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双江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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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踏踏”群马奔腾,大道上卷起从从烟尘,将一大群人马裹得一片模糊。
“已进铜梁境内!大伙儿别辞辛苦,再咬咬牙,今晚兴许就能追上!”邱陵一马当先,汗如雨下,却不忘又给大伙鼓劲。
“邱大哥,你认为他们一定会走这条道吗?”唐毅一边控马,一边大声问。
“应当会。去青城山,这条大道最近,也便于骑马。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追!”邱陵信心满满地道
“邱大哥,你觉得现在他们可能跑了多远了?”唐毅挽了一把袖口,问。
“唔……早我们四个多时辰,恐怕已在我们前面三百里开外。”邱陵道。
“也许没那么远,昨夜他们应当跑不快。”唐毅伸手抹了抹脸颊的大汗,“这天真他妈闷热!看样子要下雨。”
“应当要下雨!”邱陵口气有点巴不得下雨似的,“下雨最好!这样他们也许会停下来避雨。”
“看!前面有个茶水摊,我们去喝点水吧!渴死啦!”沙老大眼尖,扬手指着前面的道道旁,大声道。
一株大皂角树下摆着一个茶水摊,两个石墩上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几摞粗碗,地上放着一个陶瓷水缸,里边盛着大半缸茶水。一个老头仰坐在茶摊后的一块石头上,正背靠着树干打盹。
“老头!别睡了!给我们倒茶!”沙老大跑得最快,翻身下马,拍着木板急声叫道。
那老头睁开眼,见眼前这么多人马,愣了一楞,接着脸上堆笑,忙站起身来,一边取碗舀茶水,一边道:“各位稍等,让小老儿来给各位一一舀上。”
众人早已渴不可耐,哪能等得及?纷纷下马围拢来,七手八脚的各自取了碗来舀水,一口气喝了个痛快。不少人一连喝了好几碗,方才作罢。
唐毅抹了抹嘴角的茶水,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一文钱一碗。一共喝了七十三碗,就给七十文吧!”看起来这老头记性倒好得很,这么多人乱纷纷的喝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唐毅摸出一吊钱塞到那老头手上,道:“老人家,不用找了。”
“这……这么多!怎么使得?”老头嘴上说着,手里却紧紧的攥着那吊钱。
“老人家,请问一下,”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问,“您可曾看到过一行人,有男有女,大约有十几人,从这里经过?”
那老头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紫衣女郎,明眸皓齿,正笑吟吟看着他。
“好一个标致的姑娘!”老头心里暗赞,陪笑道:“有过,就不知是不是姑娘说的那帮人。早上就过去了,当时小老儿刚摆上摊,他们正好路过,也来喝过茶水呢!……请问:你们跟他们……是朋友吗?”老头转眼见一个个身带兵刃,面色不善,心里犯嘀咕。
“对。”紫衣女郎浅笑道:“其中是不是有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姑娘?那是我亲戚。”
“正是他们!”老头见他笑靥如花,骨头有些发酥,“大概是巳时初经过的,朝西北方向去了。”
那女郎道了谢,众人纷纷上马,打马疾行。
紫衣女郎纵马追上唐毅,道:“组长,他们跑得不是太快,才走了三个来时辰,应当还在两百里以内!”
※※※
乌云阵阵,大风卷着沙尘乱窜,不时扑打着方义的脸,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要下暴雨了!怎么办?”方义似乎没经历过在风雨中行路,显得有些慌乱,哭丧着脸急声叫。
“师弟莫急!前面就是双江镇了!地图上标识,‘双江客栈’是我们的暗哨点,我们到那里去避雨吧!”殷天锦看了方义一眼,柔声安慰道。
众人急匆匆的驰进了双江镇,殷天锦问了街边一个正忙着收摊的屠户双江客栈的位置,那屠户忙得不可开交,不耐烦地道:“沿这条街走就是了!一眼就看得到!”
果真很容易找到,也就半里来路就到了街道尽头,正对面有一家两层的青瓦飞檐的依山木楼,黑底楷体金字的“双江客栈”招牌赫赫在目。
众人下了马,殷天锦将马缰交到旁边的同伴手里,提步进了客栈。跑堂的小二迎上来,殷勤道:“客官好!是住店吧!”伸头见外面这么多人马,面露喜色,招呼道:“各位客官快请进!要下雨了,别淋湿了!”
殷天锦“恩”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向柜台。一个蓝绸衣袍,白面微胖,唇上有两撇胡子的中年掌柜,正低头翻看着帐薄。殷天锦轻咳一声,低声道:“四海漂泊客,风雨夜归人。”
那掌柜的手一僵,立时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狐疑得打量着对方。见站在柜台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袍汉子,三十余岁,紫面微须,满脸风霜之色,右手食、中二指放在胸前,叉开成剪刀状,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阁下是?……”那掌柜的轻声问。
“殷天锦,朝天堡乾坤堂的堂主。”殷天锦低声道。
那掌柜的迅速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正进店的众人,叫道:“洪四!去后院栓好马后,领大伙儿上楼!”
洪四带着众人栓好了马,领着众人上了楼。掌柜的让他去喂马,亲自带着众人住进了北面的五间上房。
待众人安顿下来后,那掌柜的径直来到殷天锦房中,拱手道:“在下杜兴,请问朝天堡出了何事?”
殷天锦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朝天堡被唐门围攻,危在旦夕,方堡主命我们保护家眷先回青城……”
杜兴闻言脸上变色,一把抓住殷天锦衣袖,急声问:“方堡主呢?”
殷天锦道:“还在带领着兄弟们坚守呢!”
“可能守得住?”杜兴显得很紧张,追问道。
殷天锦摇摇头,黯然道:“不知道。不过,请杜掌柜放心,堡主武功超凡,又有白城主相助,相信定能化险为夷!”话虽如此,其实他自己知道朝天堡的危险情形,心里其实也没多大底气。
“那就好!”杜兴似乎放下心来,“你们先安心地住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给您添麻烦了!”殷天锦客气道。
“哎,殷堂主别说见外的话!”杜兴摆摆手道,“这客栈本来就是方大哥的!……对了,请带我去见见夫人,好吗?”
正说着,方义快步走了进了。他本是同殷天锦住一间,刚才是到母亲房中去了。
“方师弟,快过来见过杜叔叔!”殷天锦招呼道。
方义忙过来以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见了礼,杜兴忙双手扶住,急声道:“少主,使不得!”又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方义,“真象!跟你爹爹真象!”
“杜叔叔,您认识爹爹呀?”方义显得有些意外。
“当然了!我与你爹是同乡,自小就是好朋友!蒙你爹爹不弃,始终记得我这个朋友,让我来管理这个客栈。……说起来,你们一家都是我的大恩人哪!……少主,我这就准备去拜见夫人!”
当下二人领着杜兴去见了方夫人和方茹,杜兴兴奋不已,连说怠慢,又将自己和方类聚的关系说了一遍,并说:“如今,朝天堡有难,你们来了,我真是高兴得很……多少年了,我是既盼着能有机会能些微的报答方大哥,可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你们就安心的住下来,一切由我来打理!……请大嫂放心,就是舍了我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好你们的周全!”
杜兴又红着眼眶唠叨了一阵子,方才下楼去安排晚饭。
※※※
翡翠似的江面自北面曲曲折折的铺展而过,消逝于镇南面屋舍的墙跟后。对面江岸是片种满菜畦平野,平野尽头是青黛色的连绵远山,在白亮亮的阳光照耀下如一条紫黑色的长龙。
雷声隐隐,光线陡暗,远山渐渐模糊,翡翠似的江面也变得黑沉沉的。须臾,闪电阵阵划空,掠过一道道惊艳的惨白。雨帘渐渐模糊上空,江面上涟漪满布,逐渐荡成大片大片的晶亮白水泡。江畔的树梢被狂风压得此起彼伏,在暴雨下“刷”“刷”作响。
窗扇晃动,狂风挟着雨丝袭面而来,方夫人惊呼一声,伸手关上窗扇,将狂风暴雨关在窗外。
“哎,好大的雨!不知爹爹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方茹左手轻搭在母亲肩头,秀眉微蹙,幽幽的道。
“茹儿放心,你爹爹这半辈子,多少大风大雨都过来了,这点风雨算什么?”方夫人轻搂女儿的纤腰,安慰道。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次的风雨比以前所经历过的不可同日而语,但自己得坚强起来,才能给女儿信心。
“希望明晨雨过天晴,不要影响赶路才好!”殷天锦望着窗外的疾雨,自言自语道。他是不知道敌人已经追来,所以还计划在这住上一晚。
“这么大的雨,道路肯定泥泞不堪,明日怎能赶路?”方义接口道。
“只要不再是大雨,道路再不好走也要走!”殷天锦道,心下暗自叹息:哎,毕竟是公子哥,连这点风雨都大惊小怪的,更别说风雨兼程了!……希望以后的路程风和日丽,不然,可真是寸步难行呀!
“杜叔叔怎么还不送酒菜上来?饿死了!”方义烦躁地来回踱步,埋怨道。
“师弟别着急,应该马上就送上来了!等会儿我们喝几杯,去去晦气!”殷天锦安抚道。
果然不多久,两个伙计一人扛了一张方桌进到二人房中,拼成一个长方形的大桌,接着便陆续端上一大桌菜来。方义见凉菜有夫妻肺片、怪味兔块、青椒皮蛋、酸辣花生米;热菜有鲜椒嫩仔鸡、仔姜鸭、小葱烧财鱼、红烧牛腩、香辣虾、干煸牛肉丝、干煸肥肠、麻辣猪肝、麻婆豆腐、三鲜酥肉汤、水煮肉片、酸菜粉丝汤;另外还有三个清抄素菜,一共十九个菜,早已食欲大动,抓起一块兔块就大啃起来。
杜兴手里抱着一大坛酒,满面笑容地进了房间。当下请方夫人坐了上首,接着一一安排好众人入坐,自己坐在下首相陪,迭声吩咐洪四上酒。洪四拍开泥封,一一给众人满上,方茹从不饮酒,婉言谢绝了。
杜兴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众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杜某不胜荣幸,先敬众位一杯!”众人端起酒来相碰,全都一饮而尽,但觉入口醇和,隐隐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不觉都赞道:“好酒!”
杜兴笑道:“众位喝得惯,在下不胜欣喜!此酒乃上等的泸州大曲,一共只有三坛,已窖藏了十年,本是专等方堡主来时才喝的。今日既然夫人带着众位远道而来,就等不及方堡主来再喝了!洪四,再倒酒!”
席间,殷天锦给杜兴介绍了六名同行的兄弟:一名三十来岁的黑衣精瘦汉子叫蒋凌修,一名二十六、七,下巴上有颗黑痣的白面青年叫宣凌域,这二人俱是出身青城;一名灰衣汉子和一名蓝衣青年是他的师弟,分别叫做诸勇,尤雄;还有两名是兄弟,叫做喻尚文、喻尚武,乃是灌县伏龙观清静散人的高足。
众人又向杜兴敬了酒,杜兴一一干了,起身道:“你们慢慢饮,我去叫几名师傅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不多时,杜兴带着三名汉子进来,介绍道:“这位是散手门的杨开远师傅,这两位乃盘破门的姜汁、姜汤师傅。”然后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三人认识。众人见那杨开远四十来岁,面色白净,精神奕奕;姜氏兄弟则三十余岁,衣袖挽起,双臂肌肉虬结,心下暗暗赞叹。
原来这三人乃是杜兴在江湖上结识的武林人物,平日只是帮着做些采买米粮果蔬之类的杂活,或是陪同一些住店的武林人物喝酒,倒是空闲自由,闲暇时一般都是去喝喝茶、赌赌小钱之类的消磨时光。
杜兴吩咐小二加了三张木凳,又再抄上几个菜来,众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三人问了朝天堡情况,唏嘘不已。杨开远道:“其实昨日我倒听胖朱三说过,说是三江帮跟朝天堡打起来了,并且将朝天堡围了起来。我追问他细节,他也说不清,只说是听别人讲的。我想那三江帮能有多大能耐,哪里肯信?没想到果真出了事,却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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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下得又疾又长,直至深夜时分,兀自不肯停歇。
伙计们收拾好残席,又将客栈的桌椅、地面打扫了一遍,纷纷哈欠连连地回房睡觉去了。杜兴喝了不少酒,核算了一下当日的收入后,也觉得疲累不堪,趴在柜台上呼呼睡去。
“掌柜的!打扰了!”杜兴迷糊地听到有人呼叫和敲柜台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不知何时,大堂中来了一大群湿淋淋的人,有男有女。站在柜台前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蓝衣精壮汉子,四十余岁,双目炯炯,头发稀少,太阳穴高高鼓起,左手拿着一柄黑鞘的长柄刀。旁边站着一个脸上疙疙瘩瘩的黝黑汉子,双目深锁,双瞳漆黑,带着一种阴冷的杀气。这二人自然就是邱陵和唐毅了。
“各位客官好!来住店吗?”杜兴脸上堆笑,站起身来。
“恩,”邱陵应了一声,“麻烦给我们开十间上房。”
“唔……不好意思,上房只有两间了,地字号的也只还有四间……”杜兴细数了一下,足有二十四人,微皱眉头道。
“不要紧,将就吧!”邱陵拍板道。
杜兴领着众人去院中系好了马,便带着他们住进了剩余的客房,将邱陵和唐毅安排到了楼上的上房。
邱陵放好包袱,不及换掉湿衣,逐一走到同伴的门口,大声道:“大伙儿先换换衣服,小心别着了凉!挤一挤,休息一下吧,等雨停了,还继续还赶路呢!”
身旁杜兴有些诧异,问道:“这位大爷,等雨停了,你们就要走吗?”
“恩,”邱陵应了声,“对了,劳烦掌柜的,雨停了后请通知我们一下,好吗?我怕大伙都睡过头了。”
“好的,大爷请放心。”杜兴连声答应,转身走出。
“对了,掌柜的!”邱陵叫回杜兴,指着北侧那几间静悄悄的客房,问:“这几间都住满了客人吗?”
“是。”杜兴回答,又补充道:“小的怎么会瞒大爷呢?难道有生意不做么?”
“后院的那些马就是他们的么?”邱陵盯着杜兴问。
“唔……有几匹是。”杜兴心里有些紧张,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不妙,心下怀疑起来。
“他们一行有多少人?”邱陵见他紧张,心下一动,不再紧盯着他,淡淡的问。
“有五、六人。”杜兴回答道。
“哦,”邱陵微皱眉,“五、六个人?……住这么多客房?”
“这五间客房住的是两拨人,骑马的客人住了三间,另两间的客人并未骑马。”杜兴反应倒快,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掌柜的!”邱陵不再追问,转身回客房去换衣服。
杜兴吁了一口气,正欲转身下楼,忽见唐毅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张字画模样的东西,扬手叫道:“掌柜的慢走!打扰一下,看看是否见过这行人经过过这里?”
杜兴接过来,借着廊沿下的灯光看去,双目一怔,腰背立时僵直。
这是两副大头画,画得栩栩如生。一副是神情严肃的殷天锦,一副是浅笑吟吟的方夫人。