略有耳闻。”郭廷辉不太在意的说道:“别说是庶长子,就是把张侍郎本人给打了,咱们国公府也担得起。谁让他们行事如此不堪,自家的骨肉如此糟蹋,难道他还有理了不成。”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殴打朝廷命官,终归是不好吧!”宋青莲同样觉得儿子虽然行事鲁莽了一些,可也称得上是行侠仗义。可是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国公府后面站着的是当今皇后还有太子,承嗣这样肆意妄为就怕会影响皇后和太子在朝野间的淸誉,还有在皇上面前的脸面。
郭廷辉见宋青莲还在纠结,便有些好笑的说道:“难道皇上为这事有怪罪承嗣的意思?”
宋青莲一愣,寻思片刻后,说道:“那倒是没有,皇上还夸他来着。而且我听皇后话里的意思,估摸着皇上还想让承嗣进刑部。”
“既然皇上都没有怪罪承嗣的意思,你又着什么急呀!”郭廷辉眼神一闪,后笑着说道:“如今四海升平,皇上又在朝会上几次提倡要严明律法。刑部很好,掌管着天下刑名,适合承嗣那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我自然知道刑部很好,可是承嗣自己属意的却是兵部。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不乐意。”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他不乐意也得乐意。”郭廷辉低下头,又把目光放在在手中的这本游记上。宋青莲到底是女人,见识还是浅薄了些。郭廷辉却知道,如果不是郭承嗣没头没脑的闹了这一场,他还未必有机会到刑部去任职。
历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拉帮结派,尤其是未来储君的外家,如果手中权力过大,很有可能形成逼宫之势。而当今皇帝朱显,正是年轻力壮又野心勃勃的时候,虽然已经立下了皇后之子朱厚德为太子,可同样也对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心怀忌惮。
镇国公郭廷辉多年掌管着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十万京营,军中将士也大多是他的袍泽弟兄,又手握半块虎符。当年朱显能够顺利登基,也全靠着郭廷辉帮他剿灭了几路番王叛军。正是郭廷辉显赫的拥立之功,才是奠定了郭承惠的皇后之位,还有朱厚德的太子之位的基础。
可如今朱显已经不是需要这个岳丈撑腰的时候了,他郭廷辉在军中的势力已经牢不可破,如果还和文官们交情匪浅,估计这镇国公府也就会离抄家不远了。
而郭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暴打一顿,其实已经在无意中得罪了那些迂腐,喜欢上纲上线的御史们。但这却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局面,也正是如此,朱显才会愿意把郭承嗣放入刑部。当然那也是一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这时,金盏推来门,捧着一个小小的黑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一只珐琅彩白梅花红地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奶皮核桃酪。
“快趁热喝,冯太医说了,这核桃最是补脑。你那头疼的毛病就是平日里用脑过度犯下的,喝这个正好可以补补。”宋青莲亲手端起那碗奶皮核桃酪送到了郭廷辉的面前,在她殷切的注视下,郭廷辉只得放下手里的游记,拿起白玉汤匙,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见蒋廷辉吃的香甜,宋青莲心中也十分高兴,她又像想起什么,忽然捂嘴低笑了起来。郭廷辉见状放下汤匙,颇有兴致的问道:“夫人想起何事,如此乐不可支。”
宋青莲边笑边说:“我只道皇上每天都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是个喜欢长舌的。”
“这话怎么说?”郭廷辉奇道。
宋青莲便把朱显还有赵全所说的张侍郎家后院之事,鹦鹉般学了一遍。而后笑着说道:“我只隐约听说过那张侍郎家是由一位姨娘当家,平日里的各府之间的宴请,都有意无意的把她给遗忘。所以那张侍郎家的嫡女已经年芳十四,却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还没有定下婆家。没想到皇上却连他家有几房姨娘,而且生的都是庶女,这么*的事情都知道。”
郭廷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笑着说道:“也许张侍郎是想留着他家的嫡女,等待三年一度的选秀。”宋青莲可以笑话朱显长舌,他却不敢胡说。因为今天他和宋青莲这番闲谈,也许明天就会被记录在册,放置于朱显的案头。
郭廷辉知道,朱显还养着一批庞大的暗卫,直接由皇上本人亲自掌控,专门负责暗中收集情报。尤其是他们这些手握权力的世勋大家,更加是那些暗卫们关注的重点。估计家中事无巨细,全都逃不出他们的监控。说得难听点,也许谁家前一晚的葡萄架子倒了,第二天朱显就会知道。
那张侍郎身为吏部侍郎,专门负责官员们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事宜,也算是在朝廷中比较重要的部门,当然会受到这些暗卫的密切照拂。
赵全根本就不可能多嘴,想必是受了朱显的旨意,在敲山震虎呢!
郭廷辉不欲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评语,便又拿起那本游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这时,门外有婆子送来一张茜色撒花描金请帖,说是长公主府里的管家亲自送来的。金盏接了,交到宋青莲的手里。
宋青莲还没有打开,就笑着说道:“定是长公主闲不住,又想出什么花样,邀我们一起去聚聚。”等她打开了还散发着一股暗香的请帖,仔细看过后,笑着说道:“果然没有猜错,长公主明儿在她的别苑举办赏梅大会。还说她别苑里的太液湖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各府里的少爷世子们可以去打冰球。这回承嗣可有得乐了。”
长公主乃当今万岁的亲姑姑,以前宋青莲还做过她的伴读,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闺中姐妹。后来宋青莲嫁与当时还是世子的郭廷辉,夫妻和顺,有儿有女,倒也幸福美满。
长公主虽然身为皇嗣贵胄,却命途坎坷。驸马符思远文武皆通,与长公子大婚后,一直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子嗣。长公主和驸马最初几年还一直寻医问药,可时间一长,符思远不得不感叹一句命中与子嗣无缘,而放弃了治疗。
虽然没有孩子是一件极大的遗憾,可是长公主有驸马全心全意的陪伴,也不算太过凄凉。谁知就在五年前,驸马带着一干亲随去郊区狩猎,不慎失足滑下了山涧。朱显派人翻遍了整个山崖,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难怪,因为在山下,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如果人掉进了河里,不管是死是活,瞬间都会被冲的好远,再想要寻回来,却是非常的艰难。
五年以来,因为没有找到驸马的尸体,所以长公主一直都坚信驸马并没有去世,而是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搭救,所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
只是五年时间太孤寂了些,长公主便经常想些由头,办些聚会,邀请一些朝廷命妇还有各府邸里的公子小姐们,玩玩乐乐,用来打发寂寥的日子。而宋青莲身为长公主的伴读兼闺蜜,再加上又是皇后的亲母,自然是每回都被邀请的贵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